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六靈上人神態恭敬地陪着貴人專入廟中,一路胡思亂想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讓其他的幾位老廟祝看得皺眉不止。

由六靈上人他們幾個位高的道士相陪,帶了一大羣兵將走入廟中的貴人,竟是這次起兵反宋的賊首李蜂頭。

昨天在城南的接連失利,讓李蜂頭覺得極爲窩心,昨夜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一夜都沒睡着,今天起來後精神顯得很不好。倒不是李蜂頭心腸軟了,爲昨天死去幾千軍兵心痛。

而是他被傍晚那一陣衝着自己來,劈頭蓋臉落到前後左右的霹靂天雷給嚇住了。這種明顯是從十多艘小船上發來的雷霆可真夠厲害的,那股刺鼻的怪樣味道,嗆得人連氣也喘不過;那種震耳欲聾的猛烈聲音,直到今天還讓他覺得耳內“嗡嗡”直響;那種血與肉、斷體殘肢和各色物事橫飛亂濺的慘烈景象,至今還在眼前不住晃來晃去。

那些霹靂天雷若是擊到自己的身上,任你是統領數十萬大軍的元帥,還是據地數十州的一方霸主,同樣是個身裂骨碎的下場。一想到這些,李蜂頭身體一抖,高挺的身子朝下一縮,似是準備躲避什麼。昨天傍晚要不是剛從牢裡放出,被召到軍前效用的李英拼死護着他逃命,說不定他這位大帥在昨天就會去與閻王爺攀親了。

李英和另一個叫李平的兩個人,原先都是金國的山東胥吏,他們自李蜂頭聚衆起兵爲母兄報仇、抗蒙自保時起,就覺得需要改變一下自己的人生。追隨這位大帥的身後竭力輔佐。二十多年來出了不少主意。並寫了不少文字,被李蜂頭視爲心腹。

不過,李英地運氣不如李平,紹定元年李蜂頭回軍楚州時。怪他與殺死兒子和小妾地王義深同謀,將其投入楚州大牢中關了三年,直到最近方由李平向楊妙真說情放出,發配到李蜂頭身邊聽用。

今天一早。李英看到大帥精神萎靡,突然想到左近有一座極靈驗的茅司徒廟,便勸說李蜂頭到這個廟中進香,求取神靈指示今後的休咎。

李蜂頭興沖沖地帶人來到茅司徒廟,在六靈上人引領下,依道門規矩行乖咖儀,焚香祝告。沒想到等了老半天,坐於神位上的那位司徒老爺卻是毫無反應。別說是顯現出一星半點地神蹟了,連微風也沒見吹過一絲。

六靈上人直到李蜂頭臉色變得難看。其他的廟祝扯其衣袖提醒時,纔回過神向四周打量。他發現好幾個另安排有專職司務的年輕道士,還被李蜂頭的親兵們堵在大殿外頭不得進來。這纔想起,剛纔因爲聽說李蜂頭要來進香,慌忙中忘了交代下去,叫小道士們將一體事務準備好後,先一步進入地下地密室。等到李蜂頭來了後。這幾個要做鬼作怪的小道士,卻再沒法像以前愚弄那些村夫農婦般,可以在別人到大殿之後才從容下去密室弄鬼了。

密室的入口有兩個,一是廟裡上下都知道的,在神像的背後,要進入大殿才能下去。除了大殿之外,另外還有一處密門可以由主持居室下去密室。不過,照慣例那個密門是隻有主持自己和兩個高位道士才能行走的,別人不能走,知道的人也沒幾個。六靈上人自己也不清楚,有否告訴過這幾個道士,或者有機靈點的曾發現過這個秘密,會從哪兒去地室,解開今天地困境。

李蜂頭開始還靜靜地跪了有一劑時辰,然後不耐地擡起頭四處張望,沒看到傳說中的異像出現,沉下臉對六靈上人發問:“怎麼回事,爲何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個……這個……”六靈上人張口結舌地不知如何回答纔好,戰戰兢兢伏下身,吞吞吐吐地回道:“怕是司徒大……神……神沒在此地,不……不能即時顯靈罷……請大帥再稍等片劑,說不定大神馬上就會回來。”

