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晁並沒有想到,那老劉頭等人嘴裡的大宋統領竟然如此年輕,他還本以爲自己會見到一個,最起碼年歲跟他差不多,四五十歲上下的中年偉岸男子,但卻沒料到是一個雖然身材高大,古銅色皮膚,臉上一直帶着隨和笑意的年輕人。
董晁一路上打量葉青的同時,葉青同樣也是在打量董晁,四十來歲的年紀,有着後世人們眼中山東大漢的形象與特徵,看起來質樸、憨厚,身材壯實,話語不多,笑起來之後,發黃的大板牙格外顯眼。
顯然董晁更喜歡葉青等這一幫從南邊過來的待在九崗山上,而不是選擇秘密駐紮在忠廟鎮附近。
所以當葉青自己一人跟着董晁前往忠廟鎮探探情況時,董晁明顯鬆了一口氣。
不論葉青這幫人手裡那柳輕煙交給葉青的信物,讓董晁多麼信任,但說到底,董晁心底裡多多少少的,對於葉青這一幫人還是有一點兒不放心的。
畢竟董晁他自己的手底下有着近三千人,若是南邊過來的這些人裡面,有一個人心思不正,或者是跟金人之間有着關係,只要稍稍透露一絲口風,自己這三千人恐怕就將被金人連鍋端,而自己到時候可就是追悔莫及了。
葉青從上山的那一刻起,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兒,看着四周董晁帶來的人,一個個雖然已經極力的想要表現出友善的態度來,但神色之間依然有時候,還會不經意的流露出對自己等人的那一份警惕。
董晁想不到葉青竟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兒,隨和的笑容背後,董晁感受到了這個年輕人眼眸深處的精明與敏感,臉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葉青,而後說道:“葉統領一個人怕是路上沒個照應,不妨讓劉兄弟一起吧,前些日子他也熟悉了這忠廟鎮,到時候我有什麼給葉統領解釋不清楚的,可以讓劉兄弟給您解釋清楚。”
“那如此是最好了,謝謝董大當家的。”葉青對着董晁拱手說道。
董晁嘴裡的劉兄弟,不用多說,顯然就是已經跟他混熟了的老劉頭。
本以爲老劉頭這些日子以來,已經能夠完全取得董晁的信任了,不過看眼下的情勢,這董晁顯然也不是一個毫無城府之人,最起碼這些日子在老劉頭的旁敲側擊之下,還保留着一份警惕,並沒有說是真正把老劉頭當成自家兄弟般看待。
一路上董晁對葉青都頗爲尊敬,即便是他們再不懂,也知道南邊這過來的一百號人,身後的皇城司意味着什麼。
董晁帶着一個手下,葉青帶着老劉頭,在換了董晁給準備的粗布麻衣之後,四個人走在前往忠廟鎮的路上,並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何況金人對於淮水岸邊的村鎮管理並不是很嚴,大部分的注意力還是依然放在一些頗有軍事地位的州城上,對於村鎮的管理,他們也很難把握的精準。
即便是如今南下之後的大宋,也不過是對於重要的州城統治上心,對於往下一集,更加偏遠一些的村鎮,自然是沒有多少人會在乎,更不會去費盡心思、耗費財力物力的,跟一幫烏合之衆兜圈子,何況他們人手不夠,也忙不過來。
金人的一切都是照搬大宋朝廷的體制,管理體制上,自然而然的就有着更多的漏洞以及觸摸不到的地方了。
當然,顯然金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兒,從他們開始遷都燕京,就足以說明,經過幾十年放羊一般對中原的統治後,他們也學會了把朝廷的重心漸漸難移,漸漸的把自己不再當成一個侵略者,而是土地的正統統治者,開始用心的打理自己打下來的江山了。
走到快要接近忠廟鎮的時候,董晁領着葉青三人,並沒有直接進入忠廟鎮,而是從一個小路口往北行。
“金人的商旅並沒有駐紮在忠廟鎮裡頭,而是在鎮北面支起了帳篷,有時候從酒崗山,或者是老子山都能夠看見他們的營地升起炊煙。”董晁邊走邊像葉青解釋道。
“他們駐紮幾天了?即便是駐紮在鎮子外面,但他們也得有人進鎮子買些東西回來吧?”葉青望着筆直的黃土路,根本看不見所謂的帳篷。
“每天都會有人進入鎮子裡買東西,每次都會是兩架馬車同行,金人打扮,帶着兵器,還算是守規矩,買賣都給錢。”說話的老劉頭顯然早先已經探過金人商隊了。
