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意進取的趙諶不得不面對宋金態勢還沒有完成“攻守易位”的現實。此時,大宋全國總兵力,計有神武前軍六萬八千餘,神武中軍四萬二千餘,神武后軍五萬,此三軍屬御營司序列,共十六萬步騎。再加上西軍諸帥司十九萬步騎,全國有正規禁軍三十五萬左右。這個數字看起來很寒磣,因爲在行在南遷以前,大宋兵力最多時,達到過一百二十萬以上。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曾經的一百二十萬這個數字,還包括各地不負責作戰的廂軍。時至今日,廂軍幾乎不復存在,三十五萬全是作戰部隊。供養這樣一支軍隊,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拿西軍來說,十九萬西軍,每月花費銀錢一百一十萬左右,糧食十五萬餘石。這就是爲什麼四川一直在叫苦的原因,蓋因四川人民每年交納的賦稅和公糧,大部分都填給了陝西。
不過南方情況不同,御營司三支大軍加起來的總兵力都還比西軍差一點。而南方向來是錢糧重地,更兼徐紹推行新政以後,財政情況年年好轉,杭州行在有足夠的力量來供養一支相對龐大的軍隊。
在聽取了相關大臣的意見以後,趙諶採納了折彥質和何灌的建議,決定練精兵五十萬,來承擔驅逐北夷,光復河山的重任。西軍是完全不需要再增加了,試想,僅陝西一地,便有近二十萬精銳部隊,幹什麼不成?
因此,要擴充的便是御營司下面的三支主力。正好,宋金達成建武和議,取得了暫時的和平,這段時間就應該用來埋頭髮展,又尤其是軍力。有了皇帝的首肯,東西二府的長官們很快就拿出了擴軍方案。政策主要照顧何灌統率的神武后軍和趙鼎統率的神武中軍。
神武后軍駐防荊湖,防禦重點又在襄漢,不能每次都靠江西折家來馳援。朝廷預計,將神武后軍擴充到九萬人規模,將折家統率的神武前軍擴充至十萬,趙鼎駐防兩漸的神武中軍擴充到六萬人,另外,還要建立淮西軍,也受趙鼎節制。這樣,南方的總兵力將維持在三十萬左右。足以應付各種局面,再多,朝廷就力有不逮了。
六月,宋金雙方開始交割淮南西路,女真人基本信守了和談時的承諾。不遷移人口,不蓄意破壞,當然,府庫錢糧這些東西,人家是要掃蕩一空,全數帶走的。
六月中旬,受西軍領袖徐衛之命,迴歸大宋的党項勇將李世輔引軍來到了南方。樞密使許翰首先接見了他,當得知李氏一門身陷賊營,心繫故國,爲了迴歸滿門都遭殺害。李世輔更是歷盡千辛萬苦,才得以重返西軍後,許翰這位忠直老臣深爲感動,他向趙官家稟報說,忠義歸朝,世輔第一其人驍勇善戰,忠貞不渝,當委以重任
趙諶隨後親自接見了李世輔,對他忠義之舉大加讚賞,賜爵,賜金,併爲其改名“顯忠”,以彰顯他的壯舉。考慮到李家世代爲將,熟悉軍旅,趙諶準備重用這個人。因爲李顯忠在西夏已經作到招撫使,夏主甚至要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因此要用李顯忠,他的級別不能太低,有司商議後,決定讓李顯忠引部前往淮西,協助樞密副使劉延慶的長子,也就是陝西環慶大帥劉光世的長兄,劉光國,創建淮西軍,並委以淮西經略司統制之職。
六月下旬,針對西軍收復全陝的嘉獎措施正式出臺。朝廷非常大方,一下子給出了五個節度使,包括熙河帥姚平仲、涇原帥王稟、永興帥楊彥、兩興都統制徐洪,以及陝西制置司參謀軍事吳玠,其中,徐洪建節比較特殊,他既不是西軍大帥,也不在大司長官之列。
讓他建節,一是考慮其軍功顯赫,二是考慮到他的父親,清河郡王徐紹的蓋世功勞。
