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而且這個事怎麼看,万俟卨的理由都有些牽強。他從前確實在陝西幹過提點刑獄,但四川的情況他知道根毛!居然還說什麼不到全川推廣的時候,還說什麼各地情況不同,你知道四川有多少個州縣麼?
徐衛心裡頭雖然不爽,但他明白,万俟卨初來乍到,而且是朝廷,或者說皇帝專門安排到川陝來的,現在沒有必要爲了這點事跟他起衝突。他猜測着,万俟商這純粹是爲掣肘和掣肘,其目的,不過就是想告訴自己,或者各司的官員,他不僅僅是個高級幕僚。再說,新酒能增加稅收,又不加重百姓負擔,万俟離作過這麼多年的官,應該明白其中的利害。
思之再三,徐衛道:“德遠,我看這樣辦。你馬上去見万俟判官,就說我說的,現在用錢的地方多,四川之前已經借了兩年的財賦,現在只能靠趙開來開源,否則,財政上就吃緊了。”,張浚應下,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問道:“宣撫相公,若是万俟判官還堅持己見……”
徐衛笑了一聲:“那你就問他,今年錢不夠用,是打算欠軍餉,還是欠官傣?”,張浚吃了一驚:“真這麼說?”
“原話傳達給他。”,徐衛點頭道。第二天,万俟離就在徐衛批覆過的公文上籤上了名,發給趙開,命四川轉運司在全川推廣新酒。
到了六月,徐衛收到一封很特別的信。之所以說它特別,是因爲寫這封信的人,就是張九月的姨父,太保何灌。徐衛雖然和何灌有舊,而且論起來也親戚,但平時基本沒怎麼聯繫。現在何灌親自寫信來”確實讓紫金虎有些意外。
但當他看到了信之後,就不覺得奇怪了。何灌在信中稱,最近皇帝下了詔,要開大都督府,擬命汾陽郡王折彥質”都督江西、淮西、荊湖諸路兵馬。然後,他本人,已經以年老體衰,精力不逮不由,向朝廷提出了致仕退休。
在宋代官制中,有“大都督府”,這麼一個機構,但實際設置極爲罕見。它的主官,也不叫“大都督”而叫“都督某某地諸路兵馬”。必以宰執重臣充任,在戰時作爲方面統帥,主導一方局勢。
折郡王雖然名震天下,但真要論起來,何灌的資歷比他深厚得多。現在,讓折郡王都督諸路兵馬,也就是等於說,讓何灌聽從折彥質的直接節制。這肯定爲何太保所不容”於是一氣之下自請致仕,也就不難理解了。
何灌在信中還聲稱,皇帝此舉,應該是爲反攻作準備。但他擔心,現在就舉兵北伐”時機可能還不成熟。折彥質爲重利所誘,貿然舉兵,恐怕要招致失敗。他寫這封信給徐衛”就是希望他關注中原地區,萬一發生不測,西軍也好迅速反應。
徐衛在上奏行在,報告西軍奪回麟府路,佔據洪龍二州,以及跟蕭合達取得聯繫這些事情時,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他認爲”金軍被迫北撤,確實是一個機會。如果折家軍和何太何通力協作,應該大有可爲。
但現在何灌自請致仕,他統率的神武后軍的將士們會是什麼反應”還不得而知。衆所周知,神武后軍由原東京留守司殘餘部隊廠如韓世忠岳飛所部,以及張家兄弟的部隊,再加上何薊統管的常捷軍組成。
無論韓嶽,還是二張,整編時部隊都不多,何薊的常捷軍佔大頭。經過這麼些年的經營,相信何灌對神武后軍的影響力不容忽視。他撂挑子走人,麾下將領們必然不滿,此時折彥質又來接手指揮,能齊心協力麼?
