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過後,雕王鐵諾按照歐陽山所言施爲,果真殘餘的陰寒氣息消散不少。
他心中想到,這個情,不論怎麼都好,確實承下了。
之後,鐵諾來到了大牢。陰冷的監牢沒有囚什麼人,進過這的人最終不是赦免就是殺掉。
長期吃牢飯?浪費糧食留後患。
鐵三帶人守在此處,看似是在監守,實則是在保護。兄弟情,君臣義,誰說得清。
“大哥。”鐵三看到來人,連忙行禮打招呼。
鐵諾看他有點憔悴,疲累寫在臉上,遂問他道:“老三,你在這陪老麼一晚了?”
鐵三微笑着回答:“老麼他怕黑嘛。”
“哼!誰怕黑?”
雕王聞言遙想當年。
“天黑有狼來,你們別偷偷跑出去啦。鐵諾,你看着幾個弟弟妹妹。”
“好的,奶奶。我會看着他們。”
鐵諾的奶奶走了之後,各人自顧自玩耍,兩個女的在玩布娃娃,老三纏着老大要摔跤。
只有鐵兀朵一個人在左右走來走去。
老三見此問他:“老幺,你這圈繞得我都頭暈啦。你幹嘛呢?”
鐵兀朵苦着臉皺着眉說:“三哥,奶奶說天黑有狼來,我怕天黑,嗝。”說到這裡他打了個嗝。
“你怕天黑?”兩個女的聽他這樣一說也轉頭盯着他,然後大家都一起哈哈哈地笑了。
鐵兀朵眉頭皺得更緊了,連忙解釋道:“別笑,別笑,嗝,我是說怕天黑狼來,外面的羊怎麼辦。喜喜,美美,樂樂它們會不會被吃掉。嗝,不是我怕天黑。”
大家停了一會,接着笑得更加響亮啦。
前塵往事終成雲煙,看着眼前牢獄之中的老麼,鐵諾輕聲說道:“以前怕羊被狼吃掉的鐵兀朵,如今已經長大成人,連死也不怕了。”
“大哥”,鐵兀朵閉着雙眼沉聲應答道:“不單我不怕死,不怕死的大漠勇士還有千千萬萬。”
鐵諾眉一挑同樣沉聲冷問:“所以你想帶着他們爲萬民謀福利,爲後世開太平?!”
鐵兀朵睜開雙眼看着鐵諾,凝視了一會之後,他高聲答道:“沒錯!”
“但你可知?戰事一起,生靈塗炭。你們是不怕死,但你們戰死,身後有更多的人爲你們傷心哭泣。同時,還會有更多的無辜草原子民因少了人去放牧、少了人來交易而死於非命。”
鐵兀朵深吸一口氣,這些事情他當然想過,也思考過很多次,然而最終都化作一句:“人固有一死!”
沒有咆哮,鐵兀朵說得很輕,可敲在鐵諾心頭卻是極重。
事實上,一個人若是連死都不怕,那麼他將會變得很可怕。若不止一個人,而是一羣人,那麼必定會山崩地裂。
“不過有件事你不知道。父王死前叮囑過我,先祖留下來一句話,‘不入聖,不南侵’。”
鐵諾雙手負後,斜望上方,似是回憶,似在感嘆。
“藉口,都是藉口。鐵諾,即使你入聖之後,還會有別的藉口。此前聖人迭出,如今南方大瀚已是覆滅。天下紛亂,各州各郡各自爲政。爲何還不能南侵?”
“即便如此,他們也只是相爭,並沒相鬥。”
“相鬥之時,你又會有別的藉口。王位已經腐朽你了,我的大哥!”鐵兀朵無情地打斷鐵諾的講話,恨恨地說。
老三聽得一個頭,兩個大,不是太明白。究竟是這樣,還是那樣?
話到此處接無音,兩人都各自閉上雙目,平伏心情又思考後續。
過了良久,撲天雕王鐵諾睜開雙眼,悠悠說道:“老三,等會兒你就把老幺放出來吧。”
“呃,是,大哥。”鐵老三有些喜出望外。
只是鐵諾的話還沒有完,“老幺,這次王庭之亂,並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我放你一馬。不過,你不能再呆在雕氏部族。你既然那麼想攻打南方,便到南方去好好看看吧。或者這樣會讓你改變想法。”
鐵老三一聽此言,心裡暗道:這不等同於流放?雖然如今流放已經很難死得了人,但老幺。
想到此處他又喊了一聲:“大哥。”
鐵諾聞聲眉頭一皺,牢裡頭的鐵兀朵卻已經答道:“流放就流放。我去南方走一趟,回來再取你王位。三哥,你不用多說。”
鐵老三見五弟如此說,搖頭道:“那就這樣吧。”人不死總有相見之時。
“希望你好自爲之。”鐵諾留下這一句之後,便離開了大牢。
是夜,天邊掛着一抹月牙,月華也不怎麼明亮,星光同樣昏暗。
夜風吹響了馳道兩旁長長的牧草,唰唰的聲音似奏一曲哀歌。
鐵兀朵帶着幾名心腹策馬急急而奔往南方行。離鄉的愁緒沒有打掉他們心中的熱火。
他們深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捲土重來,而且這一天不會太遠。
然而他們路至中途,只見四人擋道。
對方沒有躲藏身形,沒有遮掩面容,或者說遮掩也沒用,那把長弓,誰認不得你鹿西風?
鐵兀朵揚手示意,讓大夥停下馬步,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
沉吟了一會兒之後,他開口問道:“鹿西風,你師父不會命你來殺我。那麼,是鐵袞那小兒讓你在這截殺我?他們就是阿古達所說的南人強者?”
鹿西風摸摸鼻子,頗爲尷尬,對方猜中了不少,但自己這回只是個敲邊鼓、湊熱鬧的。
因此有什麼還是留待正主自己說,他不好意思開聲應答。
……
在雕氏部族之內,歐陽山與許小松一行四人,被鐵袞獨自攔住去路。
鐵袞滿臉肅然,目光堅定地望着許小松說道:“小松大哥,父王釋放了我五叔,只是命他不能待在族內。我知道以我五叔的脾性,日後定然又會捲土重來。父王奢望每次都能有如此運道,我卻不能。我這裡有一千金,希望你能替我,替雕氏一族,替大漠子民除掉他。”
歐陽山微笑着打量起對方。之前已經覺得你是一名人物,如今再看,果真跟自己老父有幾分相像,連說話都是一樣那麼大義凜然的。
許小松眉頭一皺,不是被對方欲弒殺親叔的舉動噁心到,而是因爲所請不合符他的規矩。
這些爭利奪寶、揚名相鬥,他從來都不判好惡,雙方皆平等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