景福宮是趙恆最喜歡的宮殿,他生病的日子幾乎都是在這裡度過,所有人都認爲在這裡安置靈堂最爲合適。趙妙元和趙禎跪在巨大的棺槨前默默不語,在微風的吹動下燭光投射在靈位上顯示出扭曲的幻影。
人們認爲人死後三天內要回家探望,因此子女守候在靈堂內,等他的靈魂歸來。每夜都有親友伴守,直到遺體大殮入棺爲止,守靈這種事就沒人不怕的,畢竟一個死去的人躺在棺材中,活人在外面守候着他的魂魄歸來,怎麼說都有些滲人。
趙妙元的身體微微發抖,像一隻受驚的小貓,趙禎看着她的樣子無奈的開口道:“害怕你就回吧,我一人在此守候也是一樣的。”
趙妙元趕緊搖頭道:“不行!我也要在這裡守着。”
瞧她佯裝堅定的樣子,趙禎點頭道:“也對,萬一官家回來了,就見我一人在此說不得還要去長樂宮尋你,還是在這的好!”
“啊~!六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嚇我!”趙妙元被趙禎的話嚇了一跳,伸手就給他一個連環粉拳。
趙禎聳了聳肩膀:“我是覺得你害怕調節一下氣氛,這大殿中只有咱們倆個人,乾坐着無不無聊?”
“嚇!父皇棺槨之前你還敢說這樣的話?!”
“這有什麼?你別忘了父皇最喜歡咱們跳脫的樣子,刻板保守才惹得他不喜嘞!”
見趙禎無所謂的盤腿坐在蒲團上,趙妙元捶着痠麻的膝蓋也跟着坐下,陳琳從側殿慢慢的走過來,“官家,長公主,這裡有上好的紅棗蔘湯,喝一點暖暖身子吧!”
嗯?趙禎驚奇的望着陳琳,這老貨原來是從不苟言笑的,今晚怎麼會如此貼心?
趙禎和趙妙元接過陳琳“品嚐”過的蔘湯慢慢的喝起來,趙禎微微苦笑,做了皇帝之後所有的飯菜都是別人吃剩下的,難道就那麼多人想害死皇帝不成?
紅棗蔘湯驅寒滋補最適合在這樣寒冷的冬夜裡飲用,趙禎喝了小半碗就覺得身體暖洋洋,舒服的差點打嗝,一旁的趙妙元更是小饞貓似得全部喝完,趙禎便把手中的半碗遞給她。
陳琳在一旁收拾籠屜,叮叮噹噹的好一會才從裡面拿出一碗羊湯來,飄着一層油花的羊湯里居然還有冬日難見的蔬菜漂浮在其中。
趙禎不禁食指大動,冬日裡一碗羊湯下肚那才叫舒坦,陳琳端着羊湯慢慢走來,在趙禎期待的眼神中把羊湯供奉到牌位前放好,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官家,老奴給您送羊湯來了!”
趙禎和趙妙元默默不語,老爹在病重的時候最想吃的便是這碗羊湯,可陳彤只單單餵了兩勺就被皇后發現,不僅他被貶到殿中省打雜,老爹連羊湯也沒喝到,這恐怕是他最大的遺憾吧!
“官家早日休息,老奴退下了。”平日裡腰板筆直的陳琳佝僂着向殿外走去,趙禎目送着他的離開,老爹的死對他的打擊纔是最大的。
趙妙元在一旁小聲的說道:“陳大官一下子老了好些。”
“是啊!他的精氣神少了一半,人活着就要有個執念,陳琳的執念便是父皇,父皇大行,恐怕也難熬了!”
大殿中又只剩下趙禎兄妹二人,喝過蔘湯後兩人難免睏倦,空曠的大殿中顯得異常安靜,只有炭盆中燃燒着的銀絲碳不時的發出噼啪的爆裂生。
嗚~!一聲寒風的呼號吹的燭光向一旁偏倒,冰冷的寒意侵襲而來灌進脖後,趙妙元嚇得躲到趙禎的懷裡瑟瑟發抖。
“大娘娘來了,快些進來,外面的寒風凍人的緊嘞!”趙禎頭也不擡的開口說道,懷中的趙妙元驚訝的擡頭,這時候皇后應該在寢宮中休息纔是,白天已經操勞許久晚上還來靈堂幹嘛?
“益兒知道是本宮來了?”劉娥漫步向前走到了趙恆的靈位前叩拜,當她起身看見那碗羊湯後微微一嘆:“本宮錯了,不該阻攔官家,這一碗羊湯便是他最喜愛的吃食,臨走之前也沒讓官家吃個囫圇。”
趙禎點了點頭,“這是陳大官送來的,要是官家回來說不定還能吃上一點。”
他的話讓大殿中的氣氛變得愈發詭異,趙妙元看了看趙禎又轉頭看向劉娥,她隱約覺得兩人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劉娥轉身在一旁的蒲團上坐下,看着趙妙元精緻的小臉微微一笑:“妙元愈發的漂亮了,以後也不知哪家幸運的小子能娶你,哦!本宮想起來了,是那個叫蔡伯俙的小胖子嗎?”
趙妙元扭着衣角,她還是頭一次被皇后調笑,緊張中充滿了羞澀,但她依然點了點頭:“啓稟娘娘,妙元與蔡伯俙已經互許終生……”
“胡鬧!”皇后的嗔怪讓趙妙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目瞪口呆,“這種事情要讓官家爲你操持,哪有女子家自己私定終身的,你父皇大行,長兄爲父!你看上蔡家的小子便讓官家派人操辦就是。”
“娘娘同意了?!”趙妙元試探的問道。
“當然!不怕你們笑話,本宮當年和官家經歷的比你們多得多,也知道其中的艱難,爲了躲避太宗的驅趕,本宮是四處躲藏,官家也是爲了我大費周章……”劉娥的眼神變得迷離,彷彿回到當年激情燃燒的歲月。
趙妙元好奇的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劉娥露出甜蜜的笑容,轉頭望向趙禎,“後來終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你父皇最中意的就是這句:有情人終成眷屬!益兒告訴娘娘這一整句是如何的。”
趙禎點了點頭:“原句是: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完聚,願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還有一說便是,嘆人間真男女難爲知己,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劉娥被西廂記中的詩詞打動了,回味許久才感嘆道:“本宮喜歡前一句,後一句太過悲情。真男女難爲知己……世間奇悲莫過如此!”
果然是文學素養極高的劉娥,僅憑兩句話就能體會其中的含義,趙禎點了點頭,“大娘娘來此是已經決定好了嗎?”
劉娥微微一笑:“當然!你父皇如此憐惜我,我又如何能讓他的一番好意覆水東流?何況益兒還如此幫忙!”
趙禎搖了搖頭:“我並不是想幫你,你走了對我更有好處不是嗎?”
“咯咯!官家莫要裝作鐵石心腸的模樣,你是什麼人,本宮比誰都清楚!本是個良善淳厚之人,可非要給自己披上狐狸的外衣,按上龍的爪子。聽我一句勸,世家豪族是動不了的,大宋的根基就在他們身上!”
趙禎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的小藥瓶遞給劉娥道:“這個娘娘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
趙妙元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解愁藥!”劉娥眼神迷離的望着紅色小藥瓶,瓷釉在燭光下翻起鮮豔的紅色,轉頭對趙禎笑道:“你真的不打算妥協?”
“當然!大宋決不妥協,官家也是一樣!”
趙禎站在老爹的靈前堅定的回答,彷彿此時他就是大宋,大宋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