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顯然不是個輕易被說得動的人,眉毛鬍子擰作一團:“那照你這麼說,我們徐家兄弟就得服服帖帖聽宣撫司的吆喝?他徐處仁想搓圓就搓圓,想捏扁就捏扁?萬一他哪天發了失心瘋,又讓大軍集結去反攻女真,我也一聲不吭操起傢伙就去?部隊折光了也無所謂?”
這個問題,徐衛還真不好回答,因爲這是文武之間的矛盾,屬於歷史問題。從大宋立開就定了文臣總馭,武臣統兵的原則。思之再三,他從側面分析道:“話不是這麼說,大哥注意到沒有?川陝宣撫司設在四川境內的綿州,這裡面沒點門道麼?”
徐原聽了這話,還真仔細想了想,沉吟道:“無非就是遠一點,能說明什麼問題?”
“怎麼不說明問題?如果說,川陝宣撫司要加強對西軍的控制,那宣撫司至少應該設在興元府。現在挪到綿州去,我估摸着,前沿的軍務措置,還是要假武臣之手。”徐衛道。
這引起了徐原極大的興趣,他又提起酒壺給堂弟滿上,一邊道:“哦?還有這麼一說?如果真是如此,那倒是件好事川陝宣撫司給我們保障就行,前面軍隊的統率、更戍、訓練、指揮我們說了算。”
徐衛點點頭:“估計就是這樣。”
徐原坐回去,立馬搖了搖頭:“不對,現在陝西四個帥司,如果宣撫司放手不管,那四帥各行其事,這不是瓦罐裡養王八嘛?”
他一針見血,徐衛不便明說,只得含糊得:“相信上頭總有考慮吧。”隨即岔開話題“這次徐宣撫說要讓兵力佈置更合理,又讓王稟到你手底下作副帥,我知道大哥心裡肯定不痛快。但不是作兄弟的胳膊往外拐,三路討司撤銷的時候,你退回涇原,怎麼把人環慶的部隊給吞了不少?這事我們弟兄幾個不說,人家能不說嗎?劉光世又不是傻子上頭要勻一勻,你索性把環慶的舊部退給他得了。”
徐原不吭聲。
徐九見狀,勸道:“哥哥,上次反攻讓你出兵,你大部調的都是環慶軍。這事軍中同袍其實都知道,也都有看法。再說了,現在錢糧吃緊,你握着那麼多部隊也是個累贅你不知道你涇原一路的消耗,抵得上我們三路麼?這要是長久下去,不光徐處仁不滿,劉光世和姚平仲肯定也有話說聽弟一句勸,把部隊退給劉光世,歡歡喜喜地讓王稟去渭州,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他這話算是說到徐原痛處了,牙疼似的咂巴着嘴,徐大道:“這個,容我考慮考慮。你小子別真胳膊朝外拐,把哥哥給坑了。”
“不聽就算了,到時候再出什麼事,你別又說人家故意整你。”徐衛沒好氣道。
這頓飯,兩兄弟爭一陣,吵一陣,緊一陣,緩一陣,總算是吃完了。徐原到底還是同意發還環慶的部隊,並接受王稟到涇原作副帥。他不同意也沒辦法,如果能拉攏徐衛,兩兄弟一齊施加壓力,徐處仁可能會忌憚。可現在徐衛不跟他一起搞,他縱然是陝西實力最雄厚的大帥,也不敢公然和宣撫司對抗。更何況,陝西四帥中,其他三帥都明確表態全力支持宣撫司,他如果有什麼異常舉動,不就跟其他三路對立起來了麼?