六靈上人一邊說話,一邊拼命向被擋在殿外地幾個小道士打眼色,要他們趕快想辦法進入地下的密室。

很可惜,沒人能領會主持廟祝眼色的意思,只是對他使出的眼色乾瞪眼,現出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幾個小道士又何嘗不急呀,只是身側有賊兵用明晃晃的刀劍押着,稍有移動就遭人喝罵。他們實在是沒法避開這些盡責盡職的賊兵,連想偷偷溜到一旁走掉也不可得,又如何能躲過別人地視線進入戒備更加嚴密的大殿,繞到神像後進入密室呢。

李蜂頭耐着性子再等了一劑,心裡卻是越來越煩躁,近年來何曾有人敢讓他這個統兵數十萬的大帥這樣乾等,到哪裡不是好菜、醇酒、美人?

想到醇酒美人,李蜂頭沒法再等了,陰陰地笑了聲,偏頭對高高在上的神像咬牙道:“好妖神,敢是成心戲弄本帥……”

六靈上人慌忙上前一步,躬身細語道:“大帥不可褻瀆了神靈……”

李蜂頭聞言大怒,猛地轉身抄起鐵槍,戟指上面的神像喝道:“褻瀆神靈?胡說,本帥到此進香,是給這廝天大的面子,他竟然敢私自外出對本帥不予理會。難道你這姓茅的老兒做了個小小的司徒,成了神後也來欺侮本帥不成?”

李蜂頭一臉不忿地轉向幾個老道,罵道:“牛鼻子們,若是還沒神蹟出現,本帥管教你這小小廟堂化成一片灰燼。”

李英一見事情不妙,忙上前扯了李蜂頭一下,附耳小聲嘀咕:“大帥不可毀廟,若要出氣,將這茅司徒罵上幾句也就罷了。想來定是大帥威儀所致,他這個小小的神祗不敢與大帥朝面吧。”

李蜂頭被李英這樣一說,覺得這話十分有理,一定是茅司徒這個小神不敢與未來的真命天子相會。一時間火氣稍斂。

但此行的目地沒達到。這口氣是無論如何要出地,當下再不多話,縱身躍起揮動鐵槍朝那座上的神像猛擊過去。

只聽得“嘩啦”一聲大響,比常人高大了一倍的茅司徒神像託着物事的左臂。被李蜂頭一槍下去擊得粉碎,露出幾根竹骨。

在神像被鐵槍擊中地同時,李蜂頭看到這上了油漆的泥胎眼裡射出兩道光芒,這兩道眼光直照到自己的臉上。亮晃得花了眼一時看不到身外之物;而且,在眼花的前一剎那間,他似乎還看到泥胎地頭上流出了好些汗水。李蜂頭閉眼躲避強光,心裡暗暗叫苦:“這回怕是真個得罪這個小毛神了……”

李蜂頭睜開眼時,人落於神案上,已經能看到物事了,他注目認真一看,泥胎頭上確是有水流下。但又似乎不像汗水,流出的其實更像是這個泥胎的眼淚。李蜂頭一怔神間。擡頭再仔細看去時,泥胎臉上那些不知是汗珠還是淚水的物事,被飛揚而起的泥塵蓋上了一層灰土,讓他能更清晰地看得分明,依痕跡判斷,這些水珠確確實實是從泥胎的眼眶往下流出的眼淚。

“天,果然有些奇怪。不可再損毀這裡的物事了。”李蜂頭心中大爲吃驚,慌得沒敢再細看究竟,一轉身跳下地,急聲向手下大喝道:“取五十千鐵錢與此地地廟祝,我們回去。”

