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多月前,決定前往西夏的當天,利州路太陽很烈,天上一絲雲也沒有,山上的樹被曬得蔫蔫的,沒了生機。
朱商正坐在書案前寫信,寫信的功夫已流了一身汗。
這封信是寫給許諾的,裡面寫了他的行程,以及一個請求。
他需要許諾立即安排十個暗衛至西夏,任他派遣,既是保護胡靈和他的安全,也是有個接應。
許諾收到信時正陪着呂氏坐在府裡池塘邊的亭子裡,感受着清爽的涼風,一邊飲茶一邊賞荷,聊着京城發生的趣事,十分愜意。
七月本該出府去店鋪取賬本,這時卻沿着池塘往亭子走來。
進了亭子,七月先向呂氏施禮,再向許諾施禮,同時說道:“娘子,這裡有您的一封信。”
許諾盯了七月一眼,七月未收回信,她便伸手去取。
看過信後,許諾暗暗吸了一口氣,將信紙迭好放回信封,告訴呂氏是葉清臣的來信,她要拿去給許平啓看,二人一起回信。
呂氏聽罷,未起疑心,賜了七月一碟點心,笑着讓許諾走了。
雖是隨口說了個慌,但爲了圓謊許諾也真的去了一趟前院,正巧許平啓不在屋內,她便立刻回了茗槿閣。
舉着朱商的信思索了半日,又讓人打探了朱商離開汴京前的動向,聽聞他在離京前一日曾入宮見過官家,藉此斷定他此行另有目的。
朱商交到她手中的暗衛,每個人的能力和特長她已全部熟悉,並培養了一批新人。
但因她已經安排了很多位暗衛出去,雖然還能挑十位出來,能保證武藝很強,卻不能保證個個都有十足的經驗。
這次她親自挑選前往西夏的人手,並寫信告知朱商她在胡靈身邊安插的暗衛的情況,信的末尾用小小的字寫了一句切記知恩圖報。
朱商和胡靈抵達西夏後不到半月,十名暗衛也全部抵達,許諾的信也由暗衛交給朱商。
碰頭後,朱商讓這十人在西平府的各處找營生,以平常人的身份住下來,再協助他收集西夏的信息,定期向他彙報。
有兩人就在李德明宅院外的街上賣烙餅,雖然他們烙的餅極其難吃,彷彿是死麪做的,嚼起來毫無香味,但賣的比普通的餅便宜一多半,天快黑時基本是送,便也賣的完。
若不是有許諾給的錢,怕是開張三天就要關門了。
朱商每次去見李德明必會經過烙餅攤,便有一人跟上去,有任何不妥,立刻啓動定好的方案。
進入李德明宅院協助朱商的大力和長尾,卻不是這十名暗衛中的,他們是許諾安插在胡靈身旁六名暗衛中的兩人,經驗十足。
這兩人,在李德明第一次邀請朱商用膳的那夜被胡靈安排來保護朱商。
他們二人都是自小就追隨着朱商。
朱商入京時,將所有財產和人都交給了許諾,這其中也有他們。
這次許諾安排人保護胡靈,二人原本怨恨胡靈將朱商傷的極重,不願前往,更不要說保護胡靈的安危了,況且她那樣的身手也不需要人保護。
轉頭卻想到若胡靈有個閃失,朱商怕是會發怒,這才聽從命令一路向西,護着胡靈。
就在胡靈安排他們去保護朱商的當夜,在胡靈入睡後,他們已主動向朱商坦白鬍靈的安排。朱商深知胡靈擔心他,他也確實需要幫手,便沒有遣回二人。
那日,朱商進了大廳不久,二人看到廳外埋伏了許多持着兵器的侍衛,長尾當即潛入,打暈了一個侍衛並假扮成侍衛混進去。
大力則等大廳關門後,按照朱商的安排,和燒餅鋪的人一起返回住所尋胡靈,將朱商的計劃和發生的事情告訴她,並護送她轉移。
胡靈不知這十人的存在,只是有時覺得身邊會有較強的力量短暫地出現,原本以爲是李德明派來監視他們的,如今想來卻是朱商尋來的這些暗衛。
胡靈很快接受了大力傳達的信息,讓大力去李德明的書房協助朱商後,她並沒有去朱商備好的地方藏匿,而是另外去尋了藏身的地方。
朱商得知胡靈決定的藏身地點後,笑着點頭:“三娘選的地方更適合她!確實更安全。”
李德明自然不知這些,他只是得意自己能囚禁朱商,同時憤恨自己的手下無用,竟連一個汴京來的,還不熟悉西平府的胡靈都找不到。
他雖然欣賞胡靈,卻到底是低看了她。
以胡靈的敏銳,在一個城鎮半個月,便能將此處的每一條街每一個巷子都摸得一清二楚,更何況這西平府她已來了四個多月。
胡靈藏身的地方,既不起眼,又隱蔽。
李德明尋了三日,一絲蹤影也沒找到,朱商卻在他府中好吃好喝了三日,還找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第四日,李德明下令若有人尋到胡靈,他便將朱商交由那人處置。
朱商是個文人,也是個商人。
西平府的人不擅長經商,如果有人能得到朱商,由朱商出謀劃策,定會財源滾滾。
除了侍衛,也有一些商人加入進來,迫切地想找到胡靈。
李媚得知後,忍住心頭多次溢出的不滿和憤恨,來到李德明面前。強迫自己求人,請求他放過胡靈,也放過朱商。
李德明怎肯這樣做,他推開李媚,伸開手臂仰着頭說:“胡靈,我必須找到你,無論生死,你都應該是我的人!”
