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見到白世明,已經四個多月了。
當時玉尹拿着完成的《梁祝》曲譜找白世明取錢,卻不想受到白世明刁難。馬娘子從洛陽返回開封后,聽聞消息勃然大怒,二話不說便把白世明從開封趕去洛陽。
此後,雖馬娘子千方百計想要修補和玉尹的關係,卻爲時已晚。
北園詩社之後,玉尹北上太原。
等他再回開封時,馬娘子便發現,如今的玉尹已不是當初那個玉小乙,迅速在開封城崛起。
玉家的生意,是越來越大。
不僅是玉家鋪子生意興隆,便是那熟肉作坊同樣火爆。
隨着便橋屠場開辦,玉尹等人闖御拳館全身而退,這市井之中再也無人能夠阻止玉尹的崛起。馬娘子看在眼裡,也只能苦笑。而今的玉尹雖依舊比不得她,可是羽翼已成,絕非馬娘子能夠應付。特別是在經歷了幾件事情後,玉尹和潘樓、千金一笑樓甚至高陽正店走得越來越近,也使得馬娘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爲此,馬娘子不得不提前推出尚未編排得當的《梁祝》,以挽回聲譽。
也正是靠着《梁祝》,當然也有馮箏的魅力,總算是穩住了白礬樓局面。
但馬娘子卻覺察到,她請的那些文人雖編排了《梁祝》,但感覺着似乎好像少了些什麼。
爲此,馬娘子還拿着《梁祝》的本子跑去找到她的好友,也就是那位千年一出的才女李清照。
李清照只看了一遍,便蹙眉說:“匠氣太重,全無半點梁祝之韻。”
“妹子,怎會如此?
我可是找了國子監的博士幫忙編排,怎會變成這樣?”
國子監,那可是有隋以來便開設的中央官學,也是北宋最高學府所在。國子監博士,就類似於後世的大學教授一樣,可謂當時的專家權威。馬娘子聽了李清照的評價之後,臉色很不好看。腦海中突然迴響起,當初玉尹提議要編排梁祝的事情。
其實,當時馬娘子是有些心動。
卻被白世明阻攔,認爲玉尹譜曲或許不錯,但編排尚當不得大家。
可後來,當玉尹一篇解詞問世之後,馬娘子就有些後悔了!
內心裡,還是有些不服氣。
難道國子監博士,還比不得那馬行街的屠戶不成?
李清照說:“國子監博士的學問自然是好,可這填詞譜曲,除了要有學問,更多時候還是靠着靈性。柳三變時,便無人比他才學更好嗎?偏他能寫出‘閒窗漏永,月冷霜華墮’的詞來;慶曆時,難道介甫公和君實先生便比不得東坡居士?可他二人卻唱不出‘大江東去浪淘金’的絕唱。這便是靈性,與學問無干……
東坡居士能做‘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是卻寫不出如君實先生那般厚重磅礴的《資治通鑑》。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優勢,小乙也許善於填詞,這曲子便是他譜出來,自然有更多理解;而國子監博士的學問固然是好,卻未必能有此靈性。”
李清照一番解釋,讓馬娘子啞口無言。
雖說內心裡還是不願承認玉尹能填出更好的詞來,可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也許是覺察到了馬娘子的心事,李清照笑了。
她從手邊本中取出一張夾頁,遞給馬娘子。
“你道翠生生出落得裙衫兒茜,亮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掐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烏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你看,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襦,異花疼煞小金鈴……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馬娘子擡起頭,輕聲道:“怎地好像是曲兒詞?”
“不正是曲兒詞嘛……這便是小乙爲潘樓所做填詞,雖說韻律合,卻真個寫絕了這女兒家。
雖說潘樓那戲尚未出臺,可是曲兒詞卻流出不少。
皆是些片段,但詞兒極美……而這種詞,卻非國子監博士能作出,便是我言靈性。”
“這,這是那小乙所作?”