這頓飯讓徐原發現一件事情,徐家排行最末的那小子自己有些誆不住他了。看到沒,居然敢跟我拍桌子打椅子,大聲嚷嚷了,這在從前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吃過午飯,歇息一陣,到了晌午之後,各路將帥又云集帥司節堂,繼續軍事會議。
徐處仁進來的時候,衆將帥起身相迎,他也客氣地還禮,過一臉通紅的姚平仲身旁時,他笑道:“沒少喝呀。”
“沒辦法,徐經略忒小氣,那館驛的伙食跟熙河有一比。卑職肚裡沒油水,尋個館子吃了兩杯。”姚平仲道。
“你少踏削我我要是有錢有糧,能這麼寒酸?”徐衛笑道。
衆人說笑一陣,徐處仁坐到上首,清了清嗓子:“好了,諸位安坐吧。今天下午沒旁的,就一件事。”
衆將帥各歸本位,便洗耳恭聽今天下午要議什麼。只聽宣撫相公在上朗聲道:“本相此前就說過,術業有專攻。雖然說祖先立下規矩,讓文臣總攬兵務,但行軍作戰畢竟是你等所長。如今陝西弄到這個境地了,朝廷裡都在議論,有些規矩怕是得改一改,不能墨守陳規。有鑑於此,從杭州行在發來的宰相省札裡,明確提出,要設立陝西制置司。”
此話一出,滿堂將帥心中一動姚平仲酒意全消,陝西制置司?制置司總兵務,也就是說,宣撫司不主持軍隊的日常事務了?
“陝西制置司,受川陝宣撫司節制,西軍之訓練、更戍、獎懲、人事任命,無所不預。宣撫司原則上不管日常事務,止在重大軍事行動或者事關西軍緊急要務之上,才加以干涉裁奪。”
那醉酒的,打盹的,沒睡醒的,全精神了心裡都嘀咕着,誰來作這陝西制置使?劉光世心裡格登一聲,壞了,徐原資歷最老,實力最強,別是他吧?他要真作了西軍總帥,我不得讓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吞併的部隊,八成也還不回來了
姚平仲則看向徐衛,沒說的,這陝西制置使只能是徐九除了他,老子誰也不服
徐原臉上陰晴不定,聽到這個消息,他先是心中一喜習慣性地就想到了自己因爲現在陝西資格最老的是誰?兵力最強的是誰?都是我可轉念一想,他越發覺得不靠譜了前段時間,行在纔想把他調到江南去,這是擺明了不信任。現在徐處仁要分他的兵,分他的權,又怎麼可能把這制置使的位置交到他手上?
但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誰有資格來擔此重任?想到這裡,他也將目光投向了最小的堂弟。
至於徐勝和徐洪,他倆當然不作此妄想,只感覺,這陝西制置使必從徐家兄弟上產生徐宣撫還真沉得住氣,開了幾天的軍事會議,直到現在才把這事抖出來
最激動的,莫過於徐衛,儘管在這之前,徐處仁就已經說了,有更大更重的擔子要他去挑。可現在,他仍不免緊張,雖然正襟危坐,可那支按在大腿上的右手卻有些輕微的小動手被他親兄長徐勝看在眼裡,知道弟弟這會兒有些慌了。
“制置司設制置使一員,參謀、參議、主管機宜、書寫文字各一員,幹辦公事三員,準備將領、準備差使、準備差遣各以五員爲限。”
這些建制,在場的將帥們都知道,他們關心的是,這制置使到底是誰?你就給句痛快話!
徐處仁語至此處,使了個眼色,立馬有佐官捧了一方印匣呈上去。不用說也知道,這匣子裡裝的就是制置使大印,誰掌握這方大印,誰就把住了陝西的兵柄至少名義上是。
這人的心理說也奇怪,明知道那個人選不可能是你,但直到宣佈之前的那一刻,你還是在心底有着那麼一絲絲的期盼,說不定一會兒從宣撫相公口中說出的那個名字,就是我呢?
