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傳來一陣陣喧囂。
耶律大石放下書冊,衝着牢門外喊道:“馬爾驢糞,馬爾驢糞……給咱滾過來。”
馬爾驢糞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林牙大石有何吩咐?”
“外面怎地這麼吵鬧?”
“呃,據說是黑山軍歸附了,那個乙室斡魯朵隨四太子返回,四太子在府中設宴,宴請乙室斡魯朵等一干新附人等吃酒。所以這外面,就有些鬧騰,林牙大石勿怪。”
“四太子收服了乙室斡魯朵?”
“正是。”
“黑山軍都入城了?”
“聽說倒是沒有全部入城,四太子覺着那麼多人入城,也沒地方駐紮,所以便讓乙室斡魯朵帶了二百人入城,其餘人等,都是在城外駐紮。”
耶律大石一臉驚訝,連連點頭稱讚道:“四太子果然好手段!”
說罷,他擺手示意馬爾驢糞退下,然後隔着牢門說道:“十三郎,都聽見了沒有?”
玉尹正聯繫樁功,聽到耶律大石的問話,便收了勢,回頭道:“聽到什麼?”
“四太子成功收復黑山軍,算是在可敦城站穩了腳跟。
只要粘八葛援兵一到,四太子大勢成矣……嘿嘿,到時候你那親親小燕子,恐怕是免不了要嫁給屈突律。怎樣,聽到這個消息,十三郎是什麼感覺?喜亦或悲?”
玉尹臉色一沉,哼了一聲,便轉過身去。
耶律大石哈哈大笑,旋即走回到書桌旁,拿起那本剛看了一半的書,又津津有味的讀起來。
黑山軍?
乙室斡魯朵!
玉尹雖練着樁功,可腦袋裡卻不斷閃過這兩個名字。
聽耶律大石的語氣,想必黑山軍不簡單,那乙室斡魯朵恐怕也不是等閒之輩。此前蕭乞薛數次征討,那黑山軍都不肯就範,怎地耶律習泥烈一過來,便乖乖投降?
這裡面,似乎有什麼問題。
玉尹閉上眼,在腦海中一遍遍重複剛纔耶律大石和馬爾驢糞兩人的談話,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語中流露出來的語氣,都有深刻記憶。耶律大石方纔聽上去似乎很驚訝,卻又好像是順理成章……慢着,順理成章?蕭乞薛未曾幹掉的對手,耶律習泥烈一來便把對方收服,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如果耶律習泥烈有這等本事也就罷了,可玉尹覺着,耶律習泥烈似乎並沒有這種能讓人折服的人格魅力。
相比之下,倒是耶律大石的人格魅力更強烈一些。
耶律習泥烈,在毫無根基的情況,一舉拿下黑山軍,這件事裡面透着些許蹊蹺……
按道理說,耶律大石應該很驚奇才是。
但爲什麼他方纔的口吻,顯得那麼平靜,雖然有些驚奇,可總覺着是像在做戲……
對,做戲!
玉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天已經黑了,可敦城署衙中,卻是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隨着乙室斡魯朵率領二百黑山軍進駐可敦城校場,這署衙便一直未曾停歇下來。
源源不斷的酒水送入署衙中,在署衙的庭院裡,更支起篝火,燒烤牛羊。
甚至在校場裡,也點燃了篝火。炙烤牛羊的輕煙瀰漫在上空,整個可敦城似乎都充斥着濃濃的烤肉香味。待天黑之後,一切就變得更加熱烈起來,乙室斡魯朵帶着十幾名親信來到署衙,參加耶律習泥烈爲他準備的晚宴。不過,他依舊是一副戎裝打扮,身穿輕甲,髡髮披肩,往大廳裡一站,便透出一股子強烈威壓。
耶律習泥烈拉着乙室斡魯朵的手,開懷笑道:“斡魯朵今日歸附,實咱生平之幸事。能得如此勇士,是天佑我大遼國祚不墮。斡魯朵,今日咱們定要一醉方休。”
斡魯朵甕聲道:“敢不從四太子之命?”
“來人,上酒!”
耶律習泥烈一擺手,便見侍女們捧着酒罈,魚貫而入。
同時,在院中燒烤的力士們,把考好的牛羊用一個個體積巨大的木盤盛放好,源源不斷送到廳中。
坡裡括,蕭乞薛分坐兩邊。
蕭乞薛似乎有些沉默,而且對乙室斡魯朵也是愛答不理的模樣。
難怪他如此表現,之前蕭乞薛和乙室斡魯朵可是有過多次交鋒,而且還吃了大虧。這種情況下,讓蕭乞薛給乙室斡魯朵好臉色?那是斷然不太可能。倒是坡裡括顯得很熱情,不住舉杯,與乙室斡魯朵邀酒,令酒席宴上的氣氛,也變得格外熱鬧。
庭院裡,歌舞伎們舞出曼妙舞姿。
只是這乙室斡魯朵顯然有些不太喜歡這些,連正眼也不看,只不停的和衆人勸酒。
“蕭都監,怎不說話?”
