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的大帳之中,李德明深深的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破碎的瓷片撒了一地,鮮血潺潺流下讓四周的侍從緊張萬分。
情報上顯示,洪州告破之後便是鹽州的相繼告破,但唯一讓李德明覺得欣慰的是駐守鹽州城的沒藏訛龐沒有帶領党項兒郎攻取洪州城,而是在得知軍情後便收集糧草馳援十萬大軍。
不愧是沒藏家的孩兒,端是一副玲瓏的心肝,隨手把密信交給少了一隻手的大長老,轉頭對李元昊說道:“野利遇乞外族兄的人還是靠得住的,眼光和心胸都是不差,有時間好好親近一下才是,畢竟他沒藏家在党項也是大帳了。”
李元昊微微點頭,他明白父親的意思,作爲党項人的王,最爲重要的就是大帳對王上的忠誠,這也是爲什麼十萬大軍有一般是來自大帳的原因。
想到這裡,李元昊恍然大悟,難怪父親從數一數二的大帳中抽調那麼多的人,這一戰無論輸贏都會對党項的政治格局產生變動,尤其是對族中大帳的影響最大。
這和宋朝太祖皇帝的杯酒釋兵權差不多,父親也想收回兵權!
瞧見兒子眼中豁然開朗的目光,李德明笑了笑:“這總算知道了吧?什麼都是虛妄,爵位我們需要大宋皇帝分封嗎?定難軍的名號不是榮譽而是枷鎖!只要你手中有足夠多的土地,足夠多的百姓,足夠多的軍隊,那你就是党項的天子!大宋皇帝的敕書?笑話!”
李元昊看着雄才大略的父親激動的微微顫抖:“那何不現在攻城,各大族帳的人都已經忍不住了,這和我們沒有關係是他們自己找死,沒了精銳之兵的族帳還不是任由我拓跋氏吞併?”
“吾兒又是急躁,現在還沒逼到千鈞一髮之際,各大帳的糧食還夠三日之用,明日攻城也不遲,而且要以假亂真,今日你便帶人伐木造械,做出一副攻城的樣子來,穩定軍心莫要讓人看出破綻,各帳中的智者也不再少數!”
“孩兒領命!”李元昊得到了答案心中的鬱悶位置全消,父親果然是早有打算,自己的懷疑是錯誤的。
當李元昊帶着軍中的勞役開始伐木製造攻城器械的時候,党項軍中的各帳便放下心來,甚至有些智者也被迷惑,開始自覺的爲族人安心。
相比於党項的準備,延州城中更是熱火朝天,軍民的激情都被調動起來,信心滿滿的準備守城之戰,只有鼠三和範雍知道,朝廷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十萬大軍,城中的六萬守軍加上不到三萬人的青壯就是所有的戰力。
而且守軍的戰力也是參差不齊,五萬的蕃軍,一萬多人的邊軍,只能依託城牆之險與黨項人一戰,所以延州城絕不能破,一旦党項人攻入城中,六萬人的混合部隊絕不是党項人的對手。
城牆就成了延州城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還好黑手帶來了火藥彈,這種守城的無雙利器成爲鼠三的底牌,延州城地處西北,木炭硫磺硝石都是不缺的,鼠三帶來的黑手成員中有數人是從軍備司中抽調來的匠人,他們和其他匠人不同,乃是軍備司中最爲隱秘的人,專司火藥彈的生產製造。
自從到了延州城他們就沒閒着,沒日沒夜的的製造火藥彈,城中的材料幾乎被他們耗盡,即便如此他們還在不斷的改進城牆上的守城器械,火油被蒸餾成爲猛火油,八牛弩上的絞盤被棘輪絞盤所替代,就連滾石檑木上都被安裝了鐵釘並且在糞便中浸泡過。
這些手段看的鼠三都爲止膽寒,小小的鐵釘都在匠人的手中變成了殺人的利器,真不敢想象,被這種散發着腐臭的鐵釘扎到,傷口會潰爛成什麼樣。
而原先文質彬彬的範雍卻對這些很感興趣,甚至用一隻活雞做實驗,當看到活雞的傷口潰爛倒地之後便更加的興奮,不斷的請教匠人的方法,併爲之記錄,用他的話說:“這些都是守城的寶貴經驗,即便身死也要當成學問傳承下去!”