環慶帥劉光世,因爲一直以來沒有拿得出手的軍功,此次反攻,也沒有負擔作戰任務,儘管他的老子在朝廷任樞密副使,但離建節還能距離。兩興安撫使王彥,也因爲同樣的理由,被擋在建節的門外。
而領導西軍建立奇功的總帥徐衛,則被晉升爲“太尉”,封“郡公”,賜勳號“上柱國”,仍兼任秦鳳經略安撫使、陝西制置使、川陝宣撫處置副使。
本來,對於徐衛,西府長官許翰有另一種想法。他認爲,陝西已經全境光復,川陝就應該分治,仿何灌趙鼎例,任命徐衛爲陝西宣撫使,兼管兵民兩政。除了領導西軍以外,更要全面負責陝西重建事宜。
這個建議,甚至得到了皇帝的支持,但朱勝非以爲不可。他倒不是對徐衛有什麼意見,而是認爲陝西剛剛收復,很多地方還要靠四川幫扶,再說川陝分治不利於西部的發展。許翰的建議遂沒有通過。
不過,這次對徐衛的晉升,朝廷沒有再申明什麼“免籤書本司公事,專一措置緣邊戰守”的規定,只是說川陝事務暫由王庶主持。這樣一來,作爲川陝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徐衛就得以參與決策,不再是一個純軍事長官。
對於誰來繼任川陝最高長官,朝廷還沒有合適的人選,也不急於此事。反正陝西光復,沒有什麼緊急要務,現在宣撫處置司的班子,足以應付。
宋建武五年,宋金兩國處於軍事休戰狀態,從東到西都沒有戰事。但上到皇帝趙諶,下到普通士卒都知道,女真人一定會撕毀和約,捲土重來,只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這一年發生了幾件事。
第一件,就是金帝完顏亶將一位蒙古合罕,也就是“汗”,名叫俺巴孩的,釘死在了木驢之上,這是金國專門懲治遊牧叛人的刑罰。
第二件,就是重建遼國的耶律大石指揮他的大軍進入了花剌子模,迫使該國國王稱臣,大石的契丹國成爲中亞唯一霸主。
第三件,就是夏主李仁孝派出使者南下陝西,跟川陝宣撫處置司商談擴大邊境貿易,同時委婉地提出,關於李世輔,也就是李顯忠叛夏投宋一事,你方是不是該給個說法?
徐衛派遣傑出的外交官馬擴再次出使西夏,並給夏王送上了一份尚算豐厚的禮。馬子充在夏都受到了党項人的歡迎,他在給李仁孝送上厚禮後,代表川陝宣撫處置司許諾,將在短期之內,於邊境擴大貿易規模,並解禁一些違禁品出境。
此前,王樞、移訛、李顯忠三人率夏軍入延安,本來是爲攻金,但實際上,又什麼都沒作。這表面上看來,好像是誰都不得罪,但在韓常將此事上報金廷之後,還是引起了女真權貴們的不滿。
夏國,乃是大金國的臣屬,儘管一直以來,都很少參與宋金之間的戰事。但此次大軍南下延安,稱得上是忠心耿耿。可怎麼一箭不發,一刀未砍,又原封不動地撤回去?這是個什麼意思?面對金國帝使的責問,李仁孝給出的解釋是,西軍實力強大,當時已經圍困了延安,夏軍也是無力迴天,所以撤回。
對於這種辯解,金國很不以爲然,金帝降下詔書,嚴厲斥責了党項人。這使得李仁孝大爲不滿,派王樞等領軍入延安時,他就等於下決心要和女真人撕破臉皮,現在被金帝一罵,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借馬擴來使之際,他隱晦地問道:你們川陝宣撫處置司還設在四川?馬擴何等人,立即心領神會,回到秦州以後就將此事如實上報徐衛,言党項人有背金之意。
八月十五,秦州,陝西制置司。
吳玠經過徐衛的辦公堂時,探過頭看了一眼,敲門道:“太尉,今時不比往日,公務明日再處理不遲。”
徐衛擡頭笑道:“行了,你先回吧,我一會就走。”
吳玠應了一聲,正當離開時,又聽徐衛喚道:“回來,過幾天你怎麼安排的?”
