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到處都是賊兵和被抓來勞作築城立砦的民夫,大白天要在數十萬人中矇混,想也不用想,看得出來沒那麼容易。
初五早晨,山都溜出平山堂後,在城西偷偷摸摸的遊走了一天。任是他潛蹤匿跡的本事再怎麼好,任是他身上帶着的工具小玩意和殺人的利器再怎麼精巧厲害,任是他使出各種手段殺掉十多個賊兵的哨探,都只能遊走於距城七八里外,被疑神疑鬼的賊兵追索得在山野裡奔逃避禍。無論如何也沒能抓住潛近揚州的機會,令他覺得很是沮喪。無法可想的情況下,累得渾身痠痛的山都,只好依照天松子的吩咐,轉了個大大的圈子,又回到平山堂附近,繞過邗城北面,於初六日的中午時分來到大城北的“鬼砦”西北角。
山都這時還不清楚,武誠的鐵甲騎軍是否已經到達,他們是否到達後又離開這裡進入揚州城了。他只是按照天松子所說的,城外探察李蜂頭真面目的事了之後,到這一帶尋求自己人的幫助,以便能儘快的進入揚州與恩人會合。
總算還好,山都沒費什麼事就看到留守在此地的人,幸虧從衣着和所用的兵器上認出了護衛隊員,沒發生什麼大的誤會。看到自己人,山都和留守的護衛隊員都高興,山都也藉機在“鬼砦”休養,以補充兩天來消耗過大的體力。
初五這天。趙範和林強雲早早就一起到觀音山大明寺。讓徵集來的一百民夫先將選中地塊上地竹子砍下,清理出五畝大地一塊平地,再按道士們用石灰粉畫出的輪廓開始夯築土臺。
趙範在將監工的事務交給隨來的吏員之後,自己帶着幾個隨從。
信步往四周行走察看。走到地塊地西側時,趙範看到林強雲將一哨親衛分爲兩組,一組親衛正忙碌着將砍下來的幾堆竹子,用腰刀修削成兩丈五六長。較細一頭鋒銳的竹竿。另一組人則在邊上燃起幾個火堆,一部分人將已經砍削好的竹竿放到火上烘烤校直,然後傳給另一部分人,讓他們將削尖地頭部再放於火上燒。
陳君華滿面春風地叉手抱胸站在邊上,偏着頭細看林強雲和他的親衛一面嬉笑講解,一面手腳步不停地揮刀砍削,搬運成品。
“林大人,你們這是幹什麼呀。把這些竹子拿來做成這樣,用在何處?”趙範奇怪地走近林強雲身邊。疑惑的問道:“是將祭壇建好後,佈置道場作法需要用的麼?”
“呵呵!承趙大人下問,小子不敢有所隱瞞。”林強雲笑嘻嘻地回答說:”趙大人請看,這些砍下來的竹子全都只有一握大,現時剛砍下也還太多水分,不適用它來燒火取暖。放在這裡堆着既佔地方礙手礙腳,又浪費了這些好用的材料。小子想。既然沒有其他的用處,我們不如將這些一時連取暖也燒不着的物事來個廢物利用,將這些竹子做成殺敵地兵器,或者可以在與李蜂頭賊兵的戰鬥中起到一些作用。”
趙範奇道:“耶,用這樣地竹子做兵器。它們可以做成什麼兵器,要如何使用啊?”