當時,那節堂上四帥,都盯着印匣,整個節堂落針可聞。這種氣氛造成的壓力,讓徐處仁也感覺到了,他幾次都想脫口而出,但每每話到此邊,還是覺得有些難以言狀的緊張。一陣之後,他終於喚道:“徐衛。”
兩個字一出來,在場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對了對了,這不就對了。
“卑職在”徐衛霍然起身,紫金虎明顯感覺到自己心跳得厲害,就快蹦到嗓子眼了。
“本相承製,任命你爲陝西制置使恢復原有軍階及一切待遇置司於秦州,你要用心。”徐處仁朗聲囑咐道。
“遵命”徐衛抱拳應聲。
“接印吧”徐處仁站了起來,雙手捧起印匣。徐衛大步上前,伸出雙手,俯下頭去。當感覺那方沉重的大印交到自己手上時,他知道,自己抓住了陝西之柄。
“制置使責任重大,非一路帥守可比,接了這方印,你就要肩負起西軍的總責,萬萬不可掉以輕心,明白嗎?”徐處仁在撒手之前,再次鄭重地叮囑。
“卑職敢不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徐衛擡起頭來,直視着長官,十分認真地答道。
徐處仁盯着他看了許久,這才鬆了雙手,長長舒出一口氣,謂在場衆將帥道:“衆將官,見過制置使。”
楊彥第一個竄起來,他比徐衛還高興之前,九哥雖說當過一些臨時性的職務,可以節制整個西軍,但那畢竟只是一時之任。而現在,九哥作爲陝西制置使,就是我們西軍最高軍事長官就是我們西軍的總帥
姚平仲和劉光世先後起身,對於徐衛任制置使,他們樂觀其成。因爲他們知道,這個差遣落不到自己頭上來,既然如此,那徐衛無疑是最好,最合適的人選得,這回咱們有新長官了
徐原心情很複雜,複雜到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但滿堂同袍都起身,他顯然不能例外。
“卑職等,見過制置相公”一片整齊的吼聲響徹節堂。
徐衛手捧印匣,遍視衆將,大聲道:“徐衛蒙上峰提攜,執掌帥印,今後,當與衆同袍齊心合力,永固陝西”
“卑職等自然唯制置相公馬首是瞻,決不敢違”姚平仲面露笑容道。
衆將帥落坐之後,徐處仁象是卸下心頭大石,語氣輕鬆道:“罷了,既然制置司立起來了,剩下的事就由徐制置主持商議吧。四川還有許多事情等待處理,本相會同徐判等,明日便回綿州。在這裡,權當與諸位道別。臨行之言,有一語,衆將帥共聽。本相在四川,會竭盡全力保障陝西的供應,給你們提供一個穩固的後方。我對你們的要求只有一點,上下齊心,共赴國難本相也相信,有徐制置的統率,有諸位將帥的協作,西軍,定能恢復昔日之榮光”
宋嘉定元年八月,徐衛被任命爲陝西制置使,置司秦州,總節四路西軍,成爲陝西的最高軍事長官。並恢復了原來正三品上護軍的勳階和一切待遇。擺在徐衛面前的,是鄜州大敗之後的殘局。糧餉短缺,士氣低迷,部隊缺額嚴重,面對着金軍強大的軍事優勢……
凡此種種,並不能打擊紫金虎的信心。他上臺之後,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以制置使的身份,任命姚平仲爲熙河經略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把小太尉扶正。這也是徐處仁故意留給他的,希望他藉此樹立自己的威信。