吳晉卿一笑:“若是從前也就罷了,肯定一切從簡。今次大軍復了全陝,軍中同袍興致很高,早幾個月就在鬧騰,說是非要好生相慶一番。我想了想,辦吧,反正熱鬧不是。太尉還請賞光纔是。”
“說些廢話你爲子娶婦,這是咱們秦鳳軍的大喜事,這杯喜酒我能不來搶着喝麼?行了,你去忙吧。”徐衛笑道。過幾天,便是吳玠次子吳扶娶妻,吳玠這扒灰老公公成天樂呵呵的,不知道被軍中同袍開了多少玩笑。
今日中秋佳節,從午飯後開始,諸司官員都不必值守辦公,回家團聚。徐衛已經他的親兵去街上採買果品圓饃,也準備回家和妻女團聚。趁這空檔,他給綿州復篇公文。主要是關於重建鄜延帥司的。
鄜延路,曾經是陝西諸路里的翹楚,不少西軍老一輩名將都在鄜延勾當過,包括徐衛的父親徐彰,那時候張深還是個小軍官。誰知這廝開帥守投降之先河,鄜延一度從西軍系統中消失。
如今重建,意義重大。綿州方面經過商議挑選,認來原兩興都統制徐洪是鄜延帥最佳人選。此番,他被朝廷授予節度使,成爲唯一一個不是大帥,也不是大司長官而建節的人。可見朝廷對他的看重,由他出任鄜延帥再合適不過。
徐衛現在覆函,就是表示支持。其實不久前金軍撤出陝西以後,他留徐洪暫管鄜延,就已經釋出訊息。他並不擔心有人議論他任人唯親,因爲徐洪的本事、資歷、戰功都擺在那裡。徐五早在山東帶兵時,就已經作過經略使,只不過因爲他缺少西軍歷練,所以時至今日,方纔重登帥位。
“太尉,所需果品全數採買,幾時回去?”一名親兵在外間問道。
“快好了,等等。”徐衛說話間,已經落了款,將公文封好,只等明日發往綿州。隨後,與親兵一道,向外走去。今天天氣很不錯,晚間絕對是滿月高掛,與家人後院涼亭裡擺下果品茶水,一同賞月,這就叫生活。
出了二堂,正當繞過前堂上街時,背後有人喚道:“太尉留步。”
徐衛回頭一看,詫異道:“你怎地還沒回?”
“手裡有樁急事,脫不得身,要請太尉示下。”來的正是制置司主管機宜張慶。
“多急?”徐衛問道。
“很急。”張慶一絲不苟。
徐衛聽了,扭頭對士兵道:“東西且送回府去,告訴家裡,我遲些回去。”語畢,便和張慶折身返回。
到了辦公堂裡,徐衛一屁股坐下,揉着太陽穴道:“這坐堂裡批公文比打仗還累,半天批下來,頭昏腦脹”
張慶卻沒空閒扯,趨身上前道:“前些日子涇原不是來報,說有西域的商人入陝求見麼?”