李蜂頭的話聲才落,“刷啦、刷啦”地細微聲,時斷時續地從四面八方傳來,掛在殿內各處的帷幕無風自動,茅司徒神像前的神案也開始發出雜亂的怪聲,並抖動起來。

“天啊,受傷的神祗發怒了!”明知地下密室裡沒人操控機關的六靈上人和幾位老道驚叫出聲,招呼李蜂頭:“大帥還是快些離此回去吧,萬一出了什麼事的話,小道們可是擔當不起呀。”

李蜂頭此時既是見着,也聽到了異像,心裡更是懊惱,情知此行不但沒得到神祐,可能還會生出禍事來。回平山堂地一路上,他便有些晃晃忽忽,總有一種不妥的感覺,到了彩帛搭起的帥帳坐下後,心神更是不濟,揮手讓手下全都退出。

迷糊間,彩帳門向兩邊掀開,一個高有丈二,面目模糊的金甲人,左手裹了傷巾,大步走至案前,右手指向額頭厲聲責問:“李全,你好不曉事,何以出口傷人,又毀我金身。好,好,好。你且記着,今日傷我,他日死時變如我也。”

李蜂頭與金甲人怒目相對,掄動鐵槍搶前相博,喝道:“放你直娘賊的狗臭屁,本帥今日叫你這賊囚先死於鐵槍之下。”

金甲人哈哈大笑,右手取出一個銅錘,朝左手上的一支鑿子擊下,一道閃電由鑿尖射出直擊到鐵槍上,鐵槍在這瞬間也被閃電擊中化爲黃白色的煙,輕風一吹便飛散開去。左手痠麻不能擡動,那金甲人又要再次以錘擊鑿。李蜂頭嚇得魂飛天外,再被閃電擊中怕是連命也沒了,當下轉身掉頭就跑,金甲人則在後面大聲喝叫狂追。

不知跑了多久,李蜂頭自覺腳下越來越是不濟,後面的喝罵聲也漸漸到了身後,眼看那金甲人的閃電就要及體了。偏偏在這要命的時劑,李蜂頭的腳下一沉,低頭看去時,只見自己雙腳步踩在一片泥沼地上,數道閃電齊齊擊中左臂。

李蜂頭大叫一聲跳起身睜眼看時,這才發現自己伏在帥案上睡着,枕在頭下的左手臂卻是又酸又麻地難受,肘關節處的麻筋也痛得他冒出絲絲冷汗。

“慘了,那金甲人一定是茅司徒的化身,託夢來向本帥報斷臂之仇……”李蜂頭又驚又怒地暗自罵道:“茅老兒,你且等着,待本帥取下揚州後再來和你這小毛神算賬。”

在李蜂頭去茅司徒廟的同時,派去揚州大城南面那個銳角地塊上收屍的一隊賊兵裡,有三十個穿着蒙古袍服的人夾雜在其中。一個爲首的中年男子在其他二十多人的護衛下,在整個三角地面上東走走、西看看,不時還用別人聽不懂的話語和身邊的交談。

“普扎爾,你對昨天這裡發生的事怎麼看。”中年男子目注連着的幾個土坑,走近前蹲身用手去量每個坑地深淺和大小,嘴裡發出地問話聲讓離得稍遠些的人就聽不清楚。

“長上明鑑。這太可怕了。難道說加了道法的雷火箭真有這樣厲害麼?我剛纔粗粗的算了一下。光是這一塊地方死掉地人就有差不多三千多近四千人吶。”普扎爾是個滿面虯鬚的粗壯漢子,臉上皮膚極爲粗糙,佈滿了一臉的皺紋和風霜之色,讓人看不出他的年紀到底是三十呢還是已經五十歲了。但這種又黑又粗地臉。卻能讓有經驗的人看出此人是久處於塞外苦寒之地生活的人。而且,此人的相貌也絕非漢人,肯定是塞外的蒙古人或是契丹人,再有就是金國未開化女真人。