“如何使用?趙大人一看便知。”林強雲向親衛們大喝道:“清出場地,大家讓開。林某人要將使用竹槍的樣子做給趙大人看看。”
趙範對於林強雲這百多個年紀輕輕的親兵,看得真個是又驚又奇,他們迴應聲音的整齊嘹亮,有序而迅速的清場動作,臉上充滿朝氣而燦爛的笑容,在在顯示出他們具有高昂的士氣,和訓練有素地老兵氣質。這些,都是朝庭的淮東軍、淮西軍及襄軍隊伍裡所沒有,也是最最缺乏的東西。趙範心裡暗歎:“可惜,如此的一支軍伍,竟然落在這個商賈小人的手裡,真是太可惜了!若是本官手上有着這麼一支軍隊,哪還會發愁不能將李蜂頭打敗呀。”
林強雲等親衛們清理出二三十丈方圓的一大塊空場地後,過去竹槍堆中抓起一根經火烘烤校直過的竹竿,走到相度好位置上,擺出個挺槍的姿勢,左右看了一眼,便開始動作。只見他每往前踏出幾個碎步就一下突刺,嘴裡也高喊出一聲:“殺!”
似這樣大步前行,再跨個大弓箭步的五下突刺,遠出六七丈的林強雲停步。以極快的速度將竹槍朝天一豎,保持身體的平衡“忽”地一下九十度側轉,直立的竹槍同時往側面的方向倒下。林強雲左手上提,右手下撈把竹竿抓住靠腰平舉,再如前般的又是五次突刺。
四個方向都演示了一遍後,林強雲將竹槍往地上一頓,轉過身來向趙範高叫道:“這樣使用竹槍如何?若是賊兵當着了這些比他們兵器長的這種竹槍,會是個什麼模樣,相信能起到些作用吧。趙大人可是看清了如何使用這種兵器的麼?”
這一瞬間,趙範只覺得從林強雲身上傳過來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讓他想立即閃身避開。還沒等趙範有所動作,這股氣息頃刻間便消散於無形,更是讓趙範一時間無所適從,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陳君華似笑非笑地走到趙範身邊,在他背部拍了一下,沉聲輕喝:“趙大人,等這些竹槍制好後,請選出相應人數的士卒,找個寬敞些的校場,讓他們練得精熟後便可用得上了。”
“哦……陳元帥說什麼?”趙範身體一顫下,回過頭向陳君華問道:“用這樣的竹槍還需要訓練,以本官想來,這麼簡單的挺槍刺出,任是誰人都只要一看就會,何須費時費事的對他們訓練呢?”
陳君華笑笑,招手將趙範一個高大的親兵叫來,大聲說:“這位兄弟。你們趙大人說誰看了一次就能學會使用竹槍。你覺得怎麼樣?若是你也和趙大人一般地想法,那就拿上一根竹槍,按林大人剛纔地樣子做一遍給大家看看。”
那位親兵遲疑地向趙範看了一眼,趙範大聲叫道:“趙福。能學林大人的樣子比劃一下給林大人、陳元帥他們看看麼,如果覺得沒什麼問題,那就依樣畫葫蘆的照做一遍好了。”
林強雲那些還在忙碌的親衛們,剛開始時也和趙範一樣。認爲這麼簡單地把長竹竿抓在手上往前刺出,是一看就會的事,沒什麼難的。大家試了一下後,方發現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將竹槍刺出,並不是想象中地那麼容易。這時見到又有人來出醜了,而且這個出醜的人,還是揚州這裡最高指揮官一一趙範的隨身親兵。不由得都停下手裡的工作,呼拉一下招朋喚友地跑了過來。你推我擠的圍在四周看起熱鬧。
前天水戰隊的戰友們被城裡的官兵攻擊,傷亡了百多人的隱痛仇火還沒消掉。經過昨天地打聽。又知道了前一天率軍對水戰隊發動攻擊的人,是淮東提刑趙葵,也是這位制置使趙範大人地親弟弟。有氣沒處泄的親衛們對他們兄弟倆都帶有仇視的心理,此時能親眼看到趙範的親兵出醜,總可以出掉些心中的惡氣,哪還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趙福的想法與趙範一樣,嘴裡大咧咧地向主子回答說:“大人萬安。這有什麼難的,小的照樣可以做得和林大人般利索。說不定……”
