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準不愧是三朝老臣,即使被趙禎訓斥也能從容對奏:“啓稟官家,此時的當務之急乃是重新修繕捍海堤壩,只有不重蹈覆轍才能給百姓以交代。況且滷水倒灌也並非壞事,日久之後便是鹹鹽,不如給受災的百姓反倒減輕了良田受損。”
寇準的話說的極有道理,王曾配合道:“寇相公所言極是,當務之急還是要以修築海塘爲重!”
“寇相公有何人選?”
寇準回答道:“參知政事呂夷簡!”
趙禎眉頭一皺,這是在給王曾政治回報啊!誰不知道王曾和呂夷簡兩人不對付,常常因爲政見不合相互攻擊對方,這幾乎是朝野共知的事實。
“王相公怎麼看?”
“臣覺得不妥,呂相公是堂堂參知政事的副相,讓他去督辦海塘修建未免大材小用了些,這麼做難免會讓人覺得朝堂排擠他,不如另選一能臣前往。”
王曾的話不僅讓趙禎驚訝,更是讓寇準目瞪口呆,自己明明是在幫他排除異己,怎麼王曾反而爲呂夷簡開脫起來。
趙禎滿意的點了點頭,果然是端厚持重進退有利的王孝先!
“既然如此,王卿你推薦一人!”
“臣以爲泰州西溪鹽倉監范仲淹最爲合適,他久居泰州,且主鹽政多年,所監之下的鹽政也是年年盈餘,乃是一能臣幹吏,不如通過這次機會讓考察一下他,也是在給朝廷選材!”
范仲淹?趙禎一驚自己怎麼把這位改革派的代表人物給忘了,王曾現在舉薦他果然是恰到好處,通過修築海塘考察他的才能也是一次極好的機會。
等海塘修築完成也算是有了邁入朝堂的政治資本。
“如此甚好,下旨,調范仲淹爲興化縣令,全面負責修築捍海堰!”
趙禎說完就拿起筆在一旁的屏風上寫下了范仲淹和呂夷簡兩人的名字,對於臣子來說能被官家提名與屏風之上,要麼是簡在帝心,要麼是永不錄用。
寇準和王曾對視一眼,顯然這兩人已經簡在帝心,將來的宣麻拜相都是指日可待的。
但令兩人不解的是呂夷簡現在是參知政事,身份高貴自不用說,但一個小小的鹽倉監范仲淹居然也能享受這一待遇實在有些過了,況且王曾推薦他只是欣賞他的才幹而已,官家根本沒必要把他放在心上的。
他們哪裡知道這個被他們瞧不上的小小鹽倉監,將會成爲趙禎手中改革的利劍,一路上披荊斬棘粉碎世家的阻礙。
官員還是從基層走上高位比較好,最少他能瞭解百姓的疾苦,知道朝廷迫切需要的是什麼。
要不是爲了讓范仲淹歷練一下,積攢政治資本,趙禎恨不得現在就把他提溜回東京城促膝長談一番。
決堤的事情已經解決,寇準和王曾就不多留打算施禮告退,畢竟皇帝是不會留飯的……
可今天卻不同,趙禎笑眯眯的對躬身行禮的兩人道:“你們今天也被朕訓斥了,這是公事,但是到了飯點卻不留你們用飯反倒是朕這個一國之君的氣量小了些,留下用膳吧!”
兩人對視一眼隨即躬身:“謝陛下!”
依然是在後苑用膳,剛剛好能看見夷山上的考場,趙禎舉起手中的酒杯道:“來,讓朕和兩位相公爲大宋的人才濟濟舉杯同慶!”
一線喉的酒水下肚,讓好酒的寇準眼前一亮隨即笑道:“官家文治之功盛況空前,百姓們爭相參加科舉乃是必然之結果,凡聖德之君,必有賢士相助,這次的科舉過後還不知有多少大才被官家收入囊中!”
趙禎微微一嘆道:“是啊!是不少,可惜朝廷所缺的官職安排不下這些才子,到時間反而被人家詬病。如今的朝堂一面是可用之人少之又少,素食餐位者不知幾何。另一面卻是人滿爲患,你們知不知道國朝的財政已經快養不起這些人了?”
王曾皺眉道:“三司錢財豐盈,官家何出此言?”
