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隨着親隨去叫那位薩福萬的時候,趙無極來到後堂。雖然這傢伙是個反派,但在這兒卻得說些他的好處。
“去給我把我的槊(長矛)拿來!”
這時坐在後堂的呂氏正坐在窗前做着女紅,身上是趙家女人們常穿的宮裙。
她已過花信芳齡,由於保養的相當不錯,卻依然有着十足的貴婦氣質。甚至舉手投足之間,依然有當年那個上房裡丫頭的幹練氣質。
此刻正帶着幾個丫頭在做女紅,笑聲不斷的說着閒話。隨着丈夫腳步傳來的說語,令她停下了手裡的活。
那柄槍對於趙無極代表着什麼,她如何能不清楚。那是趙無極的大哥趙緯南,按照大宋的方式,給趙無極花費數年做的長矛。
雖然她不清楚這裡面有些什麼故事,但她知道趙無極以前,常常對着那柄長矛發呆。
呂氏並不知道丈夫現在怎麼想起了那個,時常令他不舒服的東西,因此試探着問了一句。
“老爺,那東西可還在閣樓上呢,要不下午……”
趙無極坐到椅子上,向那些丫頭們揮了下手。
“去拿吧,我在這兒等!”
呂氏點點頭要侍女們去了,有些憂慮的看着丈夫,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最近丈夫有些魂不守舍,而女人們往往會把事情向壞的方面去想。
“老爺,你這是……”
趙無極皺着眉揮揮手,示意她不要再問下去。板着的臉上,也教人看不清楚,他心中到底想着什麼。
不一刻丫頭們就拿來了那柄長矛,沉重的長矛對於弱質纖纖的她們,那是沉重了些。
不過與當地人通婚,也改變了她們的體質。雖然少了宋人女子那等的嫋娜娉婷,但卻多了阿拉伯女子的身體強健。
因此,幾個丫頭合力之後,倒也扛得起來。
趙無極神色複雜的看着,那裝在長長皮袋裡的長矛。他有一種想要伸手去摸裡面的它,感受它那光滑的矛身和它所具有的那種靈性。
“我的兄弟,這就是你將來馳騁疆場的兵器,有了它……”
可他的手指剛剛碰到那防潮用的牛皮矛袋時,心中猛然想起大哥的話。這使他的手指就像是被燙了一般,猛得縮了回來。
“叫人送到前廳去!”
說罷他匆匆離開,從背影看去,就像是一匹戰場上落荒而逃的戰馬那樣倉皇。
回到前廳的時候,被人叫來的薩福萬已經等在那兒趙無極。
他穿着黑色的馬穆魯克騎兵常穿的那種袍子,臉也用黑色的面紗擋着,教他看不清他真正的面容。
可是他的眼睛,那冷酷而又冷卻着兇悍野蠻神氣的雙眼,卻極有特色。
趙無極看着他,目光冷冷的彷彿是一頭想要擇人而食的猛獸。眼神中說不出的厭惡,隨即他重重的坐在椅子上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們都退下吧,讓我和薩福萬兩個說話。”
當前廳裡伺候的下人們離開後,趙無極向薩福萬發出他最不喜歡聽的命令。
“解下你的面巾!”
這句算不得什麼的話,卻使眼前這位薩福成的黑色眼睛中立即暴起一陣彷彿火光一樣的色彩。在黑色的瞳仁裡,就像是兩團明亮的火炬。
趙無極如何不知道,面巾對於這些馬穆魯克是一件多麼痛苦而又無奈的事情。
他們不是正常的男人,按阿拉伯人的手段訓練好的這些奴隸兵,在羽林莊裡卻學會了漢話。甚至不知不覺中,他們覺得了漢人的某些看法。
“太監!”
作爲不能人道的男人,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無疑是一種悲哀。扭曲的心靈也使他們變得狡詐、狠毒。
當面巾離開薩福萬的臉時,一張年輕的臉露出來。如果不是黑眼睛裡的怨毒,恐怕他還算得上是一個英俊的美男子。下巴上,則如同女人那樣光滑,而那恐怕就是他們戴面紗的原因。
“哼,我知道你恨我!”
感受到對方目光的趙無極根本不在意,他冷冷的哼了一聲,對付這種人他有的是辦法。
“這是給你的,過來把它拿去!”