而後,他在秦州把陝西制置司的牌子掛了起來,開始甄選幕僚。首當其衝的參謀,他毫不避諱地任用了自己的老部下吳玠,以吳晉卿之才,擔任此職,是綽綽有餘的。排第二的參議,徐衛請求川陝宣撫司調一個人給他,那就是陝西都轉運使劉贛的兒子,劉子羽。
徐處仁徵求劉子羽意見,後者也樂於跟徐衛搭班子,歡歡喜喜走馬上任。其他幕僚,也各自挑選合適的人充任,沒到年底,陝西制置司就已經組建完畢。
徐衛盡罷四路作院,匯聚工匠,於秦州西面的隴西,設立陝西制置司都作院。打造器械,補充西軍。又命涇原帥徐原,將原屬環慶帥司的一萬餘部劃歸劉光世,加強了環慶帥司的兵力。
嘉定二年,金國借派遣使團南下,賀南朝新君即位的機會,告知趙宋,金軍擬將佔領的山東、河南、陝西一部、江淮一部劃給大韓皇帝高世由。此時,這事已然屬於金國“內政”,大宋君臣縱然心中不喜,也無可奈何。
但女真人把陝西一部劃給僞韓,勢必要減少在陝西的駐軍,這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西軍的壓力,有利於西軍的恢復。陝西歸韓後,耶律馬五引軍回國,在此之前,他已經風聞他的手下敗將徐衛,就任趙宋陝西制置使。不知道是想諷刺揶揄老對頭還是怎地,馬五臨行之前,特地寫了封信給徐衛,大體是恭喜他執掌西軍兵權,順帶着說了一句,希望我們下次見面,你也不會讓我失望。
高世由接手陝西以後,任命在他僞朝中當過宰相的劉豫爲陝西宣撫大使,大宋原鄜延帥張深爲宣撫副使,原涇原路都統制張俊爲宣撫司都統制,總節兵馬,並任用了相當一部分西軍判將擔任統兵官。
徐衛很快就拿到了僞韓陝西官員的名單,並刺探到,金軍撤走後,留下了漢軍名將韓常統領兩萬金軍,給僞韓撐腰,而這兩萬金軍,就在與他鳳翔府相鄰的京兆府。
金國之所以把佔領地區劃給僞朝,一是延續金太宗完顏吳乞買“以南制南”的國策,用高世由的僞朝來統治漢民,並在宋金之間,形成一個緩衝地帶。其二,則跟金國新君完顏合刺有關。
完顏合刺,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長孫,漢名完顏亶。這個女真皇帝,跟他的祖父完顏阿骨打和叔祖完顏吳乞買完全不同。他少時就拜原遼國狀元,被斡離不和兀朮兩兄弟視爲謀主的韓昉爲師,受的是正經的儒家教育。
他不喜歡穿女真人慣穿的皮袍,也不喜歡戴氈帽,更不喜歡在腰裡系把彎刀。他喜歡的,就是雅歌儒服,儘管北邊寒冷,他還是時不時地搖一下摺紙扇。而且他不光是作表面功夫,得益於韓昉這位名士的教導,完顏亶吟詩作詞樣樣都來,最崇拜的,就是蘇東坡。他曾經對他的老師韓昉說,可惜朕晚生了幾十年,不然當一睹東坡先生風采,也好請益一二。
他的這些作派,自然在金國朝中引起一些非議,女真權貴們就曾經私下評論說,當今大金皇帝,“儼然漢家天子”。但如果你藉此認爲,完顏亶是個善類,那就大錯特錯了。
完顏亶登基即位以後,開始在金國國內大規模地推動漢化改革。原來女真人的什麼勃極烈制度,廢除,改爲漢人的太師、太傅、太保三公。又設立尚書、中書、門下三省,搭建中央機構。然後又開歷史倒車,確立封國制度。先就把支持他登基即位的完顏宗磐封了個宋王,然後他橫豎看對大金有蓋世功勞的粘罕不順眼,總覺得他手裡握着那麼多的精兵強將,早晚是個禍害。