這位長上是個北方的漢人。姓宋,名煥通,早年是金國北京路義州(今遼寧義縣)人李守忠的部下。正大四年,也即是大宋寶慶三年(1227年)李守忠奉蒙古人之命,於率軍救援洪洞之時被金軍俘獲,押送到汴梁處死。此後宋煥通便歸屬到中都的蒙古人麾下,這次也是奉了蒙古人之命到李蜂頭軍中作爲宣差,其任務有三。主要是監視、勸說李蜂頭不得叛蒙,並藉此探清趙宋朝地動靜。再就是受四路工匠都總管侯瀚請託一一也可以說是命令。要他將李蜂頭與宋軍作戰時雙方所用的兵器情況,探查清楚後向其報告,而那位普扎爾就是候瀚派來地一個百夫長。

宋宣差沉吟了一會,斷然道:“普扎爾,這事十分緊要,你須得立即派人回去,將這裡的情況向候總管和斡陳那顏元帥稟報。不得有誤。”

這一天,李蜂頭派往西面去攔阻淮西軍的田四,也在一大早得到了瓜洲灣、揚子橋昨日被宋軍佔領的消息。暗自思量了一番,與幾個親信權衡了利害後,覺得自己這一萬多軍兵絕對不是宋軍的對手,急匆匆地率軍從七裡溝往揚州方向撤回。

田四的賊兵大隊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隊穿着宋朝服飾,數約兩百餘人的小部隊悄悄進佔了七裡溝。這支小部隊人數雖是不多,但行動可不慢,不消兩刻時辰便成功地封鎖了七裡溝內外。這個原有八十餘戶人家地村子,由於田四所部軍兵在此地駐紮了二十多天,所剩的人已經沒幾個了,這夥人很容易就控制住大局,並在一戶姓鞏富民被搶劫一空的大院裡安頓下主要人員,設立了臨時指揮部。

午時正,鞏家正廳裡有十一個人圍住一張方桌進食,主位一個黑臉上長滿小疙瘩的紅須大漢端起碗,左手分開鬍鬚,將大半碗酒倒入嘴裡,嘆道:“辛苦奔勞了整整三年半的時間,本王還是一事無成,眼看復國之事遙遙無期,我李昕怎麼對得起夏國李氏一族的列祖列宗吶……”

這位自稱本王的李昕是李睍的堂弟,四十多歲的樣子,身體極爲壯實。李睍於寶慶二年登上西夏王位後,對自己的這位堂弟封了個西平郡王,專管派出各路細作探察金、蒙、宋等國的動靜。到了寶慶三年,那西夏王李矚於六月正式向蒙古投降。但李睍又於獻上降表給蒙古的同時,下了一道密旨給李昕,要他收集西夏殘部,積蓄力量等待自己的命令伺機復國。

可惜,那李睍當時並不知道成吉思汗已經於七月初就死於六盤山,在到靈州去朝見鐵木真時,被蒙古元帥脫欒扯兒必殺掉了,並還殺了李睍帶去的全體族人。此後,西夏的細民百姓,特別是党項族人,也被蒙古兵大殺特殺,幾乎人種滅絕。

西夏國從國王到百姓得到如此的結局,真是夠慘的了。這個國家自雍熙二年(985年)李繼遷襲取銀州叛宋自立以來,到寶慶三年已有二百四十三年的歷史。倘若從中和三年(883年)拓跋赤辭受唐僖宗的任命,充當定難軍節度使時算起,它的歷史就是三百四十五年。倘若只從“趙”元昊(李元昊)稱帝的景佑五年,或者說寶元元年(1083年)算起,它立國也有一百九十年之久。

收掉吃剩的飯菜後,隨侍的人爲他們倒上滾水,衆人正襟危坐沒開聲,只是靜靜地看着李昕。

想到祖上的往事,李昕垂下頭,悄悄擦去流出的眼淚:“想當年。我開國大帝景宗(李元昊)四方征討。極盛時土地佔有二十二州,子孫,沒能守成,到如今落得國破族滅之境。”