這詞好不好,馬娘子一眼能夠看出。
雖說比不得國子監博士作得那般工整,卻正如李清照所言,多了些靈性,遠非她手中《梁祝》曲兒詞可比。
“我早說過,小乙這人雖出身市井,卻真個是有才學。
他前番辭了官家的敕命,許這一世也難出將入相……可是憑他手段,或許做不得柳三變那等白衣卿相,但做過風流名士,卻也不難。姐姐以前,忒小看了此人。”
也正是這一番談話,讓馬娘子下定決心,要修復和玉尹的關係。
加上玉尹返回開封之後,屢有驚人舉動,已經成了氣候。馬娘子也犯不着和玉尹爲難,與其這般,倒不如拉近關係。說不得日後,還能再多些交道。君不見千金一笑樓張真奴,連得玉尹兩譜,聲名大噪,已經隱隱壓住了馮箏的勢頭……
而潘樓推出的徐婆惜,而今正受玉尹指點,偶爾幾次獻唱,也都搏了個滿堂彩,和馮箏隱隱比肩。
這也讓馬娘子,再一次感受到了玉尹帶來的壓力。
如果說,她此前只是欣賞玉尹,那麼而今,便不得不正視玉尹。
便是她樓裡的東心雷,昔日何等張狂,但而今卻是繞着玉家鋪子走,不敢有半點怠慢。
正好聽說了玉尹喬遷新居,馬娘子便爲之心動,命白世明代爲道賀,也想趁機緩和一下關係。
只是馬娘子卻忘了,白世明並非心胸寬廣之人。
他當初被馬娘子趕去了洛陽,心裡面對玉尹憎恨不已……
這世上有一種,倒黴時絕不會去想自己不是,更多是卻埋怨別人。
白世明,便是這種人的一個代表。
他今天表面上是爲了給玉尹道賀,內心裡卻懷着,要好生羞辱玉尹一番的念頭。
懷着這念頭,白世明邁步走進院子。
“聽說小乙喬遷新居,自家便來道賀。
哈,原來是重建……可是比當初要大了不少。看樣子小乙最近,販肉可賺了不少。”
沒錯,玉尹是個屠子。
但白世明在這種場合,說出這種話,便是**裸的羞辱。
那聲音很大,便是門外觀音巷的街坊鄰里也都聽得真切。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開口。而玉尹則被白世明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說得愣在了原地。
他對白礬樓並無太多惡感。
事實上,如馬娘子所說,他玉家呈白礬樓不少人情。
而今那熟肉作坊,還是白礬樓的產業。馬娘子低價租賃給他使用,也算是一份情意。
可是,被人當面說出這種話,還是第一次。
楊再興和高寵呼的便站起來,卻被張二姐攔住。
“阿孃,這廝是來尋釁生事。”
“大郎莫衝動,這院子裡哪個不比你厲害?都是明白人,如何聽不出來。
只是這件事,輪不到你們出頭。今日小乙喬遷之喜,自會有人找這廝的不痛快。”
主席之上,高堯卿朱絢的臉色變了。
你道賀便來道賀,說這等話又算是什麼意思?
玉小乙便是個殺豬販肉的,你也不能這般說出來。你這麼說,卻要我們的臉面置於何地?
高堯卿臉色登時難看,但主人家不開口,他也不好發作。
玉尹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怒氣,但考慮到馬娘子的臉面,他還是強忍住了怒火。
“卻是白大郎來了,來的正好,且坐下來吃杯水酒。”
好了,你說完了,我不與你計較,總可以吧。
哪知道白世明卻哈哈大笑,看了一眼那桌上的酒菜,“小乙家這酒菜,不甚合自家胃口。不過自家來了東京,便常聽人說小乙嵇琴無雙,不知今日可否使一回?”
這話,便更重了!
白世明的意思,分明是說玉尹和那勾欄瓦肆的樂師沒甚區別。
玉尹沉下臉,“怎地大郎是來尋釁嗎?”
“哈,自家怎敢尋你的不是,省的再被趕去洛陽。
不過,你即使得嵇琴,爲何便不使出來呢?莫非使不得?亦或者……哦,卻忘了,小乙你的曲子都是要使錢的。來人啊,把禮物擡進來,看能否入得小乙法眼。”
兩個家丁擡着一口箱子,裡面盛放着禮物。
除了一些錦帛絲綢之外,還有數十錠銀子……這本是馬娘子讓白世明拿來作爲賀禮,卻不想被他當作羞辱玉尹的工具。那意思是說,你玉尹也就是個使琴賣藝之輩。
玉尹掃了一眼那箱子裡的東西,“大郎,今日自家喬遷之喜,不想與你生氣。
你若願意,便坐下來吃一杯水酒。若不願意,便請拿着你的東西離開,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白世明惡狠狠道:“我卻忘了,你還是這開封府的潑皮,能使些拳腳。
不過,又能如何!
自家便告訴你,便是要羞你一遭,你又能奈我何?”
話音未落,就見從那樓上的窗子裡飛出一物,正砸在白世明的頭上。
那赫然是個盛着八珍羹的湯碗,啪的砸在白世明頭上之後,湯水飛濺,更砸的白世明頭破血流。
“啊呀!”
白世明抱着頭,慘叫一聲。
“哪個混帳東西,竟敢暗算我?”
“混賬東西,忒無禮……便是我擲的又如何?”
那閣樓上傳來一聲嬌喝,高堯卿和朱絢,便再也坐不住了。
兩人呼的一下子便站起身來,高堯卿三步並作兩步到了白世明身前,擡腿一腳便踹在白世明的肚子上,“好個沒面皮的潑皮,也不看清楚這是什麼地方,敢如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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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的晚了,恕罪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