但又不敢貿然行事,想來想去,在韓昉幫助下想出一招“以相位易兵權”。他先是拜粘罕爲太師,成爲三公之首,然後封爲晉王,這一連串的榮耀讓粘罕樂得直冒鼻涕泡,咱也封王了,還是太師呢緊接着,完顏亶以拜相爲由,讓粘罕執掌中書省,把他調回上京,免去了他都元帥和雲中樞密使的軍職。在詔書中,還聲情並茂地說,國家創建,多賴晉王之力,如今朕改漢制,這權力中樞委實離不開晉王,回來當宰相吧。
可粘罕前腳一走,他麾下的金西路軍那些猛將們,先後被以各種理由調回,都在三省掛職,連馬五都沒能“倖免”,反倒是留在陝西的韓常躲了過去。
除了政治上,軍事上的改革外,完顏亶爲了讓女真人剝去胡夷的野蠻,還從文化下下功夫。漢字是個高級貨,不是誰都能學會的,只能是精英階層來汲取。有鑑於此,他下詔簡化原來的女真大字,打算改成女真小字,推行全國。
歷史證明,漢人的制度,確實能夠創造燦爛的文明,而且這個世界上,也只有文明能夠經久不衰,傳承萬世。但,以短視的目光來看,一旦狄夷外族開始自覺漢化的同時,他們就會少一些創業之時的血性和魄力,而且,是呈遞減的狀態……
既然大金國內忙着改革漢化和權力鬥爭,自然也就顧不上打仗了。暫時少了軍事威脅,給了南朝以喘息休養之機。在陝西,有徐處仁的支持,徐衛通過種種舉動,力圖使西軍加快恢復速度。在江南,管幹御營司的徐紹,制定了詳細的計劃,要整合折家軍,趙點原秦鳳軍,張所的原東京留守司軍,何薊的常捷軍,張家兄弟的西京兵,打造一支拱衛南中國的王師。
這其中,折家軍因爲其特殊的地位,和在此次抗金中的勳殊,不可能被合併。徐紹編其爲御營司神武前軍,駐江西,以江南西路宣撫大使折彥質爲首。趙點的秦鳳軍,儘管在抗戰中消極被動,但人家守住了揚州城,沒有大的損失,並在戰後完整地撤到江南,也算是功勞一件。編爲御營司神武中軍,駐行在所在的兩浙路,以太尉趙點爲首;原東京留守司岳飛韓世忠部,何薊常捷軍,張家兄弟西京兵整合爲御營司神武后軍,駐荊湖南路,以被召還朝的何灌爲湖南宣撫副使,統率神武后軍。
這裡值得注意的是,何灌以武臣的身份,充任宣撫副使,雖然是副的,但開了武臣任“宣撫”的先例,這在從前是不敢想象的。
徐紹忙裡忙外,整合諸軍勞苦功高,官家趙諶下詔,晉升其爲太保,成爲三公之一。可讓徐紹鬱悶的是,那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差遣一直出缺,朝野都知道是留給我的,怎麼還不拜相?
嘉定二年三月,秦州,陝西制置司。
作爲陝西軍事長官,徐衛自上任以來,忙得手腳不得閒,但成績也顯著。他秦鳳境內,朱記關完工,並通過驗收,已經派駐了軍隊。只等今年宣撫司的錢糧一撥下來,就準備加固鳳翔府城了。環慶帥司,在徐原歸還了舊部之後,加強了防務,劉光世親自領軍,在去年下半年挫敗了原環慶叛將慕容洧發起的一次襲擊,受到徐衛的明令嘉獎,劉光世着實露了一回臉。姚平仲掛帥的熙河路,也在緩慢地恢復之中。
今年他又辦成了一件事情,就是統計出了整個陝西境內,所有正軍的詳細數目,以及各番兵、鄉兵、壯勇、忠義巡社的大體兵力。在統計過程中,劉光世和姚平種都積極配合,徐原雖然有些藏着掖着的意思,但要查清楚不是難事。你每年問上頭要多少糧餉,不得根據兵力來麼?