趙無極遠遠的向親隨扛來的那柄長矛揚了揚下巴,這一次甚至他連手指都沒有伸出來。
只是他的目光落到那包着矛的牛皮袋上,卻不引人注目的顫抖了一下。
牛皮袋一如當年那個模樣,只是許久沒有人動,上面落滿了灰塵。解下牛皮袋露了裡面的被一層厚厚油紙,把整個長矛緊緊的包裹在裡面。
隨着長帶子一樣的油紙離開,這柄矛的模樣就露了出來。
烏黑的長槍光滑鋥亮,一條金色的龍紋纏繞着矛身。一直到矛頭處,卻是一個銅鑄鎦金的龍頭。
張着龍嘴裡伸出矛尖來,卻是一柄烏茲鋼(鑌鐵)打造的,黑色的卻有着金色花紋的,短劍一般的矛刃。
厚厚的刃脊使它沉重而又結實,從矛頭2/3處,有一道刀削斧鑿的如同燕尾般的深槽。倘若這東西被插進肚子,血液瞬間幾乎就會被放空。
逐漸收成尖鋒的矛頭附近,有三個瘦金體大字——龍牙鋸。
識得漢字的薩福萬這時注意到,這柄龍牙鋸矛頭卻沒有鋒利的刃鋒,一些細密的彷彿鋸齒一樣的。
熟悉而又喜愛兵刃的薩福萬眼中流露出喜悅的神情,這種鋸刃雖然無鋒,但在馬上用起來完全不是問題。尤其藉着馬的衝勁,鋸鋒的鋒利,甚至遠超鋒刃。
矛尾的同樣鍍金的鐏,卻鑄成了一個鋒利的彷彿龍尾一樣的東西。倘若戰馬飛馳而過,被這個龍尾形的鐏掃過,定然少不得頭斷血流。
“這叫槊,是我們大宋的兵刃,與這裡的長矛有些像,但槊杆卻完全是兩回事。今天,我就把這柄龍牙鋸賜予你!”
趙無極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深信已經成功使剛剛面紗被揭的薩福萬不再恨自己,下面卻是要他去恨另外一個人的。
矛長丈八,曰槊,這與馬穆魯克使用的長矛的主要區別在在杆子上。
大宋的馬槊的槊杆是取用上等柘木的主幹,剝成粗細均勻的蔑條。細蔑用油反覆浸泡,泡得不再變形了,不再開裂方纔完成了第一步。這是幾乎要耗時一年才能完成的工作。
一年之後,將蔑條取出,蔭涼處風乾數月。然後用上等的膠漆膠合爲一把粗,丈八長(注,漢尺),外層再纏繞麻繩。
待麻繩乾透,塗以生漆,裹以葛布。幹一層裹一層,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發出金屬之聲,卻不斷不裂,如此纔算合格。
在大宋朝,這種馬槊常常世家出身將領的標誌,絕對不是個普通人能夠輕易擁有的東西。
識貨的薩福萬突然向趙無極跪了下去,而且他不是彷彿馬穆魯克那樣單膝而跪,卻是雙膝而跪。
甚至他跪的同時,額頭點在地下。
趙無極滿意的點頭,一絡笑容終於登上他的臉頰。
“好,即是如此,我便派你一個差事!在派這個差事之前,我卻要告訴你的是,你的那些兄弟們死在何人手中!”
說到這些的時候,伏在地下的薩福萬的背脊抖動了一下。他的心似乎又回到了那次去追殺一個少年的事情上。
他不知道他追逐的是什麼人,對以殺人爲業的他,這也不是什麼問題。可就在那一次,他一隊三十多個騎兵弟兄,今天就只剩下他一人。
試問一個沒有手下的馬穆魯克騎兵小隊的隊長,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意思。而這也恰恰是他,他剛剛心懷怨恨的原因。
作爲一個不能人道的馬穆魯克騎兵,還能享受女人溫柔的他們,只好把自己的喜好轉移的事務上去。
所以有些馬穆魯克騎兵愛財、有些愛馬,而他卻是愛兵刃。此刻得了神兵利器,心中卻早已經忘卻了趙無極的不好。
猛聽得趙無極說出這些話,就似給他因爲得到龍牙鋸而火熱的心裡,澆上一桶冬天裡的冰水那樣。
他猛然擡起頭來,黑色的眸子裡放出使趙無極,也多少感覺到不能承受的怨毒。而另外一種復仇的火焰,則在這黑色的眸子中更加熾烈的燃燒起來。
“是,主人,請求您告訴我!”
“唔,我告訴你,殺死那些兄弟的那個會使怪槍的人,卻是我的侄子——趙伏波!”
當趙無極把趙伏波的名字說出來的時候,薩福萬不禁迷惑起來。
“難道……”
可還沒等他想到趙無極的意思時,趙無極卻已經說出了他剛剛猜到的想法。
“薩福萬,當年之所以送你去接受馬穆魯克的訓練,實在是一件迫不得以的事情。我知道我虧欠你許多,可是你知道我一直把你當我的親生兒子那樣對待……”
趙無極說到動情處時,雖然不會流淌下淚水,但雙目之中卻已然泛起一些紅來。
薩福萬這時冰冷的心裡,卻泛起一陣暖流來。
“是啊,我是誰,我是趙莊主的義子,是他買來的兒子。我……”
可還沒等到他動情的心真正暖和起來的時候,趙無極卻已經安排了一件,他必須要冷下心情去做的事情。
“我給你一個機會,黃沙城裡要舉辦比武大賽,倘若你要報仇的話,這就去吧!雖然按說起你們是堂兄弟,但那歹是正正經經比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