具體人數當初也還是老劉頭探來的,所以此刻老劉頭也算是頗有發言權。
“算上今日四天了,像是在等什麼人一樣。北面有條小河流過,所以他們纔會駐紮在北面,這就解決了他們用水的問題。”董晁露着大板牙說道。
“可能分的清楚他們的主帳跟次帳?知道這五百二十七人裡面,具體都是些什麼人了嗎?”葉青隨着董晁的腳步,緩緩的踏進了一片莊稼地裡。
而後沿着阡陌繼續往前,鑽入到了一片密林裡面,走了不多時,只見一條小河便出現在了眼前,潺潺流水清澈見底,甚至能夠看到魚兒從水中游過。
董晁蹲下身子,用手捧着清澈的河水喝了好幾口,葉青等人也同樣如此,走了小半天的路,這個時候不渴也想喝水了。
董晁隨意的抹抹嘴,看着同樣不拘小節,完全不像是一個身居高位的葉青,指了指往東的方向,說道:“等天色漸暗的時候,我們順着小河往前走,就能夠接近金人的帳篷了。一片莊稼地,全部被他們踩踏平了,可惜了,要不然今年一定會有個好收成的。”
葉青接過董晁親自遞給自己的乾糧,黑乎乎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不過看着董晁拿起另外一塊兒,放進嘴裡使勁咬着吃的時候,笑了笑也跟着董晁一同吃了起來。
“味道不錯。”葉青桔着咬了一口的乾糧說道。
“佩服統領大人,像您這般能夠不講究的宋官,恐怕不多見吧?”董晁雖然誇着葉青,但目光卻是望向老劉頭。
老劉頭老臉一紅,把手裡的乾糧咬的吱吱作響,看着董晁那充滿取笑意味的臉,哼了一聲辯解道:“你上次給我的沒有這個好,這是新作的,上次的都放了半個月了,吃不慣很正常。”
“這麼說,糧食一到秋收季,百姓們交給金國會很多?”葉青再次咬了一口手裡的乾糧,沒理會老劉頭。
老劉頭嘴刁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這老傢伙就是個假勢利眼,丫鬟的命小姐的病,天天就喜歡無病呻吟,估計剛一到忠廟鎮,老劉頭還以爲在臨安呢,細糧可以天天吃呢。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習慣了就好,就是冬天了不太好熬,大人還行,小孩子就慘了,一個個臉凍得通紅,雙手雙腳長滿凍瘡。棉花用了四五年了,還要繼續用,哪怕是想要扯幾尺布做件新衣服,還得用拆洗下來的老棉花,難啊。”董晁無奈的搖搖頭說道。
“不過還好,少年人身子骨抗凍,這點兒事兒對於他們倒不是太難熬。但少年人也正在長身體,一個個骨肉如柴的,看着都可憐。”葉青繼續嚼着嘴裡的乾糧,覺得幹了就捧上一捧喝水就着。
“是啊,前些年還好過一些,仗着居士的資助,最多的時候幾百人,日子也好過。但自從半年多前,特別是十來年前那一場大戰之後,人數一下子增加到了現在,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董晁看了看葉青,繼續無奈的說道。
一旁的老劉頭則是開始翻白眼,倒不是因爲他被難以下嚥的乾糧嚥到了,而是因爲聽着董晁當着葉青的面哭窮,讓他有點兒鄙視這個九崗山的大當家的。
雖然他們近三千人的日子過的是苦,但也完全沒有像他說的那麼艱難,易安居士每年給他們不少錢,包括商旅從南邊帶過來的物資等等,也讓他們過的有滋有味兒的。
只是因爲隨着金兵退走淮水河畔,不再跟宋軍隔河對峙後,董晁率領的這近三千人,就像是一個專門打家劫舍、劫富濟貧的公司一樣,在日漸和平的年月裡,遇到了發展瓶頸,到了該有的轉型期了。
當初落草爲寇,憑藉着一腔熱血以及隔河望王師的期盼,大家還有着一股子的幹勁。
甚至有時候還寄望着若是哪天南宋朝廷收復中原、驅趕金兵時,他們能夠立下戰功,從而被南宋朝廷封個官噹噹,豈不是也威風,也對得起他們這些年落草爲寇般的臥薪嚐膽了。
但誰能想到,南宋朝廷想要收復中原好像是看心情似的,新帝初立時,雷聲大雨點兒小的鬧騰了幾年,弄的董晁這些落草爲寇的一個心癢癢,眼巴巴的盼着王師北上,期待着好爲南宋朝廷立戰功。
可隆興北伐等等戰爭,只看到了金兵勢如破竹的南下淮河,直逼長江,而南宋又是自顧不暇,據說當年完顏亮在攻下揚州後,南宋朝廷的皇帝趙構,又想着趕緊往海上躲一躲。
這樣的形勢下,哪還有半點兒王師北上的可能啊,王師只要是不被金兵團滅,就算是燒了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