說不定會怎麼樣,趙福沒講出來,只是用不屑的眼光向迎面而來,走向趙範的林強雲督了一下。
林強雲沒和這位趙福計較,只是朝他淡然一笑,搖了搖頭自顧走到趙範身側,和陳君華對視了一眼。
那位趙福俯身抓起林強雲放於地上的竹槍,這才警覺到事情並非自己所想的那麼簡單。這枝剛砍來來削成丈五六的長竹竿,別看才僅一握大小,其重量最少也有三十斤上下。竹竿的中部抓在手上還不覺有什麼不便,一旦把竹槍的一頭握住平舉時,雙手所承受的就不止是三十斤重量這麼一點了。虧得趙福長得人高馬大,身上的力氣之大,也是趙範親兵中數得上的人物,還不至於一拿到竹槍就出彩現醜。
其實,趙福並沒有注意到,剛纔林強雲握住竹槍的雙手不像他一樣抓在最端部,而是有數尺露出身後。而且,趙福也沒去想,林強云爲什麼要在轉向突刺前,先將竹槍朝天豎立後再放平。他只是任着一股了蠻力,想當然的依自己的方法去使用這枝竹槍。
第一趟的突刺,趙福倒也做得有模有樣,看來與林強雲相比也不會相差多少。這就讓趙範鬆了一口氣,也令得他手下的親兵們鬨然叫好。
可是,趙福要轉向側面進行突刺的時候,就出現問題了。趙福並沒有像林強雲一樣將竹槍豎起後再倒往自己朝向的方位,而是直接將竹槍橫着向側面掃,試圖用這樣的法將攻擊的方向比林強雲更快地改變過去,好以此來羞辱林強雲他們。
可趙福又哪裡知道,數十斤重,兩丈多長的竹槍,怎麼可能一下子從前刺中再轉向橫掃呀,一般人哪裡有那麼容易辦得到的?
再說了,即使他有那樣的力氣,也應該在發力轉向時尺全力,快至預定位置時將大部力道迴轉慢慢地收勢,纔不至被自己的餘力拖倒。地除非這個趙福有像陳君華這樣的驚人膂力,還必須如陳君華般的高強武功,又用慣了長槍的人才能比較容易的辦到。
趙福手中的竹槍倒是被他好不容易地轉過了方向,卻是因爲用力過猛,被到位後繼續朝使力方向的竹槍拖動,再沒法保持住身體的平衡,站立不穩的跟着竹槍往側邊踉蹌衝出了幾步方將身形穩住。身體倒是衝出後被他勉強站穩了,可他手上的竹槍則再也沒法平舉,槍尖斜斜的拖在地上,把剛清出的這塊地面上劃出一條弧線。其人也由原本意氣風發的戰士形象,這時轉變成了一副被打敗,正要丟棄兵器的逃兵模樣。
“哎喲喂,瞧這大個子的模樣……”
“嘴裡才說出沒什麼難地事。卻被他做得這麼差勁。整一個逃兵地榜樣……”
“哈哈,有頭無腦的傢伙,剛纔說什麼來着,這樣狼狽地出乖現醜。還大言可以做得和我們大人般利索呢,不知羞恥……”
四周觀看的親衛們一見趙福這等的狼狽形狀,立時爆發出一陣鬨笑聲,把個趙福羞愧得恨不能鑽下地去。親衛們地挖苦嘲諷的話語。也把趙範鬧出了個大紅臉,若非有這麼多人看着自己,他真恨不得立時就將趙福立斬泄恨。
“趙大人,你可是看到了,沒經過一定時間的訓練,這種竹槍並非一般人想的那樣容易使用。”陳君華地話讓趙範免去了些許尷尬:“大人還是去選一部軍兵,將如何使用竹槍的方法學好後再說吧。這種竹槍以大人的眼光看,在對上李蜂頭的賊兵時。是否有用啊?”
“哦……陳元帥你說什麼?”趙範從失神中回醒過來,不知所去的向陳君華問了一句。
陳君華再把話重說了一遍。趙範沉思着點頭道:“這樣啊……對,有用,肯定有用的。兩丈五尺多的長槍,比賊兵們所使的槍矛長了丈二三,一定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咦,陳元帥。你是說這些竹槍全都給我們用麼?”