趙禎喝了口酒,藉着酒勁說道:“朕何處此言?王曾啊,王曾,你還真是……朕這麼和你說把,如果是能臣幹吏,朕花再多的錢也不心疼,可如果是思想守舊,辦事前怕狼後怕虎,在乎名節比在乎性命還重的人,朕即使用一文錢養他都覺得浪費!”
寇準和王曾默默不語,他們知道官家這是在嘲諷朝堂中的世家官員,只有世家官員才喜歡保守不思變革。
趙禎忽然拉住寇準的手說冷聲說道:“你覺得世家能和朕抗衡嗎?”
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毫無防備的寇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對答,他自己也是世家中的一員,要說能就是在找死,要說不能便是在官家面前妥協,這時候他才驚覺自己已經無意中進入了趙禎的圈套。
見他進退兩難,趙禎拍了拍他的手道:“誒!寇相公放手吧!世家沒有機會了,朕也不會給世家機會,平平安安的當個財主不比在朝堂中死扛到底要好很多嗎?你也看到了,大宋如今之商業完全不似前朝,只要有資本遍地都是黃金,傳家數代也不是問題的。”
寇準深吸一口氣,慢慢的調整自己的心態道:“官家之言老臣謹記,可我世家子弟不是爲了錢財,而是爲了以天下爲己任,孔子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此乃我世家之恆言!”
趙禎突然哈哈大笑並鼓掌說道:“漂亮話,真真是漂亮話啊!僞君子之言,可恥,可惡,可恨,可惜!”
王曾能看得出官家此時是氣急而笑,否則那白哲的額頭上不會突起青筋……
“能把世家的貪婪和慾望僞裝成正直善良的以天下爲己任,朕是真的佩服你們,口號喊了這麼久不會連你們自己都相信了吧?”
寇準漲紅了臉道:“官家何以如此小視世家?”
趙禎把酒杯頓在桌上道:“因爲朕看穿了你們,你們所謂的君子之道,固守成規不善變通,且迂腐至極,但凡有反對你們的聲音便會被打壓,朕見過好多次了,知道爲什麼朕把你們彈劾丁謂的奏摺留中不發嗎?因爲彈劾的愈多就對丁謂愈加的有利,其中的關竅你自己去想吧!”
寇準被趙禎的話驚呆,這怎麼可能,哪有說彈劾越多就越有利的?
端起眼前的酒壺也不用內侍滿酒,寇準用大腕一飲而盡,濃烈的酒氣衝的他老臉通紅活像廟裡的關二爺,面對趙禎直直的拜下:“老臣腐朽,請教官家,我世家子弟是不是再也沒了出仕的機會?”
這一下把王曾看呆了,這就相當於寇準在帶領世家向官家攤牌了。
趙禎搖頭道:“你沒聽懂朕的意思,朕的意思是世家不是不可以做官,但不能以保護自家利益纔去做官,世家中有才幹的子弟依然會享受正常的待遇,但是要遵守遊戲規則,朕定下的規則!
蔭恩這種見不得人的東西還是不要了吧!免得被那些才疏學淺的人拖累了世家,朕知道,世家中真正有學識的子弟也不少,但他們絕不會通過蔭恩入仕,而是把蔭恩的機會讓給那些才疏學淺的人,自己去參加科舉,真是好辦法。
這樣一來世家中的官員人數便會急劇增加,所以現在的朝堂上纔會有那麼多的世家子弟,開始朕還想不通,大宋開國纔多少年,怎麼就有這麼多的世家子弟混了進來,原來是這種好手段,朕不得不佩服!”
寇準的臉色一變,伏地而泣道:“世家當然不是官家的對手,尤其是在大宋,已經沒了爪牙之力,只是……”
趙禎打斷他的話道:“你覺得這個時候還對朕說這些有用嗎?還是把朕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世家好了,多說無益。”
寇準伏在地上臉色變幻,此時他才知道沒有了兵權的世家幾乎是刀俎上的魚肉,他們喪失了最後的籌碼,根本沒有什麼能抗衡官家的手段,在這個權利就是一切的時代,他們沒有一點贏的勝算。
官家做的一切看似對世家沒有什麼損失,可名聲已經臭大街的世家還不是隨便官家怎麼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