看來小趙官家已經不是“銳意進取”可以形容的了,他簡直是雄心壯志!而且把寶都押在了折郡王身上!折仲古這回若勝,那不用說,朝野聲望將到達頂峰,而且一手控制江西、淮西、荊湖諸路兵權,簡直是兵馬元帥的級別。
對於這一點,徐衛樂見其成。誠然,他和折彥質兩個,都是如今大宋武臣裡頭聲望最高,實力最雄厚。折郡王因爲高,再加上是文階,還受封了郡王爵位,隱隱蓋過徐衛一頭。但紫金虎並不在意這個,他希望折彥質能夠成就蓋世偉業。拋開個人交情不說,有折彥質在前頭,他的光芒肯定就會被掩蓋幾分,而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以前剛起兵的時候,就盼望打大仗,打勝仗,把名號闖出來,把官階升上去。到了現在,徐衛盼望的,就是別人少注意他,又尤其是杭州方面。
六月上旬,徐衛給兒子徐虎辦了滿月酒。凡是故舊同僚,麾下將佐,都雲集府上,席開一百二十多桌,除了陝西幾位大帥因公不能到以外,其他的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但万俟離雖然收到了徐衛的邀請,卻以身體不適爲由,沒有出席。而且,人不到就算了,禮也沒到。這讓徐衛手下的人很不高興,太尉請你,那是擡舉,不相干的人想來還沒機會呢!
這天徐衛高興,喝得大醉,等他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現在什麼時辰?”,徐衛從牀上坐起,按着腦袋問道。
“太尉,此刻已經日上三竿。”侍女小聲答道。
“哦,睡了這麼久,酒還真誤事。”,徐衛自言自語道。
“婢子這就去將飯菜熱一熱。”侍女又道。
徐衛嗯了一聲,點點頭,隨後下了牀,自己倒杯茶喝下去,感覺那胸膛裡面火辣辣的,孃的,別喝成胃穿孔了吧?胡亂吃了幾口粥,穿戴整齊出了房,感覺腳步都還有些飄,馬肯定是騎不成了,遂讓車伕駕了車,把他送到宣撫處置司。
剛進去,就讓張慶給截住了:“太尉,兩件事,一好一壞,你要先聽哪一件?”
徐衛拍了拍腦袋,閉着眼睛道:“先聽壞的。”
“壞的,就是蕭合達派人送來消息說是夏軍已經基本平定有興慶府周邊的民變,任得敬在靜州也將亂民彈壓下去,可能用不了多久,党項人就會集中力量,來解決他。”,張慶道。
徐衛聽罷因爲腦袋還迷糊,一時也想不清楚。遂和張三兩個到了辦公堂裡,讓人泡了一杯濃茶來,喝下去半杯,這才清醒一些。
“他說過他自己的情況麼?”,徐衛問道。
“他現在地盤反正就是那五個州,人馬也有幾萬,具體多少不知道。
但主力都擺在夏州,保護石銀二州錢糧之地。”,張慶道。
“來就來吧夏軍集中力量解決蕭合達,正好疏忽了西面,不論是我軍攻西涼府,還是遼軍打河西走廊,都要便利得多。”,徐衛輕描淡寫道。
張慶看了看他,試探責問道:“太尉真的認爲,大石爲響應你的建議,出兵攻夏?”,“爲什麼不?”,徐衛反問道。
“蕭朵魯不不是說了麼?党項人和契丹人關係不錯讓他們出兵反目,起……”張慶輕笑道。
徐衛搖了搖頭:“聽馬擴說,大石昔日抗金時,就善於因勢而變。在遼帝耶律延禧被金軍追得逃得不知去向後,他和遼國宰相又擁立一位新君。據此可以看出此人並非因循守舊之輩。否則,他又如何能在西域重新立國?像這種人,不說見利忘義吧反正不會錯過如此難得的穿了,契丹人和党項人之間,就是一層面子問題。大石完全有很多借口可以出兵。”