陳君華笑道:“嘿,在此大敵當前之時,趙大人還分什麼你們我們地,不是太過見外了麼。這些竹槍當然是給城裡的大軍用啊,否則我們緊趕着忙活,做出這些竹槍來幹什麼。趙大人,請吩咐他們一定要從軍中選那身高體壯地軍卒,用起這種竹槍纔不致使不動。那些個子矮小,沒什麼力氣的人儘量少些,佔總人數的三分之一便好。”
第二天是正月初六,李蜂頭派出大隊人馬於城東疏浚運河,要以運河作爲圍城的壕塹,以及方便運糧。趙範、趙葵也派遣諸將集合軍兵,瞅準時機突出東門掩擊。李蜂頭沒想到官兵敢出城,不備之下沒法組織抵抗,慌亂間急忙回頭朝土城走。
趙葵見有機可乘,率官軍隨後緊追,亂成一鍋粥的賊兵和民夫被踩踏、落入河中溺斃的有四五百人之多。正當官兵追趕賊兵的時候,賊將鄭祥押運兩百多艘糧食來到,給趙葵撿了個大便宜,一下子奪得糧船九十餘艘,獲取稻穀四萬左右石。
接下來地幾天時間,李蜂頭一直派兵押着民夫在東城一帶活動,趙範與趙葵則派出軍兵針鋒相對地進行攔阻破壞。你來我往,或勝或敗,雙方互有死傷,而且都全神貫注的樂此不疲。
城中的守軍畢竟人數太少,沒法與李蜂頭的數十萬軍相較勁,雙方死傷的人數雖然不相上下,但得不到兵員補充的官兵則漸漸支持不住了。
趙範幾天來一直和乃弟一起出城指揮作戰,自然是意識到這樣不是長久之計,與李蜂頭拼人力,兵多將廣的賊兵拼得起,少掉多少他都不怕,只須將擄來的民夫補入軍中便是。而宋軍則不然,這樣下去所吃的虧太大,一是城內並沒有數十萬民夫,城中商鋪、作坊內的夥家、工匠別說徵入軍中做士卒了,怕是叫他們上城站着充個樣子也沒多少人能多立幾個時辰。到了這時候,趙範想到了由陳君華訓練的一千五百軍卒,也暗中打起了林強雲帶來的一千多護法軍的主意。
正月十一下午,趙範急匆匆地行往夾城的教場,他一邊走一邊暗自嘀咕:“從淮東、淮西幾位統制都統的口中所說,他們以前都是這位護法軍元帥陳君華的部下,對其人可是警畏得緊吶。據說,陳君華此人早年以一杆“霸王槍”縱橫江南、荊湖四路,馬前從無十合之將,十多年未遇對手。他的武功勇力衆口一詞地斷言,比之李蜂頭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見其人是個大有能耐的軍將。如果能說動他帶兵出城相助,或者可以將如此被動的戰局扭轉過來也未可知吶。”
趙範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是想看看那一千五百軍兵使用竹槍的訓練進行得如何,是否可以派上用場。二則也想和陳君華商量,讓他代自己去和林強雲說說,請護法軍派些人出戰。幫助粉碎李蜂頭將揚州城困死的計劃。
夾城是個東西寬一里餘。南北長兩裡左右的長方形,整個夾城像是一個大兵營,除軍兵們所住地房舍外,就是六七個大校場。內裡除了兵與將。幾處營區地商鋪也是由各軍派出的回易人員所開設。城內兩個軍伎院的四五十個軍伎也歸屬軍伍編制,沒有一個平民在夾城內居住。