此刻,徐衛手中就拿着統計成果。陝西四個經略安撫司加“鳳洋兩興安撫司”,共節制正軍十五萬。其中秦鳳軍三萬,環慶軍三萬兩千,熙河軍一萬七千,涇原軍四萬五千,鳳洋兩興安撫司三萬。除此之外,陝西境內各地的番兵、鄉兵、壯勇、忠義巡社,加起來大體數目過十萬。也就是說,陝西境內的武裝力量,包括正規軍和準軍事部隊,超過二十五萬人。
看着這個數字,徐衛也不免吃驚。同時也感到惋惜,如果有足夠的錢糧支持,陝西能拉起一支規模何其龐大的軍隊儘管都知道兵貴精而不在多,但陝西這地方的民間武裝跟其他地方不同,他們很多都有實戰的經驗,這是在一百多年來和党項諸羌作戰中積累起來的。
“若有二十五萬大軍在手,縱橫寰宇又有何難?”徐衛心中暗道。
“大帥,下官估計,這涇原的兵力還有所隱藏。”劉子羽看着統計結果說道。“據下官所知,涇原一路原有與黨項人互市的市場三處,後來因戰事而關閉,至今沒有開通。但十年來民間走私極其猖獗,這是衆所周知的秘密。相信徐經略在這其中漁利不少,所以他纔有足夠的錢來四處採購軍糧,以敷不足。”
劉子羽的老爹,是陝西都轉運使,管的就是錢糧賦稅,經濟上的事,他自然瞭解得多一些。
徐衛點點頭:“這不難想象。哎,那三處市場怎麼回事?”
“回大帥,那三處市場本來是官辦,用來跟党項人作買賣。他們輸入皮毛、藥材、土產、戰馬。我們主要輸出生活用品。隨着宋夏戰和,市場時關時開。太皇太上皇在位時的政和年間以來,宋夏邊境市場就一直關閉了。”劉子羽道。徐衛如今任陝西制置使,幕僚部下的準確尊稱,應該是“制置相公”,但大帥叫習慣了,也就一時改不過來。
“戰馬?這可是我軍急需的東西”徐衛說道。
“不錯,我境之內,除西南外,一般不產馬。從前遼夏並立,若與黨項開戰,我朝就買遼馬,或與契丹開戰,我們就買夏馬,以供軍需。現在……什麼馬也沒了。”劉子羽苦笑道。
“現在我軍和党項人不是沒幹仗了麼?這市場可以開啊非但能買到戰馬,也是陝西增加稅收的一條途徑不是?”徐衛建議道。
劉子羽一時沉默,片刻之後,嘖了一聲:“這倒是個想法,不過,這些年陝西局勢不穩定,誰也沒顧得上這一頭。”
“現在不是穩定了麼?短期之內沒有大規模的戰事,正好重開互市”徐衛很有些熱情。
劉子羽適時地潑了一盆冷水:“大帥,這事說起來容易,辦起來難。首先,這重開互市,要宋夏兩方都同意,我們跟党項人已經沒有聯繫了,怎麼開?再者,大帥不得考慮到涇原徐經略的反應麼?市場若重新官辦了,勢必要派出機構去監管徵稅,那還有徐經略什麼事?”
紫金虎不爲所動:“這事本帥放在心上了,得空跟徐宣撫商量商量。”
“哦,還有,隴西都作院上報說,趕了一批器械支援熙河,現在材料短缺,沒法開工。”劉子羽稟報道。
徐衛咂巴着嘴:“孃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樣樣都要錢。礦產原料,咱們陝西不缺,可是得先上交川陝宣撫司,然後撥下來,這一來一往甚爲費事。這樣,你跟綿州彙報一下,看能不能便宜行事。今年就不上交了,直接發到隴西都作院去。”
“是,下官這兩天就辦。”劉子羽應道。
“這事得抓緊,你親自走一趟,代表我去綿州,儘快落實。”徐衛道。語至此處,想起制置司參謀官吳玠巡視四路邊防,也該回來了吧?遂道“晉卿有消息沒?”