“王爺不必傷心,現今還不是心痛地時節。”一位五十餘歲地文士捋動項下的羊須。慢聲細語地湊近李昕勸慰道:“大王子不是傳來口信說過,扎古、阿西和雅莫魯三人已經投入了雙木商行,現時爲臨安林家大宅的護院都頭麼,或許我們可通過他們爲引。與林飛川接洽商談,購取‘轟天雷’、‘雷火箭’等兵器。”

李昕到底是個心有大志,要做大事的人,聽了文士地一番話後,情緒很快平靜下來,擡起頭沉聲道:“各位,你們都是我黨項族中僅餘的有志之士,今天正好十四路的首領有一半的人到此聚會。請大家先說說各路招集人馬地情況。”

坐於文士邊上的一個大漢先站起向李昕拱和施禮:“稟報殿下。臣嘉寧軍使司總管,現已招到了七百餘勇壯族人。由屬下的副手率其至大沙堆西北的沙漠邊緣集訓待機。由於各事都還須準備,臣下也不敢增加人。若是殿下起事,還可立時募集到五千左右其他各族敢死的勇士。只是,我們除了人手不足外,兵器也是極少,僅有不到三百把的刀槍。此外,我們既無弓箭。也沒幾匹戰馬,就以我們那裡來說,食物也是缺得很。屬下想,如果再不增加兵器和糧食,起事時光憑這數千赤手空拳,且訓練不足的烏合之衆,怕是很難在短時間內奪取宥州……”

聽完全部人所說的情況後,李昕與文士對望了一眼,臉上都露出失落地顏色。好一會後,李昕才向文士問道:“曹軍師,依你之見,我們接下來要如何進行?”

文士曹軍師也是党項族人,原名拓跋辛勒,自西夏滅國後學着漢人的樣取曹爲姓,以求在蒙古兵地刀下自保免死。此時站起身環視了一遍,緩緩向衆人說道:“以現今的情勢來說,我們所能招集的人馬確實不多,這七路總共纔有不到三千。按此看來,其他七路的情形應該相差也是不大,合起來不會超過七千人。但這七千人馬卻是我們的精銳,一旦起事復國,他們將會是我軍中的各級將官、兵頭。”

一人插口道:“軍師,蒙古人可是歹毒得很吶,不但將散落於民間的兵器全收繳運去他們國內,連百姓家地所有銅、鐵日用農具等也收繳一空。叫我們空有數百個匠人,也沒法制出所需的兵器。”

李昕:“大家也別光說蒙古人歹毒,他們再毒也只有爲數不多的數十萬人。不知你們可曾注意到沒有,在我們西夏境內的蒙古人並沒有多少,只是幾千人而已。既便他們數年前大舉進攻,滅掉我國時,來的蒙古人也不過十萬上下,其他的都是別族的降軍。所以,我說蒙古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死心塌地爲蒙古人出力作倀的傢伙……”

“王爺,靜塞軍使司總管到,說是有急事稟報。”李昕的話被匆匆走到廳門的一個壯漢打斷:“因隨他來的還有三十餘宋軍細作,臣不敢放他們進村。”

“先把欽蘇喇叫來。”曹軍師皺了皺眉,迅快地下令:“讓人嚴密監視那些宋軍細作,並向村外周圍兩裡派出哨探,一有不對立即吹角示警。”

不多一會,個子精瘦的欽蘇喇一陣風似的衝入廳內,抓起桌上的一個碗,大口喝下已經冷掉的水後,抹了下嘴叫道:“痛快,總算能見王爺和各位同袍了。”

欽蘇喇向李昕躬身施禮後,回頭朝廳門看了一眼道:“臣今天在路上遇到雙木鏢局的人了,他們說其局主林強雲已經到了揚州……”

“啊哈,這麼說你帶村外的那些宋兵,原來是雙木鏢局的鏢師吶。”李昕見欽蘇喇點頭表示說對後,高興地看曹軍師一眼,樂呵呵地吩咐:“快,將他們請進來。”

