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擴雖然與葉青見面的次數不多,甚至兩個人根本談不上相熟,但即便是如此,在僅有的幾次見面中,葉青依然是在趙擴的心裡,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形象。
高大偉岸的身型、從容不迫的舉止,特別是葉青身上那股隱隱散發出來的威嚴之勢,總是能夠讓趙擴想起睥睨天下四個字來。
即便是如今,趙擴對於葉青有着諸多的不滿跟敵意,但就是連趙擴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內心深處,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爲葉青那般,有着雄才大略、氣吞山河之勢的霸氣樣子。
幼小的心靈裡也會幻想着,若是自己像葉青那般嶽峙淵渟、堅定沉着的立於朝堂之上統領羣臣,那該有多好。
夜色如水,勤政殿內的燈火也在寂靜的夜色下緩緩減少,但趙擴卻是絲毫沒有睡意,葉青的仕途之路他已經瞭如指掌,甚至是都已經快要背的滾瓜爛熟了。
從一個小小的禁軍都頭,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到今日這般高位,趙擴相信,這絕不是憑藉運氣得來這一切的,畢竟,從葉青開始進入高宗皇帝視線起,到他趙擴去年登基爲止,葉青這些年的仕途之路不光是有平步青雲的運氣,同樣也伴隨着九死一生的種種劫難。
趙擴內心十分好奇,葉青這一路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特別是關於關山一役,以及第一次出使金光,包括信王府被圍剿那一次,葉青都是憑藉着什麼能夠逃過這一劫又一劫的?
傳奇的經歷總是會讓人心生仰慕,在艱難坎坷中每踏出的一步,每一次經歷,都會讓人們充滿好奇與探究。
不論是在哪個領域,一旦這個人的經歷足夠豐富多彩、驚險紛呈時,是絕對能夠不自覺的給自己招來一幫敬仰膜拜的信徒。
若不是因爲他帝王的身份,趙擴小小的心靈中,必然會因爲葉青那傳奇驚險的經歷,從而成爲葉青麾下信徒的一份子。
回到府裡的葉青神色之間有些心事重重,昨夜裡和好如初後的鐘晴,看了一眼葉青那眉宇間淡淡的憂慮,在葉青於椅子上坐下後,纔在葉青對面坐下來。
闊別已久的溫柔聲音響起:“是……是遇到什麼事兒了?”
葉青微笑着搖搖頭,而後微微嘆口氣,如今他的心思越來越難逃鍾大美人的法眼了,自己的情緒往往能夠被鍾晴洞察的一清二楚。
“留都一事兒……八九不離十算是定下來了。”葉青看着鍾晴,最終還是說道:“但恐怕有些事兒,已經超乎我的預料了。”
“你是說慶王?”鍾晴心頭微微一沉,隨着葉青的話語,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慶王是否已經完全站在了朝廷那一邊,所以才使得葉青感到了來自朝堂的壓力。
“是趙擴。”葉青看着鍾晴那明亮的眼神,平靜的說道。“他……聖上?難道聖上……。”聽到葉青說出趙擴兩字,鍾晴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最初在臨安的時候,她就有些擔憂葉青跟趙擴君臣之間的不睦,不管是當初勸諫太上皇禪位一事兒葉青沒有參與,還是後來趙擴登基之時,葉青也還是沒有參與,這兩件事始終在鍾晴心裡被認爲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其他臣子或許參與不參與,在如今年少的君王眼裡或許不重要,但像葉青這般高位的臣子,不勸諫太上皇、不參與趙擴的登基大典,總是會讓人從立場上去揣摩,葉青是否並不願意趙擴登基爲帝。