李媚聞言,一臉驚恐地看着她的哥哥,她不相信她的兄長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曾經愛上過女扮男裝的胡靈,她還請哥哥幫她相看,哥哥當時說此人不適合她,說會幫她找更好的男子。
如今,他卻說想要得到胡靈?
如此,他一直在欺騙她,因爲他喜歡胡靈,所以纔會說胡靈不適合她,纔會挑撥她們的關係!
可他連一句話都沒和胡靈說過,怎麼就愛上了她?說到底,他的愛只不過是他的佔有慾罷了!
李媚想到過去的種種,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等她調節好,就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離開。
李德明察覺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此刻的他無暇顧及李媚的心情,只是派了更多的人去尋胡靈。
而胡靈,卻在距離李德明住宅三條街的牲口市裡,這幾日每天給馬梳毛,鏟糞,過得十分輕鬆。
北買党項馬,西擒吐蕃鸚。
西平府所處之地,是極好的產馬區。
党項人擅養馬,產馬數多,品種優良,因此西平府的馬也稱作党項馬。
普通的牲口市都在郊外,但党項馬是西平府對外貿易的主要來源,因此城內也有幾處專門賣馬的牲口市。
胡靈藏身的這個牲口市是城內較大的一個。
從巷口進來,每一戶都是賣馬的,透過大門經常會看到有人站在廳裡,袖口合在一處,在袖子裡做馬匹售賣的交易。
這個牲口市也來過幾波人盤查,盤查通常都是從最後一戶或第一戶開始,胡靈藏身的這戶在中間,待侍衛查到這裡時,已經被馬的尿糞味薰得差不多了。
進了她在的這一戶從前面問幾句,再繞到後面的牲口棚,看到她一身髒以及散發出的更濃烈的糞臭味,那尋人的人看她一眼就轉身離去,不願再仔細盤問。
而且沒人相信一個嬌滴滴的娘子會在牲口棚裡。
這一戶的主人,正是十位暗衛中的幾人。
朱商讓暗衛自己找謀生,可他們除了武藝便也只會養馬了,有幾人就在這裡合夥做個賣馬的商戶。
他們不會去烙那麼難吃的餅,也不會去店鋪做小二,或者去給人抄書,唯有這裡,是他們擅長的,除了馬糞味,其他一切都平靜美好。
這幾人對自己找的謀生實在是十分得意,如今胡靈也來他們這裡藏身,他們幾乎要膨脹到炸裂。
胡靈很喜歡和馬打交道,三四天過去她似乎都快要忘記了朱商。直到大力再一次給她送口信,說外面安排好後,朱商會乘着夜間從裡面出來,他們十八號人一起離開西平府。
胡靈擦了擦手上的泥,找了個案幾,讓人取了紙墨過來,寫:“許大郎,我是胡家三娘,此番在西平府遇到些事情,需要你派一些得力的侍衛,來北邊接應……”
朱商被囚禁的第五日,胡靈已安排好離開的路線,朱商那邊的信息也收集得差不多了,約定在夜裡子時一同離開。
卻沒料到,晚膳前李媚突然出現在牲口市。
胡靈正洗刷着水桶,突然看到一段華麗的衣襬,擡頭一看,正是李媚。
她愣了一下,李媚正好看向她。
一瞬間,李媚就衝了過來,不顧胡靈一身髒臭,抱住胡靈,哽咽着說:“你怎能在這裡,讓你受苦了,我知道一條離開西夏的路,我帶你走。”
胡靈拍了拍李媚的背,道:“不必,你畢竟與他是兄妹,你助了我,等同於背叛他,背叛他後党項族都再無你的容身之處。別擔心我,我有辦法離開。”
李媚看着胡靈,眼淚直直地往下落。
李媚也很奇怪自己,明明喜歡的是男子,明明知道胡靈是女子,卻還對她有這樣的情感。
不想離開她,不想讓她受到脅迫,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無論胡靈是男是女,她李媚,就是喜歡胡靈這個人,她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胡靈問道。
李媚接過胡靈遞來的手帕,說:“我這兩日走遍了我們曾經一起去過的地方,記得你帶我來這一帶買過一匹馬,便走了過來,沒想到你真的在此處!”
胡靈又勸說了幾句,李媚纔不舍地離開。
夜間,離約好的出發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大力急匆匆地走來對胡靈說:“三娘子,牲口市外面被人圍起來了!”
胡靈蹭地站起來,問道:“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