曹軍師舉手加額,笑道:“天助王爺,天助我大夏,省去許多曲折。只要通過雙木鏢局的鏢師與林飛川朝了面,相信用我們得到的這些消息能換得他的好感,說不定會願意將兵器賣與我們。”

沒過多久,欽蘇喇將雙木鏢局的三十餘人帶進這家大院。竟是紀積厚和莊仲武他們。

“請。紀師傅、莊將軍,這邊請。”欽蘇喇伸手朝廳門虛引,嘴裡說着客氣話:“我家主人請二位進廳一述,確實是有關乎貴鏢局地大事相告。”

“各什成自衛圓陣小心戒備。任何人不得進入房屋。”看清這裡地人不似李蜂頭的賊兵,好像對自己的到來也沒什麼敵意,而且他們只有刀劍等近戰的兵器,紀積厚還是小心地讓部下們做好準備。一邊將手銃地擊錘壓下。向欽蘇喇迴應道:“好,這位大哥請先行領路,我們這就走。”

在林強雲和陳君華、武誠等出南閶門去指揮打撈昨夜沉船處的子母炮時,邗城內的趙範趙葵兄弟也得到了於俊派來之人的稟報。兄弟倆向來人仔細詢問,弄清早上由北水門進入大城內地騎軍和步軍也是隻有一千多人後,都一齊鬆了口氣。

趙葵“哈”的一聲笑道:”天意呀天意。林強雲這商賈若是早二十天到揚州,說不定我趙葵在上月十五那天會亡於南閶門外吶。”

趙範問道:“咦,兄弟此話怎講?”

“大哥忘了麼。上月十五我們與李蜂頭賊兵在西門外大戰,雙方是個不勝不敗之局。”趙葵臉上似笑非笑地說:“後來我不是又到城南。調集人馬試圖將退回城東的賊兵打個措手不及的,沒想到李蜂頭早有防備,倒讓這賊子反過來弄得手忙腳亂。那天若不是城東來援的賊兵後陣大亂,我早死於李蜂頭槍下了。據城上東南角的守將稟報,賊兵就是被數百黑甲騎軍衝突而大亂的,而且還死傷了不少人呢。”

趙範:“這麼說來,早一天的十四日。也是因爲有這隊黑甲騎軍出現在北三橋外,向賊兵們進行攻擊,我們在城西纔不不大敗而歸地了?”

趙葵:“正是。”

“葵弟,這就是我們的不對了。”趙範正色向趙葵說:“昨日與林強雲地衝突,還可說是出於誤會而生,只要將事情說清楚就可以的。如今,我們卻要打主意暗中對其不利,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再怎麼說,林強雲的護法軍也曾救過我們幾次,何況此後還要與李蜂頭的數十萬賊兵……”

趙葵:“咳,大哥呀,我們僅是想得其手中那些能戰的軍伍,要取得他們所用的強弩等兵器而已,又沒有要對這商賈本人有什麼不利,何來過分之說。不管怎麼說,我都要爲所部的襄軍想辦法,無論如何必須弄到林強雲那些護法軍所用地強勁手弩。若有可能的話,還得搞清楚這又是商賈又是道門之人的小子,他究竟是使了什麼妖術在兵器上,令得所發的物事有恁般威力。”

趙範湊近乃弟耳邊小聲細語,趙葵聽得連連點頭,良久方罷。

趙葵小聲笑道:“大哥放心,小弟會吩咐他們小心行事,務必將其秘法弄到手中。嘿,只要這些物事的製法和符錄等一到手,何愁史嵩之他們不乖乖地……”

“軍器監簿、制置司參議全大人請見。”外面的高叫聲打斷了趙葵的話。

趙範連忙向走到門邊準備稟報的親兵吩咐:“讓全子才進來。”