“統計結果他都報上來了,估計也就這一兩天回秦州。”劉子羽回答道。
徐衛點點頭,想了一下似乎沒什麼事了,遂道:“行了,你去準備一下,明天就啓程入川。”
“是。”劉子羽領命而去。
他前腳一走,徐衛也收拾收拾準備出門。他現在身兼三職,一是陝西制置使,二是秦鳳經略安撫使,三是秦州知州。所以他一個人,要時常在三個衙門打轉。忙完了制置司,就得去帥司,如果還有空,知州衙門也要去看看。
結果還沒出二堂,制置司的準備差遣辛贊就進來了。辛贊早在徐衛任定戎知軍時,就當他的佐官,這麼些年來,一直未曾離開,論資格,也算是紫金虎的元老了。
“制置相公,熙河將姚必隆在外求見。”辛贊稟報道。
姚必隆?不就是姚平仲的弟弟麼?他來見我,必爲平仲之故,難不成糧餉軍械又出問題了?孃的,說是西軍總帥,但沒仗打,跟個管家婆沒兩樣
“讓他進來。”徐衛說罷,回到公案後坐定。
不多時,辛贊領一官員入內,年在三十上下,與徐衛相仿。身長不及七尺,但體魄健碩,跟他哥哥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的形象不同,此人清秀得多。面龐標緻,留須兩撇,一雙眼睛雖然不大,但極精神。穿一領青色官袍,戴交腳襆頭,一進來,望定徐衛,遠遠就拜下去:“卑職姚必隆,見過制置相公。”
“起來說話。”徐衛道,“你兄長近來可好?”
姚必隆起身上前,正色稟道:“多承製置相公過問,姚經略一切安好,只是……相公也知道,熙河帥司正極力恢復之中,難免有些煩心事。”
“都一樣,本帥也不好過,共體時艱吧。”徐衛有感而發。“說,何事?”
“稟相公,月前,熙河邊軍在久不巡邏的古骨龍城以北,擋獲了一支馬隊。當時,這支馬隊想要越過邊界,進入我熙河防區之內。軍漢們拿住一問,說是來自西域。並稱,他們前兩年來過一次,並受到了陝西長官的款待。這一回,他們行商党項,藉機前來拜會。”姚必隆稟報道。
徐衛聽罷,總覺得有點印象。細想一陣,終於想了起來。當時,三叔還在陝西宣撫處置使任上,也是熙河邊軍抓獲了疑似細作的馬隊,被押解到宣撫處置司。一問才知,對方自稱遼帝的使者,跟党項人通商的,不小心誤入邊界。
也正是通過他們才知道,原來遼國的一位宗室勳貴,叫耶律大石,於遼亡之際率部西走。沒幾年,在西域幹得風生水起,接連擊敗當地勢力,重新把遼國的大旗豎了起來。當時,三叔接待這些人,並沒有想太多太遠,只是考慮着跟另一支抗金力量取得聯繫,總歸是好。
時間一長,這事自己都給淡忘。沒想到,對方居然又來了。不過,這次來顯然不一樣。如果說那個叫耶律大石的,忌恨着南朝聯金滅遼,背棄兄弟之盟,他纔不屑跟你有什麼往來。但現在既然又派使者回來了,是不是說明一些問題?
一念至此,徐衛立即問道:“人在何處?”