徐衛睜開眼睛,點頭道:“有這事,怎麼?”西域商人在他們看來,其實就是契丹使者的別稱。因爲徐紹還在任時,就有契丹商人在邊界上被西軍抓捕,後來得知是耶律大石的商隊。前一次,對方又來,並且送上了禮物。儘管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但勉強也算和西域有了聯繫。
這次又有西域商人來,而且是從涇原下來,就不是不讓徐衛仔細琢磨琢磨這是不是跟党項人有什麼聯繫。
“人已經來了,現在就在城裡。下面的人到制置司來稟報,結果同僚們都回家過節去了,沒奈何找到我。我去你辦公堂一看,說你剛走,這才攆了上來。”張慶道。
“這麼快?來的真是時候。”徐衛笑道。
“是安排在館驛住下,還是怎地?”張慶請示道。
徐衛一時沉默,今天是中秋佳節,把對方先安排在館驛住下也未嘗不可。等過了節,明後天再見也不遲。但轉念一想,這是契丹人第三次踏足陝西,而且直接要求見自己,可能跟從前兩次有所不同。再說了,來者是客,還是耶律大石處來的,不要小覷了人家。
想到此處,吩咐道:“這樣,將他們安排到館驛,你代表我去一趟,跟他們碰個面。剩下的事再說,如何?”
“也好,不至於冷落了遠客。”
兩人議定,徐衛隨後還家,妻女個個歡喜,大下午的就準備置辦晚宴,只等天一黑,月亮一出來,就舉杯邀明月,天涯共此時了。
卻說這頭張慶吩咐人安排那些契丹商人去館驛住下之後,還在制置司裡忙活了一陣,估摸着差不多了。方纔出了衙門,跨上駿馬投館驛而去。
秦州此時是陝西的首府,其館驛規格也比較高,遠望如官府,如廟堂,極爲體面。讓契丹商人住進來,可算是擡舉。張慶至館驛,表明了身份,驛丞急忙引了他投後間去。
宋代的館驛,已經和通信郵遞完全分開,只作爲官府招待所。其規模一般較大,內部陳設應有盡有。比如這秦州館,前後左右四十來間房,一百多步寬,有廳堂,有居室,有走廊,甚至還有供官人們無聊時瀏覽的園子。
驛丞引着張慶到達時,那些契丹商人正聚在廳上談論着什麼,驛丞在外提醒了一聲,方纔入內道:“諸位,制置司張機宜到。”
話一出口,廳上幾人同時起身,張慶隨後跨入,作着四方揖:“貴客遠來,歡迎之至。”
那幾個都回禮,並不多言。分賓主坐定後,張慶打量起來,廳中有客四人,都作異域打扮,那些奇裝異服讓他看得稀奇。
坐有最上首這位,估計至多四十出頭,他一身穿戴張慶根本叫不上名,頭上的髮型也跟党項女真這些北方人類似,只是蓄兩撇八字鬍,有別於其他民族。儘管身着異裝,但張慶還是發現,他腰裡掛着一塊玉佩,是典型的中原樣式。
“幾位是來自大遼?”張慶客氣地問道。
那四十出頭的契丹人並不正面回答,而是問道:“不知徐宣撫何在?”一口不太地道,但尚算流利的北方漢語口音。
“徐太尉有要事脫不得身,專門囑咐我代表前來,有不周到之處,還請貴客見諒。”張慶有禮有節,若換了獨眼虎楊彥,只怕幾句話就得把人頂在南牆上貼着。
那四個交換着眼色,爲首之人道:“實不相瞞,此次我等前來陝西,非是行商,乃肩負使命,所以,必須見到你們的長官。”
張慶一時不言,他從對方的話裡已經聽出來些意思,也不介意對方小瞧自己。但徐九派自己來,一是接待,二是試探。我要是什麼都不知道,回去怎麼交待?
遂笑道:“這點,本官理解。只是,我總得知道幾位的來歷,纔好向上面回話不是?”
“哼”一聲響亮清楚地冷哼聲在旁邊響起。看來,契丹人有些不滿了。
“官人既是主管機宜,說與你聽也無妨。在下蕭不凌,你們陝西有位官人,姓馬名擴,字子充,當年在燕雲,我曾與他會過面。你叫他來,自然知道我是誰。”那八字鬍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