半個時辰後,趙範、趙葵和全子才三人帶了親兵,出邗城直趨大城。

林強雲和陳君華到達南閶門外的運河邊時,這裡的打撈工作已經開始了好一會了。

“重賞之下有勇夫”這話說得絲毫不假,在這樣的冰天雪地的寒冬下水,雖然並不要求有亡命的勇氣,卻也不是一般水性好的人所能辦到的。但由於護法軍所出的賞錢實在是高得令人心動以外,那下水勞作的人可以用得到的賞錢按市價購買糧食的誘餌,也使人沒法拒絕。

想想看,只要你會潛水,不管你是否能找到河底的厚鐵管,一天就能得到三百鐵錢,還提供一種能驅寒保身、像水一樣清的烈酒,讓下水的人不致被凍病。三百鐵錢全部用於買米,按裕福米麪鋪的現價,可買到兩鬥五升白米,五口之家可食五天飽飯。平常,也許在很多人眼中,三百鐵錢和二斗五升米並算不得什麼,有錢人家打發上門求乞的窮親戚怕也不止這麼一點。可就是在年前。大城內已經有人餓死的情況下。二斗五升米就實在是能保命得生地寶貝了,只要是會潛水又覺得自己有把握抗凍地人,無不爭相要得到這份賺錢的工作。

實際的情況還不止此,據說河內共有十二個通孔的大鐵管。和一百二十個尺許長地厚鐵筒,只須找着鐵管和鐵筒,並將繩子綁上讓人將鐵件拉起,那就能得五緡鐵錢。或者是四石多的糧食了。四石多米糧,在這亂世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活命口食吶!

有些會算的仔細想了一下,也不由得爲這個什麼道門護法軍地大手筆給嚇了一跳,只爲區區一百多個鐵管、鐵筒,能花去上千石糧食的,別說是大富人家了,就算是官府,恐怕也得好好地掂量掂量呢。

“局主。我們的各種子窠經過昨天的一路打下來,用掉的數量太多了。”一位專管兵器的軍吏匆匆走到林強雲身邊。小聲報告說:“昨夜和今天屬下去各部盤點了一下,帶來的五千五百枚子母炮子窠還有一千零二十餘枚,五千支雷火箭僅餘一千不到。只有小炮隊的子窠還比較充足,用去一千五百左右,剩下三千四百多個。”

林強雲:“知道了。”

陳君華有點擔心地問:“強雲,子窠用掉一大半,我們接下來怎麼打算?”

林強雲笑笑說:“有個數量統計。自己心中有數就行了。昨天聽他們說寶應、高郵兩城都還在宋軍手中。我想,此後若是不必用子母炮攻城地話,少一些子窠也沒很大的關係,接下來我們可以省着點使用。”

盤國柱匆匆走近,小聲報告:“局主,我們派去和裕福商行聯繫地人回報了,屆字號下屬乙丑曾昂是總管事,正帶人將船上的米糧搬入他們的倉房。曾管事說,接到寶應的信鴿傳書,根據地於武將軍之前,還另外派了一位叫紀積厚的小隊長帶一小隊硬探到揚州附近,一直沒有得到他們的消息。他怕我們的人會出什麼事,請局主多加留心。”

“唔,知道了。”林強雲吩咐說:“你傳話下去,叫所有人都注意,只要發現他們這一小隊人,立刻就回報,並通知紀積厚,讓他和硬探們馬上到揚州來聽令。”

“且慢。”陳君華叫住盤國柱,對林強雲說:“強雲,若是沒什麼要緊地事,叔看只要確保他們安全無礙,不妨讓他們自己決定去向。僅三十個人的硬探,到了揚州城內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是在城外李蜂頭軍左近活動更能對我軍有所幫助。”

盤國柱也插言道:“是啊,武將軍也留了一哨人在那,鬼砦”爲的就是暗中偵查李蜂頭軍的動靜,局主還是讓他們留在城外更好。何況,軍中的硬探跟山都他們學過山野裡潛蹤匿身之術,起的作用怕是我們全軍都沒法比的。”