鼠三鬱悶的翻了個白眼,像範雍這樣的人肯定能被官家看重,朝中的文武百官對匠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他趨之若鶩,不對,還有叫曾公亮和丁度倆個怪人……
巨大的木頭碾子被擡上城牆,並且還在木頭碾子的兩端幫上了繩索,木頭年之上全是森然的鐵釘,繩索被固定在木質的滑輪上,只要鬆開手,這巨大的木碾便會帶和鐵釘給攀爬城牆的党項人致命一擊。
最爲關鍵的是這東西還能反覆利用回收,減少了滾石檑木的消耗。
範雍對自己的發明很驕傲,而工匠則是無情的潑上涼水:“範知州的木碾和滾石檑木有甚的區別,繩索下去兩次就會被人家砍斷,要是有機靈的人看到,說不定只消一個呼吸的功夫這東西就收不回來了。”
範雍一時間尷尬萬分,還好鼠三爲他解圍道:“要是換成鐵索就好了。”
“鐵索?數丈長的鐵索比這木頭碾子都重!單單一個滑輪頂得上什麼用,要多上許多才能省力,但增加滑輪的個數勢必會讓上升的速度滿上不少,到時間怕是木碾早就被砍斷了……”
這些工匠都是被趙禎當成科學家來看待和培養的,並且給了很高的待遇,因爲熱愛,多少有了些科學狂人的態度,對範雍這樣的文人還有些尊重,對鼠三這樣廝混時間長了的人,便沒了那麼客氣,直接懟了回來。
鼠三非但不生氣,還笑眯眯的辯解道:“諸位都是大匠,俺只是說兩具夜郎自大的話,莫要刁難俺了!”
稍微年長的大匠點了點鼠三道:“範知州公事繁忙,又是文人出生便罷了,你是在黑手混到現在的,又是官家的心腹,不讀書也罷,連格物都不通曉委實說不過去!”
他的話讓範雍眼睛一亮,早就聽說官家把格物一道也作爲學問,作爲文人的範雍豈能放過。
“不知大匠所謂的格物之學是爲哪般?”
範雍的彎腰施禮讓鼠三驚訝的張大嘴巴,而稍稍年長的大匠則是微笑着還禮道:“此乃官家的學問,官家曾言,格物乃是儒家的一支,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格物便可利其器也。
官家有云聖人格物,以格物興萬民,古有燧人氏鑽木取火此乃格物,又有周倉造字,亦是格物演變而來,韓昌黎的原道便有所論述,聖人教會黎民運用器物,這便是格物,所以官家之學亦是聖人之學。”
這下不光是鼠三震驚,就連範雍都被大匠的話震的說不出話來,微微思考一番便連連點頭:“此乃醒世恆言,官家對學問一道確實已入臻境。大匠亦是格物之學的大家啊!”
大匠微微一笑,捋了捋鬍鬚道:“某此次前來一是奉了官家的聖旨助爾守城,二是爲了考究格物之學的用處,格物不像其他的學問,要以實踐來衡量正確與否,這是最爲簡單也是最爲困難的方法。
一旦戰爭打響,我等匠人非但不能離開還要記錄器械的運轉情況,戰事結束亦不能休息,說不定還要出城查看一番!”
範雍爲難道:“兩軍交戰,即便是戰事結束城外亦不安全……”
匠人揮手打斷道:“範知州想差了,老夫所言的戰事結束乃是党項人撤走,我等即便是再渴望所學,也不能拿城中軍民的性命做賭注。”
範雍恭恭敬敬的施禮道:“先生高義!”
鼠三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眼前是匠人和文人的對話嗎?
簡直是倆個老學究在討論學問,就連範雍自己也覺得有什麼不妥,而是覺得兩人對話理所當然,他下意識的把匠人放在了平起平坐的高度,這便是君子對學問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