張慶聽了,倒也沒有異議,徐衛想起他先前的話,問道:“還有一樁好事呢?”,“哦,對了官家派了內侍入川,攜帶着封賞你的詔書和御賜給你的財貨。人己經到成都了用不了幾天就到。”張慶回答道。
徐衛笑一聲:“這是好事?”,四天以後,果然就有內侍來到了興元府直接到徐衛的府上宣詔。起初,徐衛以爲自己已經是正二品的太尉,最高軍階,再上升,也就是一些加官,榮譽頭銜之類,估計是“開司儀同三司”,。
所以,沐浴焚香之後,便往正廳之中拜受詔書,張九月因爲是命婦,也換上了儀服,與丈夫一同前往。
在徐府廳上,幾名內侍已經站在主位,居中一個手裡捧着天子親筆詔書,等着宣讀。徐衛和正妻出來,先和幾名內侍見了禮,而後鄭重其事地在廳〖中〗央行大禮,準備接詔。
那內侍年紀不甚大,至多也就是三十左右,待徐衛夫婦跪拜之後,徐徐展開天子詔,用尖刻的聲音宣讀道:“制曰,樞密副使、川陝宣撫處置副使、陝西制置使徐衛,材氣不羣,忠勇自奮,策足名之會,騰聲關隴之間。比者統率西師,收復全陝,建大於朝廷。今復麟府,奪洪龍,揚我朝聲威於西賊之地。朕嘗言,助中興之業者,舍卿其誰?特遣內侍入川,晉卿爲天水郡王,望卿恭勉乃事,圖報異恩,欽此。”,那內侍宣讀完詔書後,又徐徐合上,雙手捧到徐衛面前,笑道:“大王,接詔吧。”
徐衛此時什麼心情?先是吃驚!他完全沒有想到,小趙官家這麼大方,一道詔書送來,直接就晉升郡王了!自己接下這道詔書後,就是在世的人中,除趙氏宗族以外,兩個異姓郡王之一!
此後,便是狐疑。因爲按道理說,沒有從樞密副使,直接晉升到郡王爵位的。一般來說,應該先拔擢到樞密使,然後封郡毛現在小趙官家跳着級的封賞,而且在詔書中點明瞭要自己“圖報異恩”是不是有什麼含義?
然後,紫金虎心裡盤算起來。很快,他就作出了決定。一頭拜下去,洪聲道:“臣受聖上信任,執掌川陝之柄。此前,已蒙官家多次晉升,超擢爲樞密副使,足以彰臣之績。郡王顯爵,昔年神宗皇帝有言,有復燕雲者,柞本邦,疏王爵。如今,非但燕雲之地陷於北夷之手,便是兩河故土,也還豺狼遍地!臣何德何能,敢居此顯位?懇請聖上收回成命!”
這句話出來,非但幾個內侍震驚無比,便連旁邊的張九月也微微擡起頭來看着丈夫。這作官的,有哪個不希望加官晉爵?你麾下那些戰將不是時常都爲一級半級的官階爭得面紅耳赤,互不服氣麼?再說了,這是郡王啊!官人不是說,折郡王是天下在世的人中,唯一一個異姓王麼?如今官家也封你爲王”這是何等的榮寵?
那宣詔的內侍只怕自己沒有聽清,還確認道:“徐郡王,敢問是要……”,徐衛再拜,擲地有聲道:“臣久在軍中,素知行伍之間陋習。將帥們攀比軍階,較量官爵,爲些許薄名,目眥盡裂。聖上委臣以川陝之重任,如今的官階爵位,已足以震懾地方,實在不敢再接受郡王顯爵!懇請聖上,收回成命!”,那內侍此番聽得真切,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回過頭去看看幾名同伴,全都是一臉茫然。這皇帝下詔,讓官員奪情起復時,確實有過不受詔的先例。但這晉升顯爵”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拒絕的!這有爵位,就是食邑,有食封,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啊!徐郡王是怎地?敢爲天下先?淡薄名利?
