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宋執鉞跟老爺子的‘友好’溝通卻因涉及某人的問題,而變得充滿了戰火硝煙,最後無疾而終。這使得一向自持最爲尊老愛幼孝順爲先的他,心下不禁一陣的懊惱。萬幸的是對自己恩重如山的授業恩師,並不是什麼心胸狹隘的老頑固,反倒嘻嘻哈哈的開導自己起來,這不得不讓平時在手下面前裝慣了冷麪神的宋執鉞哭笑不得。
宋執鉞給母親請過安後,已經快到清晨八點。當府裡唯一的胖丫鬟把早就準備妥當的早點端到宋執鉞住的東廂房後,他這才準備要開始一天的工作,如非需要,宋執鉞每次都是把吃飯和工作的時間混爲一體,壓榨出每一秒是他的習慣。
可就在宋執鉞剛把手伸向不遠處冒着熱氣的早點時,自己衆多電話中的一部卻突然響了起來,而且是自己的私人電話號碼,不得已,伸出的手只好中途轉向。
宋執鉞接通了,可是一直都不說話,就那麼凝重的仔細聽着聽筒裡傳來的聲音,可惜,除了電流劃過的噪音,其他的一概聽不見。
“呵呵呵,還是從不先說話的毛病,你這臭習慣就不能改改?!”電話的那頭的聲音婉轉且溫柔,雖經電波傳遞已與原聲有所失真,可卻憑空添了幾分空靈,這不禁的更讓人有所着迷。
“呵呵,二十多年的習慣可不好改啊,似珍!”宋執鉞一聽之下,不禁微笑。
“哦?這有何改不掉的?不過是你自己不想改變的藉口罷了。”電話那頭反駁道。
“你錯了,這習慣正如你以前的魔障,可不是說消弭就能驅散的。”宋執鉞聽着她的話語,板着的身軀終於與椅背有所接觸,對於這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還是那麼的令人懷念。
“這大清早的沒來由的提我以前的事幹什麼?”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了一絲慍怒,但卻依然溫婉。
“愛之深,恨之切。思之厚,悔之久。似珍,每次聽你這麼說,我都會想到這句話。”宋執鉞捏着鼻樑,一臉的疲憊,無論姿勢及神態,宋端午都與之別無二致。
“過去往往總是過不去,留到了現在就變成了回憶。執鉞,我從未說過對不起,因爲你救不了我,我也無法挽回自己。”那聲音逐漸暗淡了下去,帶着無法名狀的憂傷。
“你錯了似珍,過去沒有什麼過不去,只是你一直矗立在原地而已。這麼多年來,我這個受傷最深,失去最多的人都跳出了圈子,你這個始作俑者又有什麼放不開的呢?所以似珍,這也就是爲什麼我囊括了整個大西北,而你卻只能在上海偏安一隅的原因。”宋執鉞聽到她那樣的說,頓時心裡感到一陣莫名的酸楚,不過他這個好勝心極強的人,正是因爲從不在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面前展露其軟弱的一面,所以一次又一次的說着違心的話,來安慰半親半仇的她,另外順帶着麻痹自己。
“呵呵,這纔像是你堂堂‘西北虎王’宋執鉞說出來的話!那麼的一語中的,入木三分。”她的語氣突然明朗了起來,她像是聽宋執鉞的話後,已經把負擔都拋棄了一樣,輕鬆的說:“好了,不說這些沉重的話題了。怎麼樣,最近可好?都八點了,今天的早點可是豆沙包?!”
宋執鉞突然愣住了,他另一隻重新伸向早點的手再一次的在半空停住。
她所料沒錯!
他終究還是拿起了一個蒸騰的豆沙包,沒有吃卻只是放在手心裡摩挲,良久不語。
“我記得???今天的日子。”電話那邊的她自己又說了一句,卻沒有等宋執鉞的回話。
那年,似珍還是含苞欲放的時候,她的第一次登臺表演,曲目就是名段《水漫金山》,這個當時膽識見識俱都柔弱的小女孩,雖賣力演出,卻只博得了滿堂的倒彩,她很是傷心,躲在茶樓的後臺哭泣,以爲從此觀衆會對她不理不睬。可就在那時,卻有一個青年才俊一直跟隨於她至此,好言相慰驅趕陰霾。
這個青年,就是路過蘇州小住時日的宋執鉞,當時他只不過是一時好奇,纔來到的後臺。
而當時那個藝名小白孃的小女孩似珍,卻一直記掛着青年男子的善意,而且,那男子手中分給她一半的豆沙包,卻是那樣的甜到開懷???“怎麼了,爲何一語不發?”她聽着那邊的沉默,率先開口道。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宋執鉞將思緒抽了回來,略帶悲傷。
“好了,這樣我們就一對一打平了,以前就跟你說過,不要過多的對我說教,尤其是在你沒有功德圓滿的時候。”她突然轉變了語氣,頗有寒意的對宋執鉞反手一戟,這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玩的很是漂亮。
“哈哈,不愧是‘淞滬三強’啊,請君入甕、步步設套的本事真是厲害!”到底是**湖,宋執鉞受了她的反諷,立馬便恢復了常態,爽朗的笑道:“這個早給我打電話所爲何事啊?不會是隻想跟我這個舊日的老相好敘舊的吧!”