坡裡括突然開口詢問,也引得廳中衆人,齊刷刷把目光轉向蕭乞薛。
那蕭乞薛臉色一黑,把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案上,大聲道:“咱世代追隨陛下,從不與賊虜同席。”
這擺明了是在辱罵乙室斡魯朵,衆人心中一驚,忙向乙室斡魯朵看去。
那乙室斡魯朵果然露出怒色,毫不客氣的回答道:“那正好,咱也不喜歡和手下敗將同席。”
“你說什麼?”
“咱說,不與手下敗將同席。”
蕭乞薛曾敗在乙室斡魯朵之手,所以聽了這話,頓時怒不可歇。
只見他長身站起,倉啷一聲便拔出肋下寶刀。而乙室斡魯朵也不示弱,站起來把酒案上的酒菜掃落在地,伸手就把那張沉甸甸,重達四五十斤的長案抓在手中。
“你們幹什麼,還不坐下!”
耶律習泥烈忙厲聲喊喝,蕭乞薛和乙室斡魯朵這纔沒有打起來。
不過這兩人你看着我,我瞪着你,好像兩隻鬥雞一樣,誰也不肯向對方低頭。坡裡括一臉苦笑,忙跑過來勸說不止。同時,廳中兩名武將也勸說乙室斡魯朵息怒,好不容易纔讓斡魯朵把手裡的長案放下來,而後命人把地面打掃乾淨,重又奉上酒水。
“乞裡活這又何必?”
坡裡括拉着蕭乞薛,把他手中腰刀搶過來。
乞裡活,是蕭乞薛的契丹本名。他全名本是叫做蕭乞裡活,不過遼人尚漢文化,所以便有了蕭乞薛的漢名。這乞裡活的契丹名,倒少有人稱呼,除少數幾個朋友。
蕭乞薛惡狠狠道:“咱乃大遼貴胄,豈能與賊虜同席?”
“乞裡活,我真不知該怎麼說你……而今咱大遼不正處於危難,正要招攬天下豪傑。昔日仇恨,大家各爲其主,你又何必斤斤計較?斡魯朵而今歸附,乃四太子愛將,從今以後,便和咱們同殿稱臣,又怎算得賊虜?乞裡活,爲我大遼國祚,還請慎言。”
不得不說,這坡裡括說話挺有份量。
至少蕭乞薛聽罷了,便不再執拗,心不甘情不願在一旁坐下。
就在這時,屈突律從外面闖進了大廳。
自從這廝被玉尹嚇出屎尿之後,許是覺得沒臉見人,所以這兩日非常安生,躲在住處也不出門。如今耶律習泥烈回來,他也受到邀請,只是來得晚了一些……
耶律習泥烈笑道:“屈突律安答,怎地來的恁晚?”
“四太子,爲咱做主啊。”
這耶律屈突律一進來,看到耶律習泥烈便放聲大哭。
耶律習泥烈一怔,旋即啞然失笑道:“屈突律安答,有什麼話好好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來來來,咱爲你介紹,這位便是咱新任北院都統乙室斡魯朵……斡魯朵,這是咱的安答,呵呵,過不了多久,便是咱的妹夫。他乃北院都監,以後少不得與你合作。”
乙室斡魯朵聞聽,忙起身見禮。
屈突律則朝斡魯朵點點頭,對耶律習泥烈道:“四太子,咱被那南兒欺辱好慘……你定要爲我做主纔是。你不在這兩日,咱險些死在他手裡,還請四太子做主。”
“怎地,發生了什麼事情?”
耶律習泥烈詫異看着屈突律,他回到可敦城沒多久,一直忙着招呼乙室斡魯朵。
所以對屈突律的遭遇,還真是不太清楚。
不過,他雖然不清楚,卻有人清楚。
自有一個伺候耶律習泥烈喝酒的老公上前,在他耳邊低聲細語幾句,耶律習泥烈臉色頓時大變。
“那玉小乙,欺人太甚。”
“可不是,四太子禮賢下士,對那玉小乙優渥。
但那廝卻不知好歹,竟然幾次三番跑來尋蜀國公主。咱勸他莫要過分,哪知他卻動了手腳,還打死我兩名瓦里,更有一人重傷,至今臥牀不起。南兒狡詐,素無信義。今這玉小乙仗着立過些許功勞,便驕橫跋扈,長此以往,比成四太子心腹之患。”
不管是那爲老公,還是屈突律,自然不會實話實說。
兩人顛倒黑白,把事情講述一遍之後,氣得耶律習泥烈哇呀呀暴跳如雷。
其實,不用這兩人顛倒黑白,耶律習泥烈對玉尹也不是太滿意。蓋因玉尹不是他的人,更多時候是聽從餘黎燕的吩咐。這讓耶律習泥烈的心裡,很是不舒服……咱纔是繼承大遼國祚的真主,你這南兒竟敢不臣服與我,豈不是自尋死路?
耶律習泥烈對玉尹的不滿,從他對玉尹的安排就可以看出。
隨他一起來可敦城的人,除了耶律查奴和任怨不再,便只有玉尹沒有受到任何封賞。
耶律習泥烈怒道:“這南兒直恁可恨,安答休要委屈,咱這就下令,把南兒千刀萬剮,以解安答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