夾城南端的教場內,竿槍林立、殺聲震天,四個三列橫隊地戰陣在四位將軍的指揮下。整齊有序地踏步突刺,真個是一派火爆凜烈的氣象。
“果然是有章有法,帶出城去差堪可以一用了!”趙範想不到才五天的時間,原來並不出衆地寧淮軍,就被陳君華訓練成了這樣的一支勁旅,心裡更是對有如此能人相助的林強雲生出了忌憚之心:“此人開了大商行得利而有錢,史相公對其青眼相看得了官位有不小的勢力,再加上這支所謂的護法軍有武裝在手。我們兄弟是得小心應付了。”
這幾天的時間裡,林強雲一門心思地在道士們的幫助下。指揮民夫夯築祭壇。
陳君華被趙範請去,讓他教授一千五百名從寧淮軍中選出的軍士,練習使用長竹槍。那些寧準軍被陳君華收拾得叫苦連天,幸虧五六天地時間練習下來,軍士們好歹能把竹槍使得中規中矩。槍陣的運轉雖是還有點參差不齊,除運用時稍嫌太慢了些兒外,也勉強可以在帶隊將領地指揮下。做到進退有序了。
在陳君華的眼中看來,這些寧淮軍所學到的,僅不過是些皮毛,真正要起到在戰場上發揮作用,應該再有一個月的時間,方能讓這支軍隊做到如臂使指,使用起來纔會得心應手。
立於將臺上的陳君華看到趙範從教場外走來,下了將臺大步迎上去叫道:“喲喝,趙大人今日怎地有閒功夫到這裡來巡視,不必再率軍出城與賊兵接戰了麼。”
趙範臉上的神色有點尷尬,帶着一絲苦笑快步搶上,親熱地拉着陳君華的手說:“陳元帥,本官是來此看看寧淮軍地,這些時日與李蜂頭交鋒,並沒佔到什麼便宜吶。再無生力軍出戰,只怕我們真的會被困死在揚州城內了。”
“怎麼,趙大人可是要將這還沒練成的竹槍兵調出城去作戰麼?恐怕還太早了點吧。”陳君華的話讓趙範的情緒有點失落,接下來說的話卻又使他振奮起來。
“這一軍的竹槍雖然還是初練,但也可勉強用於裝裝樣子嚇唬賊兵了。”看到趙範苦着臉沒吱聲,陳君華說:“不如這樣,明天本帥將這一軍帶出城去爲趙大人押陣、壯威。另外,我們的護法軍也閒了多日,明天也派出一部參戰,大人以爲如何呀?”
趙範大喜,有陳君華肯自動提出要率寧誰軍、護法軍出城助戰,那可真是太好了。多出這兩三千生力軍,雖然對大局不會起多大的影響,但也聊勝於無。他所高興的是,自己一方增加了陳君華這樣一個威名赫赫的能戰之將,最起碼自己這方有了能制李蜂頭的高手,各將領再不會提到李蜂頭就顯現出畏縮不前的神態了。
別看趙葵也是個以勇力自傲的人,趙範可是極爲清楚自己這個胞弟。
自那天在城南與李蜂頭交過手後,趙葵就對李蜂頭深具戒心,不敢再輕言與其博戰了。
以趙範的心裡想來,陳君華的出現,極可能對現如今戰場上的形勢有所改觀,城外孵再不盡是賊兵可以橫衝直撞、耀武揚威的地方了。他試探着對陳君華說:“陳元帥,能否與林大人商量一下,讓他在西城也設上一兩個法陣,用其道法仙術助我等一臂之力?”