但徐衛不接詔,他也不可能強求”僵持一會兒,內侍道:“既然徐郡王執意如此,小人只得暫時收了詔”待回行朝之後,稟明君上,再作計較。”語畢,便將詔書收回封好。
徐衛這才和妻子起身,拱手道:“徐某也自當上奏一本,一則謝聖上之隆恩,二則解釋此中原由,煩請諸位一併帶回。”,內侍勉強地笑笑:“好說,好說。”,在送走內侍之後”張九月忍不住問道:“官人,這晉升郡王”是何等的榮耀,官人爲何拒絕?”,徐衛看着妻子,笑了一聲:“你以爲王是那麼好當的?我如果受封郡王,又執掌着川陝之柄,還擁二十萬強兵,只怕過不了多久,當朝中那些人發現局勢好轉,大宋危險不再之後,就得拿我說事了。”
“那折郡王也不見……”,張九月質疑道。
“等着看吧。”徐衛嘆了口氣。
在拒絕了晉封“天水郡王”的詔命後,徐衛給皇帝上了一本。在奏章中,他把聽詔時說的話再詳細地闌述了一次,表明自己是受天子委派,坐鎮地方,用不着拿無比顯要的官爵來震懾下屬,哪怕就是個從九品,只要天子的信任,也沒有人敢小覷他。
七月,杭州行朝。
皇帝趙諶已經在勤政堂裡呆了整整一天,這一天,他沒有批閱奏章,只幹一件事情。就是把汾陽郡王折彥質送來的戰略謀劃,一遍又一遍地看。
“官家,荊湖宣撫使,太保何灌上奏請求致仕退休,到底怎麼處理?”,沈擇在一旁問道。
趙諶的注意力都在折郡王的報告上,根本沒閒心理會這事,隨。道:“準了他吧,年紀大了,回去好生養老。
沈擇聽了,一時不言,過了一陣,又小聲道:“是不是應該象徵性到挽留一下?”,趙諶這才擡起頭來:“哦,走了,何灌怎麼說,也是幾朝老臣,且於國有勞。他自請致仕,確實妄該挽留一下。罷了,你傳朕的口諭,讓有司草詔,挽留吧。”
沈擇應下,卻沒有動身,而是笑問道:“小奴在官家看折郡王這道本子,已經看了一整天,莫非真有玄妙之處?”,提起這個,趙諶來了精神,用指頭連續敲了奏本幾下,朗聲道:“你別說,到底是文武雙全的折彥質!拿出來的東西那是不一樣!他建議集中荊湖、江西之兵,主攻東京方向,再以淮西軍,往攻淮東以爲牽制。朕在想,金人在停戰之後,已經北撤,其中原地區的防務必定較之前空虛。若折彥質統大軍往攻,必能收穫奇效啊!”,沈擇見皇帝〖興〗奮,也附和道:“說不準,能一舉收復東京故都!”,趙諶一擊御案,激動道:“這正是朕心中所想!自太上南巡以來,東京故都幾歷兵禍,終究還是難以保全!想藝祖陳橋受禪以來,歷代先皇都在東京城裡勵精圖治,開創太平。朕既然繼承大統,首先就當以還都開封爲己任!此番,若能成,朕無論是對祖先,對天下,也都有個交待了!”,沈擇乾脆來個全套的,納頭就拜道:“小奴預祝王師旗開得勝,收復東京!”
趙諶得意地大笑,笑聲未止,便見一名內侍匆匆而入,稟報道:“官家,去四川宣詔的回來了。”
趙諶臉上笑容仍在:“朕有兩員大將,一個便是折彥質,一個便是徐衛。如今,這兩位帥臣都受封郡王,耳算殊遇了!叫他進來!”,不一陣,當日給徐衛宣詔的內侍快步進入,沈擇眼睛尖,首先就發現了這同行肩膀上還揹着詔書匣子。當時心裡就納悶了,這詔書宣讀完了,徐郡王接了詔,你還背個匣子回來作甚?
卻不料,那內侍一進來,就拜在地上,取過肩膀上的匣子,疾聲道:“小奴奉詔入川,傳達官家詔命,晉封徐衛爲天水郡王,但徐衛拒絕受詔!”,“什麼?”,趙諶大感意外,拒絕受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