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此舉會不會太過孟浪,畢竟這些人都是彌勒教的賊寇,心智已經被蠱惑,豈能遵循法度?名字會死還能自尋死路?”
蔡伯俙恍然大悟道:“官家這是再復唐太宗舊事!”
三才讀書少,有些莫名其妙,而此時稍有學問的人在百姓中大喊道:“陛下仁德,天下歸心!彌勒宵小還不束手就擒!”
不少人開始把這件事和唐時的那場政治秀聯繫再一起。
這是唐時太宗皇帝舊事,也是一件極爲出名的帝王事貞觀六年唐太宗親自審查罪案。太宗皇帝看到死囚時,聖心垂憐,就下了一道聖旨:把他們一律放回家,與家人團聚,一年之後的秋天回京問斬。事後被放回去的全國三百多個死囚,沒有人帶領,也沒有人監督,都按時從全國各地返回長安,沒有一個逃跑或隱藏的。”
宋人對盛唐的崇拜是深入到骨子裡的,所以趙禎的所作所爲得到了一致的盛讚,百姓們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唐太宗乃是史書上的明君,聖君。
官家既然能和李世民做同一件事,那自然也是英雄所見略同。
這樣做的接過自然是出人意料的好,極大的反差使得叛軍開始發愣,接着便是反思,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其實早就醒悟過來,但奈何被綁在這駕瘋狂的馬車上不得脫離。
謀逆乃是禍及家人的大罪,原本不見父母親人也無所謂,但看着出雲橋上密密麻麻的人羣心中發顫。
而接下來事態被推向了高潮,出雲橋上的父老開始呼喚自家孩子的名字,這樣的呼喚讓四周圍觀的百信都忍不住掉下淚來。
杜鵑啼血便是這般的聲音吧?
面對鄉親父老的呼喚,叛軍中的人終於頂不住,這是一種極爲強大的心理攻勢,本來在死騎的突襲以及禁軍的威脅下,叛軍的神經就已經被繃到了最緊,還差一點壓力就會斷裂。
但就在這個時候,趙禎猛然一鬆,就像是給了即將窒息的人以喘息之機,他們除了大口大口的“喘氣”之外,便沒有了別的選擇。
終於有人打算投降了,距離白雲寺破碎大門最近的一個年輕人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兵刃,瘋狂的向外跑。
兵刃,盔甲被他甩落在地,發出一陣叮噹聲,四周的人都驚呆了,誰也不會想到突然就會有人選擇投降,便是大宋的禁軍都沒想到。
趙禎迅速踹了郭勇一腳叫道:“不得傷其性命!!”
這個年輕人太過年輕,脫掉盔甲的他不過剛剛十七八歲的年紀,對於現在的大宋百姓來說還沒有成年。
二十及冠,也就是成人禮,當然對於大宋的百姓來說原本應該十六歲成丁,但隨着生活的富裕,讀書的人越來越多,而大宋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於是趙禎親自下旨,把成人的時間定在了十八歲。
當然讀書人依舊保持二十及冠的傳統,書院也是如此,百姓們更加承認二十及冠這個說法。
就像後世看待剛剛十八歲的年輕人一樣,永遠覺得十八歲只是剛剛過了法定界限,但在傳統上還未成年一樣。
現在的百姓在看待眼前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的時候,也是如此,在他們眼中這還是一個孩子,還沒有及冠的孩子。
當這個孩子突然被一支弩箭穿透,直愣愣的倒在出雲橋不遠處的大路上時,所有人都覺得一個棄暗投明還有得救的孩子就抹殺了。
“吾兒!!”
一聲淒厲的慘叫,出雲橋上身短襟的中年人瘋狂衝過禁軍的士卒,即便是鐵槍相交也不能阻擋他的去路。
趙禎頭皮發麻的看着這一切,他一直認爲自己已經鐵石心腸了,這麼多年的征戰他見識過太多的屠戮和屍體,自認爲已經麻木。
可當他看到這個頭上繫着白色束帶,圓臉大眼的少年郎呼喚父母倒下的一瞬間,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這一幕更加引起百姓的共鳴,也激起了民憤,這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事實上趙禎心中已經猜測到會有怎樣的結果,也是他刻意爲之。
這般的激將之下,必會有人忍受不住親情的考驗,突出重溫打算和親人團聚,之所以把叛軍家屬放置在出雲橋上,那是因爲出雲橋距離白雲寺的距離不遠不近。
換句話說便是趙禎刻意給了彌勒教做出反映的時間。
這一點不光蔡伯俙能看透,便是三才也知道官家的用意,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叛軍中會有如此年輕的少年郎…………
趙禎是刻意爲之,作爲帝王有時候就要變得無情,最是無情帝王家這點是沒錯的,爲了江山社稷有時候要犧牲掉一點東西。
趙禎自認爲自己已經做得極好了,沒有和親,沒有割地賠款,最少自己對得起家人和心中的道德良知。
屠殺數十萬的塞爾柱士兵,搭建巨大駭人的京觀,反正殺的是外國人,在這個“中國”至上的時代別說是趙禎自己,就是尋常百姓也沒覺得這是帝王的殘忍弒殺,相反他們覺得這是官家向四方蠻夷宣揚天朝國威的手段,理所應當。
但當這個少年郎倒在地上的時候卻比屠殺數十萬塞爾柱士兵要嚴重和震撼的多。
這一幕就發生在眼前,也觸及到了人心中的最柔軟,再加上父子親情的體現,淋漓盡致的表現了人性中最純潔的東西。
少年郎都已經棄暗投明的,可最後還是被彌勒教所射殺,不用說,是非黑白心自明。
彌勒教的人也發現了這麼做的不妥,所以在那少年郎倒地之後沒有射殺他的父親,郭勇是個有眼力見的,派出了甲士護送少年郎以及他的父親回來。
都是戰場上下來的老兵,只要掃一眼地上的一大攤血跡便知道這少年郎已經沒救了,那是帶有血槽的箭矢,軍中老兵都叫它“小鬼”,被這種箭枝射中要害,人首先是不能動,接着便是快速失血,而失血過多在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得救。
雖然知道擡回來的是一具屍體,但禁軍的甲士還是把他擡了回來。
趙禎揮手道:“向前推進,不得過速,舉盾緩進!朕要看看到底是誰的心更硬!誰能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