見陳君華面有難色,趙範慌忙再補充道:“城西的戰場上不敢勞動林大人出手,只是請他將法陣設好以防萬一。林大人只要能作法攔住由東城和南城繞過來助戰的賊兵,不使我軍形成寡不敵衆之勢,使明日之戰更有取勝的把握就可以了。”
陳君華想了想,並沒有立即拒絕,把話說得莫棱兩可地迴應道:“這個麼,末將去與他商量倒是不難,難的是建壇的事務正緊,我那侄兒不一定會有時間。而且。這次我們來揚州只是爲國家祈安而做一件大法事。所帶地法器數量雖是多了一點,但多出來地數量實在是有限。前些天來此的河道上與賊兵一路搏戰,法器用去了不少,所餘的僅夠祈安之用。而每次作法卻敵。需要用出的法器數量不菲,怕是明天將所帶地器械用掉後,行法祈安時所需的法器會不敷應用啊。再者說,後天就是祈安的吉日。就是我們所有人全部開工,修復、趕製損毀的法器,人手不足不說,所需地材料也沒銀錢購買,只怕來不及吶。”
趙範一聽陳君華的話,覺得有些門路了,馬上接口說:“陳元帥,工匠的人手不是問題。揚州有六個甲杖兵器作坊,要多少匠人儘可從中勾抽。銀錢麼。制司總所歷年來也還存有一些,加上今年收回的回易本錢,想來應該可以夠用。只是需要林大人和各位道長們多辛苦些,明天設陣行法後將用掉的法器製出補足。這樣好不好,請陳元帥去和林大人說,工匠要多少就從各個作坊中調用多少,所需的銀錢只管去向總所度支。如何?”
既然有人有錢可以調用。自己方面也可以派人到官府的作坊,學到些民間不易得到的技藝。甚至……可以……或者能將揚州這裡幾個作坊地高手匠人都給說動,弄到山東地境去,哪還有什麼不好商量的。
陳君華表面上裝出一副勉爲其難地樣子,向趙範道:“趙大人既是這般有誠意,想來我那侄兒也不能不給趙大人面子,末將把這干係一肩擔了,拼着被他埋怨,這就替我那侄兒答應大人的要求。不過,大人須得以制司衙門的名義出具公文,以便將事情定下來。另外,還要在西城牆上騰出兩段適宜設陣的位置,每處的長度約需五十丈左右。還要下令嚴禁軍民人等到法陣左近窺探,不得讓人以任何藉口到法陣內攪擾。”
“當得如此,當得如此。”趙範沒想到陳君華這麼好說話,喜滋滋地滿口答應了陳君華的要求:“本官這就去安排,今日就能辦好。”
陳君華:“既是如此,末將也去安排,讓人將設陣的法器先搬到城上,以免到時法陣不及應用。還有,爲了保證明天城西一定能勝出,南城地水門也應讓我們的船隊駛出,封鎖南城的這一段運河。這樣的話,即使賊兵要調動赴援城西,也需要繞出很長的路,可以讓我軍得勝後的疲兵以最快的速度撤回城內。”
十二日,趙範部署趙勝率統制陸昌、孫舉於北門設立橋頭堡砦,自己則和乃弟趙葵陳兵於西門。
北門外,賊兵派了步軍騎兵分數路來戰,趙勝有防護的工事掩護,又有陳君華派來的兩哨護法軍協助,不必官兵動手,僅用二百多具手弩,就遠遠的將敵人擊殺了數百,把他們打退。
西城,賊兵卻是從卯時初到辰時正的一個半時辰中,任憑官兵如何叫罵邀戰,都閉壘不出,只在砦牆上與官兵對罵。李蜂頭間地裡則調兵遣將,悄悄做好與宋軍大戰的準備。
趙葵對趙範說:“賊兵是要等我們收兵時再出來突擊。哼,他們想得倒是美,看我叫他們也吃個大虧,纔會知道厲害。”
趙範:“你打算怎麼做?”
趙葵笑笑,附在哥哥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問道:“你看怎麼樣?”