“奉姚經略之命,卑職押着領頭的幾個人一路來到秦州,現在那幾人正在外頭等候處置。”姚必隆回道。
徐衛聞言暗思,這件事還是先請示一下綿州的好。畢竟關係到外國,自己如果單方面處理了,未免有專斷之嫌。這制置使的位置,屁股還沒有坐熱,不能給人以跋扈之感。
“行了,你一路辛苦,去館驛歇着,隨後便可回去覆命。告訴你兄長,事我知道了,人我留下了。”徐衛揮手道。
“是。”姚必隆躬身一禮,退出了堂去。
他一走,徐衛喚來辛贊,讓他出面安排那幾個人住下,好吃好喝招待着,先不見他們。隨後又追回劉子羽,讓他趁去綿州的機會,把這事也給徐宣撫稟報請示一下。
一直到三月底,劉子羽從綿州回來,事情纔有了音訊。徐處仁批准了徐衛的請求,除了糧食和錢財之外,用於軍需的各種礦物材料,今年就不需要往四川運了,就地解決吧,宣撫司會派出相關官員來審計。
至於西域來客一事,宣撫司的意見是,由陝西制置司先出面跟對方接觸一下,看看到底是什麼來意,然後再作進一步打算。有了這個批覆,徐衛便立即安排,要親切接見所謂的遼國商人。
接見的場所,選在秦州知州衙門的花廳上。只因制置司,經略安撫司,都是軍機重地,不適合接見外賓。
在“外賓”沒到來之前,制置使徐衛、參謀吳玠、參議劉子羽,主管機宜張慶和秦鳳經略安撫司的參議馬擴已經齊集堂上,規格可謂不低。
此時,深具外交經驗的馬擴正在分析。
“按道理說,這兩國互市,一般都有指定的場所,不可能四處亂竄。西域要和陝西接觸,無論如何避不開夏國。這党項人竟然能容許契丹人在他們的國境內行走自如,還跑到宋夏邊境來,這豈非咄咄怪事?”
聽他這麼一說,在場的文武官員也覺得事有蹊蹺。這党項人跟女真人現在同穿一條褲衩,據說夏國已對金稱臣了,它沒理由讓契丹人藉由他們的地盤,來和宋人接觸吧?衆人第一反應時,莫非有詐?但仔細一想,不太可能,宋金議和不久,女真人沒必要搞這些名堂。
正說着,辛贊領着幾人踏入花廳。徐衛望去,那幾人俱是身穿皮裘,頭戴毛帽,裝束大異於漢人,便連五官長相,也有一些區別。雖然不至於黃髮碧眼,但明顯立體得多。
“此乃我陝西制置相公。”辛贊向他幾人介紹徐衛道。
那幾個聽了,先打量了徐衛幾眼,才先後拱手道:“見過制置相公。”標準的漢禮,不太標準的漢話。
遠來是客,徐衛也不託大,起身還了禮,笑道:“請坐,吃茶。”
主賓坐定後,徐衛使個眼色給馬擴,後者會意,笑問道:“不知幾位從何而來?”
“我等自西陲而來,本是與夏國行商,藉此機會,前來拜望貴國陝西徐宣撫使。”說話的人約有四十多歲年紀,從言談舉止看得出來這人在軍隊裡幹過。
“徐宣撫遠在內地……”辛贊插了一句。
徐衛揮手打斷道:“他說的是前任徐宣撫。”
“怎麼?當初那位徐宣撫已然卸任?”那人皺起了眉頭。
“不錯,如今我爲此地長官,有事跟我說也是一樣。”徐衛沒必要跟對方解釋太多。
但那人顯然有些疑慮,一時不肯說話。馬擴看在眼裡,提醒道:“諸位不必過慮,這位制置相公乃前任徐宣撫親侄。”
聽了這話,那人才打消疑慮,正色道:“我等當日受徐宣撫的款待,歸國之後,如實上稟國主。此次復來,便是攜帶禮物前來致意,並帶來國主的口信。”
國主,明顯就是指遼帝耶律大石吧?
馬擴看徐衛一眼,見他不打算說話,遂問道:“有心了,敢問貴國君王有何口信?”
“我國主說,當年他統兵燕雲,貴國以宦官童貫爲帥,統十萬大軍前來入寇。當時,有位使者,姓馬,曾經面見國主,有意勸降,被我國主拒絕。後來,十萬大軍兵敗如山,被國主一直追到雄州。”
聽他提起這事,在場衆官臉上都沒光,尤其是馬擴。想一想,當年乾的荒唐事,搞什麼海上之盟,聯金滅遼,意圖收回燕雲十六州。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燕雲沒拿回來,反倒引狼入室,把大半個中國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