葉青看着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驚慌的鐘晴,苦笑了一下道:“是我小看他了,趙擴一直在藏拙,恐怕就是連李鳳娘,都沒有發現,其實趙擴……或許比她眼中的趙擴還要聰明。不過……這一切還都是我的猜測,至於真相到底是什麼樣兒,還需要一些時日來觀察。”
“在臨安趙擴登基前,曾經召見過你一次,那次你與他詳談了很久,難道……難道也沒有發現?”鍾晴回憶着臨安那一次葉青前往皇宮一事兒說道。
“正是因爲那一次,讓我放鬆了對趙擴的警惕,本以爲不過是一個小小少年,加上李鳳娘對於趙擴的愛護,趙擴當該沒有那麼精明纔是,但李立方給我的這封信,讓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當初就誤判錯了趙擴。”葉青把李立方今日的那封信,交給了鍾晴。
看着鍾晴迫不及待的打開審視起來,葉青有些後悔的嘆了口氣,他過於依賴對原本歷史軌跡上的人和事的評價與記載,而忽略了很多早已經脫離原本歷史軌跡的細節。
趙擴好學是真,但治國無能也是真,同樣極有原則也是真,所以也正是這種評價,讓葉青忽略了此時的趙擴已經非歷史上的趙擴,名字隨同、身份隨同,但終究是有些東西早就出現了差錯,從而也使得一個人,絕對不會歷史重現。
葉青微微嘆口氣,在鍾晴看完李立方給他的那封信後,才說道:“當初在臨安皇宮內,趙擴召見我,在玉津園內,趙擴曾向我說過一件趣事,因爲怕食生冷,所以在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將要在短時間內登基時,總是會有一些臣子來拜訪他,或者是在某個他這一日會經過的地方等着他。”
“而這些臣子也會在偶遇趙擴後,用盡渾身解數來跟他套近乎,於是他爲了不在那些討好他的臣子身上浪費口舌跟時間,便命每次出門時在他前面的兩個太監,手中各舉一個小扇屏,每當有臣子勸諫他喝些酒或者是吃些解暑食物時,他就會示意太監把小扇屏轉向衆臣子,而那扇屏上赫然寫着:少飲酒、怕吐,少食生冷、怕痛。如此一來,想要勸解他的臣子,一個個也都會尷尬的放下用來套近乎的美酒或者是冷食,而且彼此面子還都過得去。”
“確實不失爲一個能夠讓彼此都能夠下的來臺的好辦法,如此看來,趙擴的城府絕非是想象中那般簡單。”鍾晴的嘴角不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意。
葉青見趙擴的次數屈指可數,但鍾晴見趙擴的次數卻是很多,在葉青未曾回臨安前,她那時候進宮的次數很多,時不時便會在李鳳孃的殿內碰到趙擴,乖巧的樣子讓人心生歡喜,也絲毫看不出來,會是一個滿肚子心眼兒的少年。
“李立方提醒你,這並不能代表趙擴對你的敵意……。”鍾晴低頭看着手裡的書信,心中李立方把他跟趙擴之間的對話,清楚的描述了一遍,當然,其中關於高宗皇帝、孝宗皇帝曾三番五次誅殺葉青不成一事兒,更是描述的極爲清楚。