趙範:“好是好,就怕被賊兵們發覺後,另外又有什麼樣詭計,那時我們就反會吃個大虧了。”
趙葵笑而不答,只是命令帶出城的五百騎兵,要他們悄悄地移軍至破垣門前的一個坡地背面。然後命令統制李虎將五千步卒整理好隊伍,慢慢而戒備着往城裡退,用以引誘賊兵。另外派出一隊兵卒,護送趙範回城讓他相機調兵。
林強雲聽陳君華說今天要和李蜂頭展開大戰,也想來看看趙氏兄弟是怎樣指揮,好從中學到一點打仗的學問,便也將跟老道們學習佈置法壇的事情暫時放下,來到西城上觀戰。
一大早,林強雲先去兩處設立炮陣的地方轉了一圈,向指揮作戰的程逢、李叔臨及幾位子母炮、小炮哨長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然後,帶着親衛慢騰騰地來到西城頭,恰好趙範也於這時回到了城上。
趙範和林強雲寒暄了幾句。知道法陣已經就緒。心中大安之下,轉身忙着去佈置令臺,無暇與人多說閒話。
看過了城外的地勢,也見到賊兵營砦中調動的情況。林強雲按自己地想法,整理出一套作戰方案,理出頭緒後,又去和趙範地參謀官們打交道。
當他向趙範的隨行參謀問清了具體情況後。相較之下發現雙方各有優劣。
官兵人少,這次調集來準備投入城西戰場的兵員約爲三萬上下,但勝在訓練有素,指揮系統完整靈活。李蜂頭的賊兵雖然沒什麼訓練,則是人數衆多,按參謀官地估計,賊兵參戰的人數將會有五至六萬,是官兵的一倍。
而且還有相當部分兵頭乃身經百戰的老兵痞。
仔細與自己所想戰事安排地對比了一下,認爲這場戰鬥要是由自己來指揮的話。並不輸於趙範的佈置。反過來一想,他又覺得趙葵的調度也很合理,即使沒有自己的子母炮、小炮助陣,最起碼也有六七分的把握能打勝今天的這一仗。實際的情況就要看雙方軍隊地戰鬥力,以及軍隊各方面的素質了。
官兵地隊伍方開始移動,果然有七八千賊兵分成三路,由北、西、南三個方向朝舊市河改成的城壕猛撲。主將李虎早有準備。揮槍奮力前衝與戰。同時,城頭上的弓箭手、袍手也向城下發射如雨的矢、石,掩護步軍逐漸退進城中,把南北兩路的賊兵打得離開城牆擠向中路。
眼看官軍的步兵小半過了橋,一部分官兵也退入城門內了。這時,從東北方向又有一隊三千餘人的賊兵騎軍出現,向沒過橋地官兵衝來。同時,遠處塵頭大起,賊兵的後援也趕到,不多時就會投入戰場。
趙葵等的就是這一刻,率領一軍衝出城門,揮舞長槍高聲吼叫:“出城列陣。”
此時趙葵策馬帶騎軍衝過河,先用弓箭射住陣腳,官兵步兵蜂擁從浮橋、吊橋上出到西城外,排出三層的戰陣以待。
林強雲取出一具小千裡眼,揹着趙範往城下看,只見以官兵步軍刀牌手、長槍手先結成穩固的前陣,第二層則是刀槍混編的步軍,最後一層爲兩千多人的騎兵部隊。他不明白趙葵爲什麼把便於衝陣的騎兵放到最後,而讓步軍先和敵人接戰。決定回去後一定要向陳君華問清楚,趙葵這樣的排陣有什麼好處。
巳時,賊兵開始向官兵發動攻擊。
趙範在戰鬥進行了兩劑時辰後,以各色旗幟爲號,派出李虎、趙必勝等將各率馬軍五百、步軍一千,分兩路迂迴到賊兵側背進行衝擊。
城頭上的旗幟揮動,官兵陣後的一千騎軍在宋兵讓開通道的大陣中通過,由弓箭掩護開始起步向賊陣突擊。
以趙葵爲首的一千輕騎兵出陣橫衝,三道夾擊之下,李蜂頭先到戰場的賊兵已經開始有些混亂了。