林強雲:“那好,找他們後必須馬上補充乾糧食物和用掉的箭矢等,並讓他們一定要保護好自身的安全,千萬別莽撞行事。”

“哇,找到一個鐵管了!”運河裡傳來一陣歡呼聲:“這邊也找到一個,是還有架子連在一起的。”

“局主,趙範他們也出城來了。”林強雲聽到盤國柱的聲音一驚,回頭朝城門看去,看到守在城門邊的護衛隊不敢攔阻,馬上扯了陳君華一下:“君華叔,我們過去把趙家兄弟引到另外的地方,別讓他們打攪。”

“正是,別要李蜂頭的賊兵來攪擾時,我們的子母炮、小炮等一發射,他們出於好奇要去看讓人爲難。”陳君華比林強雲還急,邁步就走。

林強雲和陳君華大步迎向趙範,露出副可親的笑容叫道:“趙大人,下官還以爲您昨夜過於辛勞,沒那麼早起來呢。剛準備稍時去邗城相約,到三城的各處走走,把設壇的地點定下後就可設壇,擇日爲國祈安了,沒想到會在此處見着大人。現時反正沒什麼事,不如請大人一起去走動一下,將壇址選出來如何。”

趙範有點疑惑:“那……你這裡打撈的事……不怕李蜂頭的賊兵過來搗亂麼?”

今天的趙葵雖然臉色不怎麼好,但他倒是老實得很,只是默默地跟在趙範後面再沒出頭尋事。

林強雲和陳君華見這趙葵沉着個婆婆臉,自也是沒給他什麼好臉色,理都不理他,只顧上前和趙範打招呼。

陳君華一把挽起趙範的手臂,“嘿”地一聲豪笑道:“沒要緊,讓孩兒們自去打理好了。哼,李蜂頭的賊兵麼,若是昨天還沒吃夠苦頭死夠人,讓他們再來嚐嚐味道好了。我們走,先把聖上交代的朝庭大事辦完再說。”

陳君華臨走入城門,還沒忘記向在門洞值守的一位部將下令:“李將軍,等下若有賊兵到來,必須等我們下水打撈的人全部退入城中後方可關門,不得漏掉一個。”

“末將遵令。”李將軍李叔臨是和陳老拐一起投入雙木商行的飛熊山十勇士之一,拱手送林強雲、陳君華趙範等入城,一邊說:“請局主和陳帥放心,屬下保證護衛隊的戰士一個不缺,招募來的百姓也會完好無損地拿到工錢回家與其親人團聚。”

趙葵也不想再與林強雲、陳君華打交道,帶着自己的護衛留在城門邊不走。他看到運河裡有兩各半大的船停住,水中三四十個人上上落落。一時也弄不明白昨天的兩條沉船中有什麼緊要的物事掉下河去,想過去到河邊看看情況。沒料到才走了十多步路,卻被警戒的護衛隊員把話說得恭敬客氣,但毫不留情的攔住就是不肯放他們到河邊,連想走近點也被婉言謝絕。

即便這樣,趙葵也還捨不得就此離開,依然帶着數十名親兵賴在城門附近留連不去。

昨天南城外一戰,把張友、劉全兩個賊營搗毀了部分,迫得李蜂頭這兩營的人馬收縮到後面,暫時不敢露頭。

可運河裡喧譁吵鬧的人聲和公然打撈沉船的行動,還是驚動了相距兩裡外的賊兵。劉全與張友兩個吃了大虧的賊將,只是派人遠遠的察看,並沒有來攪七攪八。而在城東南角立寨的賊兵,則先派出數十個人探頭探腦的窺視了一番後,從營中出來了三隊人馬。這些賊兵每隊約有五六百人,先行的兩隊行動快速,分別繞開河岸似是要迂迴包抄,另一隊則走得慢騰騰地,沿河岸直向運河打撈沉船處行來。

稍後不久,這個賊營中又出來兩三千人馬,在離南閶門東面兩裡左右上船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