可即便是這樣,鍾晴還是不覺得,趙擴的手段真的已經精明到了,是有意要借李立方的手來試探葉青,若真是如此的話,鍾晴都要感到震驚了,畢竟,這樣的權謀手段,怎麼看都不應該是出自於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之手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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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連你都不認爲這是趙擴利用李立方來試探我的手段,那麼你也不會去想,如果這是真的話,後果會是什麼吧?”葉青接過那封書信,在李立方的字裡行間中,好像能夠看到趙擴那張“不諳世事”的臉龐一般。
“可他試探你的意義又何在?他爲何要這麼做?真的是怕你在北地自立?”鍾晴蹙眉,心亂如麻下,她還是難以快速的理清楚,趙擴如此做的目的。
“他的目的其實也很簡單,即便是不通過李立方試探我,他也已經把我當敵人。但之所以試探我,其實就是想要看看,他有多少時間來籌劃可行之策。畢竟慶王是提出留都建議的人,所以若是我在北地動慶王,或者是爲難慶王,那麼趙擴便會意識到他沒有寬裕的時間謀劃如何對付我,如此一來可能會迫使着他不得不在朝堂之上尋求史彌遠,或者是留正等人之手來牽制、打壓我。而我若是不動慶王,趙擴或許會覺得有相對充裕的時間,來讓他籌謀在未來如何對付我。總之,通過李立方的這封信,即使在試探我,也是在提醒我,他這個上年君王絕非是那麼好欺負的。”葉青說道最後,不由有些無奈的笑道。
“不動慶王,不爲難慶王,那麼……你想要貪墨戶部的銀兩計劃豈不是就要落空了?”鍾晴稍微抓住了一些問題的實質,畢竟,既然葉青主動開口要重建開封跟皇宮,而且如今聖上也委以慶王全權處置,那麼葉青若是還在重建開封跟皇宮一事兒上貪墨,說大了是跟趙擴過意不去,是違抗聖旨,說小了就是在爲難慶王這個負責人。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如今還要看看,李立方任戶部尚書後,趙擴會給他多大的信任,以及李立方是否能夠在戶部站穩腳跟。戶部一事兒,終究是史彌遠掌多年,李立方想要在一上任後,就把戶部全權掌握在手,無異於癡人說夢。所以能夠利用的機會還有,但需要好好謀劃一番,而且這件事兒,也必須把史彌遠拖下水才行,不能讓我一個人受趙擴的懷疑,即便是他在臨安朝堂,離趙擴很近,但戶部一事兒如今已經走進了趙擴的視線範圍內,接下來就看誰的手段更陰險一些了。”葉青咬着嘴脣說道。
趙擴懷疑自己、警惕自己,勢必會讓史彌遠漁翁得利,即便是葉青已經給他設下了一個跟留正、謝深甫搶奪刑部尚書差遣的爭鬥,但如今在趙擴把目標對向他葉青時,史彌遠在朝堂之上的對手,顯然就要比葉青面對趙擴的壓力小了很多。
所以葉大人絕不會讓史彌遠輕輕鬆鬆在朝堂之上,一面跟留正、謝深甫斗的不亦樂乎,一邊還能夠看趙擴打壓自己的好戲,所以不管如何,都要把史彌遠也拉進這渾水裡,大家一起在朝堂之上勾心鬥角算了。
敲門聲在外面響起,芳菲緩緩走進來,看着葉青夫婦二人,而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書房門,說道:“墨小寶跟鍾蠶在大廳內等您,說是有要事稟報。”
葉青點點頭,而後揉了揉鍾晴那睡前一頭散落在背後的明亮秀髮,隨着鍾晴不滿的拍打了一下葉青的手,葉大人這才往書房外走去。
大廳內的氣氛有些凝重,甚至是顯得有些壓抑,除了墨小寶跟鍾蠶外,還有辛棄疾跟賈涉也在,四人的臉色都顯得比較嚴肅,在葉青進來後,剛要起身便被葉青阻止,道:“什麼事兒,竟然讓你們四人湊到了一起?”