兩刻時辰後,三個城門也大開,一隊隊的官兵排着整齊的隊形奔到河對岸,不消多久就完成了列陣,緩步前進。其中,從中閭門出城的官兵最爲顯眼,褐紅色的一片人潮中,雜有點點白色,林立的長竿間,蒙皮盾牌藍橙黑三色繪出的鬼臉獸面十分耀眼。褐紅色的幾個長方形戰陣中,白點、盾牌交織其間,組成橫、直、斜都是一線的圖案。每個方塊前頭,都有一個黃褐甲的騎士領先,想必是各個方陣的率隊將領。
林強雲舉起千里眼一看,不由得“哈”一下叫出聲來:“快看,這是我君華叔訓練了好幾天的竹竿長槍兵,哦嗬,穿白衣的是我們的弩兵吶,我說怎麼官兵中會有白袍戰士呢。嘿,真好,只用幾天的功夫,就把這些亂糟糟的寧淮軍調教得成了勁軍,我叔那元帥‘霸王槍’的稱號可不是讓人白叫的……”
這時候,竹槍方陣前的陳君華一身裝束沒有變,還是白戰袍藍底鑲紅邊背子,他身後一隊卻是由武誠帶來的五十名鐵甲軍。他所率領的一千使用竿槍的寧淮軍,在三哨護衛隊和五百本部刀牌手的掩護下,過了河就分成四個小方陣,跟在陳君華這一隊鐵甲軍後面向戰場中緩緩前進。
離戰場一里餘,陳君華高舉長槍大吼,當先策馬起步,五十名鐵甲軍也在陳君華出聲的同時打馬前衝。
林強雲開始還不明白,爲什麼君華叔在距離敵人這麼遠的地方,他就要率隊開始衝鋒。不一會後,用千里眼觀看得很清晰的林強雲就知道原因了。只見陳君華一馬當先越跑越快,帶着馬後揚起的一股塵土,像支放慢了速度的雷火箭般直射入糾結在一起的戰陣中,挑起的人體如同大頭箭矢爆開一樣,向四下裡拋飛。
五十個鐵甲軍被陳君華遠遠的拋在後面二三十丈遠,就在陳君華殺入纏鬥陣中的片刻後,也似一把黑色的利劍似的,順着陳君華分開的裂縫,分波劈浪般的將涌動的人流破開一道溝塹,向汪洋大海中遠去,遠去……
四個寧淮軍的方陣過了好久,才慢騰騰地到達又由糾結的人流合回的戰圈外,在各方陣戰將的指揮下,用長竹槍按這幾天訓練的方法,向敵人發起一波又一波的突刺。每響起一聲叱喝,就會有一個方陣前衝數尺,也就是一波的突刺,會有十數個以至數十個賊兵被長竹槍捅穿而倒下。倒下地的人不死也是重傷,基本上沒有再戰之能。有個別極爲兇悍的賊兵倒地後,還拼出餘力想對前進到身邊的官兵動手,也被雜在隊伍中的護衛隊員用無羽箭釘在地上,或是被刀牌手斬殺當場。
這不到兩千人組成的四個方陣排成弧形,每前進不到一丈便停下,清開死傷的攔路屍體後,再往前行進一段。這樣的作戰方法很安全,但非常累,速度也是極慢。可他們這一方面殺傷敵人的戰果,卻是其他各路兵馬可望而不可及的。
趙範在城頭上看去,只見這四個像蝸牛般緩緩行進的方陣,每過一刻時間,在他們前進的道路兩邊,會多出兩道黑中夾紅的痕跡。整整過了一個時辰,這四個方陣才前進了不到兩裡,可被竹槍刺殺拖至陣邊留下的屍體,已經有近兩千具了。反觀四個方陣中人,沒有幾個陣亡的,只有數百傷兵,被後面跟進的人擡回城中醫治。
這樣的情況使方陣附近的其他各軍士卒們看得羨慕不已,許多自認勇力不足的將領乾脆將本部人馬帶到這幾個方陣左右,借四個方陣的突擊威勢撿些便宜。如此一來,更使得四個方陣沒了左右及背後受攻擊的顧慮,可以放心大膽地往前直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