“你兒子在我這!”她根本不理會他的調侃,簡單幹脆的回答。
“宋寒食?”
“不是!是小三貓!”
“哦?你要幹什麼?”宋執鉞的熱情頓時被她的冷言澆滅,索性單刀直入的挑明瞭話題。
“放心,被你‘西北虎王’刻意栽培的種子我可不敢碰,因爲沒那個膽子,再說,小傢伙可又兇又野的很呢!”她也即刻換上了往日的陰沉,針鋒相對。
“哼,算你識相。”宋執鉞森然道。
可她聽了宋執鉞帶有明顯威脅滋味的話時,卻絲毫沒有改變她那得意的態度,反倒接着刺激着宋執鉞:
“我倒是不會怎麼爲難他,相反的我還要幫他一把,畢竟他還恭恭敬敬的叫我一聲姨。我就是不看你的面子,也得顧忌三貓和瀟湘這兩個可憐的孩子。不過,上海這地方畢竟不是我一人獨大,你也知道,恨不把你挫骨揚灰斷子絕孫的人多了去了,我一介弱女子防得了一個、可防不住一雙啊!”她語氣輕佻的刺激着宋執鉞,臉上掛着狐媚的笑容同白瀟湘如出一轍。
“哼哼,隨你!反正我既然把他丟進了大山,就沒打算讓他活着出來!”宋執鉞很是決絕,不過卻是口是心非。
“哦,你既然這麼說,那我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一切都順其自然吧!不過,我看三貓那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剛到上海就踩了樹大根深的葉家二公子,又把我結識了二十多年都未曾拿下的寧花翎老爺子收爲了自己的後援,最近又降服了徐德帝那匹烈馬,這一系列的際遇先不說是誰的穿針引線,就單論這手段,都叫我這個做姨的有點刮目相看的味道。我只是希望,他沒有被你這個不負責的父親玩死,沒有被江湖上的人陰死後,別又招來天妒英才的好!”
“呵呵,我親手扔出去的猛禽,即使是剛剛學會展翅,也不會那麼經不起風Lang。如果他不高飛的話,等待他的就只有滅亡。放在你那裡也好,就不用我言傳身教了,而且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厲害到何種地步!”宋執鉞滿不在乎的說。
“好啊,看在你宋執鉞這麼自信的份上,我暫且不動他,畢竟他幫過我一點小忙。我只是告訴你,別等到了時機成熟之際,你又在反悔!”似珍這話一出口,就明顯有了警告的意思。
“對了,似珍,看在咱倆相識這麼多年的情分上,我要送給你個典故。”宋執鉞啞然失笑,把她的警告當成了耳旁風,優哉遊哉的輕聲說道:“《詩經》有云:‘維鵲有巢,維鳩佔之’你可記好了。”
“哦?這又是怎麼說的?”她頗感好奇的問。
“維鵲,說的是喜鵲,就是雀佔鳩巢中的雀;維鳩,指的是阿穆爾隼,但卻不是雀佔鳩巢中的杜鵑。說的意思就是,你這個喜鵲向來喜歡佔着人家杜鵑的窩,那就別怪阿穆爾隼反過來佔你喜鵲的巢。我就是告訴你,雖然現在他還看不出來到底是鷹,是鷂,還是伯勞,但是他卻是跟阿穆爾隼一樣,都是從北方大山裡飛出來的猛禽,註定是要食肉的,所以小心你玩火。”
說罷,宋執鉞就果斷摁掉了電話,不顧着她的沉吟,也沒給自己留有迴旋的餘地。
似珍?素真!可怕的女人???宋執鉞心裡暗道。
當宋執鉞抽空跨步間來到東跨院的時候,老爺子卻還在打坐運着內功。他只得把那柄師父最心愛的紫砂朱泥西施壺捧到了老爺子面前,假意哀聲說道:
“師父,徒弟讓您失望了。”
“哦?”老爺子一聽宋執鉞這麼說,可來了精神,啄了口茶,道:“什麼事?說來聽聽,能讓你宋執鉞一天之內來我這小院兩次的事情可不多見。”
“呃???這個,陳鳴遠大師的壺,恐怕您是得不到了???”宋執鉞貌似爲難的說。
“啊?三貓回來啦?!”老爺子一竄老高,高興的頓時手舞足蹈。可任誰也沒想到的是,老爺子轉瞬間又悲痛莫名,因爲那柄朱泥西施被打翻了???宋執鉞終於得償所願,嚐到了師父壓箱底的絕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