“蒙古人的動向不太對勁。”鍾蠶首先起身說道:“驛館內加其他兩坊之地,本住着這一次的蒙古使臣團共兩千多人,但自從長風樓回來不久後,蒙古人就有不少已經暗中出了城,而且還並非是成羣結隊,是三五成羣頗爲鬼祟的出了城,甚至到現在都沒有再回到驛館。”
“博爾術跟木華黎呢?慶王跟崇國公那邊可有什麼異樣?”葉青眉頭一挑,博爾術跟木華黎明日就要返回,今夜卻是暗中讓大部分人出城,這明顯是有些不符合邏輯。
“博爾術跟木華黎那邊並沒有什麼異樣。而且剛剛我派人去城外,那蒙古人送來的八千牛羊馬那裡探了探,也並沒有發現異常,我們的人也沒有看到有蒙古人再去過那裡。”鍾蠶回答着說道。
“蒙古人恐是居心不良,明日將要啓程,今夜當該是養精蓄銳爲了接下來的趕路做準備纔是,但處處都有異常,足以證明蒙古人今夜不想安穩。依我看,不妨調遣大軍駐守城外與城內以防萬一。”辛棄疾也凝重的點頭說道。
“調集大軍恐怕不成,首先我們還是要搞清楚,蒙古人想要幹什麼,終究是使臣啊,雖然不曾結盟,但……若是因此而撕破臉皮起了衝突,對於我們並無任何益處。”葉青變得慎重的說道。
眼下他確實不想跟蒙古人發生衝突,何況今日接到李立方的書信後,朝堂之上的趙擴,也於無形之間給了他頗大的壓力,所以葉青如今,只想要讓整個北地能夠安穩幾年來養精蓄銳,一切都該在再次北伐後再做定論纔是。
“蒙古人會不會今夜連夜跑回他們蒙古呢?”賈涉看着其他四人的目光,瞬間都移向了他的身上,有些慌亂的急忙擺手道:“末將……末將也是胡說的,不過是猜測而已。”
葉青卻是搖了搖頭,而後道:“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想不到你的胡猜也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開了賈涉一個小小的玩笑後,葉青的心裡也不得不承認,蒙古人若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的話,那麼很可能會在夜晚進行。畢竟明日一早他們就將要離去,那麼今夜按照常理,正是所有人都放鬆了警惕,把注意力放在了明日清晨的時候,所以對於蒙古人來說,不管幹什麼都應該比其他時候要保險順利的多。
甚至完全可以在達到他們的目的後,連夜出城回蒙古,而後在第二日清晨,留給葉青他們一個空空如也的驛館,讓他們一頭霧水,或者是已成定局,讓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
“賈涉,立刻領一隊種花家軍前往金人驛館。”葉青神色突然一變,指着一臉驚愕的賈涉急急說道:“今夜若是完顏永濟跟金人有個三長兩短,我砍了你的腦地啊。”
“是,大人,我這就立刻去。”賈涉被葉青緊張的神情嚇了一跳,急忙從椅子上跳起來,立刻就往外跑去。
“鍾蠶,你立刻再率一隊人前往慶王跟崇國公的驛館,直到明日清晨。”葉青不等賈涉說完後,就已經對着鍾蠶說道,而後回頭看着辛棄疾道:“城外有三千種花家軍供你差遣,立刻趕到蒙古人送我們的八千牛羊馬那邊,直到我命令你回來。”
“墨小寶守護好府邸,出了事腦袋你自己摘下來送我面前。”葉青對着剛剛也跟着站起身的墨小寶說道,隨後便跟辛棄疾一同往外走去。
鍾蠶跟墨小寶以及辛棄疾一時之間還有些糊塗,有些不明白葉青爲何突然神色大變。
葉青一邊帶着三人往外走,一邊急急說道:“蒙古人這一次拿出如此誠意,不外乎就是爲了跟我們結盟,以及阻止我們跟金人結盟,而今他們願望落空,那麼必然不會眼睜睜看着我們跟金人結盟,所以這個時候,若是完顏永濟出了什麼差錯,那麼這筆帳便會算在我們的頭上,如此一來,也便是瓦解了我們跟金人剛剛定下的盟約。”
隨着葉青帶着三人走出府門後,葉青的手裡也接過了他的親衛遞過來的雁翎刀。
“可大人,您身邊沒有人……您要去哪裡?”墨小寶跟鍾蠶,以及辛棄疾急忙拉住葉青問道。
“自然是去木華黎跟博爾術所在的驛館。”葉青嘴角浮現一抹冷笑,他倒想看看,木華黎跟博爾術哪來的膽子,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嫁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