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站在耶律齊雲的馬車旁,倆人正聊着天,一個兵士端了只陶碗走了過來。
“林牙大人,請用餐!”到了馬車旁,兵士雙手捧着陶碗,躬着身子高舉過頂,遞進了馬車的車廂。
躺在車廂裡的耶律齊雲朝兵士手中捧着的陶碗看了看,並沒有伸手去接,而是一直站在馬車旁的另一個遼軍士兵上前把碗接了過去。
“我也去看看有沒有我的飯吃!”見有人給耶律齊雲送來了飯食,楊榮對他笑了笑,招呼了一聲,扭頭向正忙着盛飯的遼軍官兵們走了過去。
遼軍雖然對楊榮並不是很親近,但因爲他先前救過耶律齊雲,大多數人並不排斥他。
楊榮走到一處鍋竈前,沒等他蹲下,兩個圍在鍋竈前的遼軍士兵回頭看了他一眼。
見是他站在後面,那兩個遼軍朝旁邊蹲了蹲,給他讓了個空位出來。
在那兩個遼軍中間蹲了下來,楊榮從一旁拿起只空碗,盛了一碗飯,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扒拉了起來。
一碗飯扒拉完,楊榮正準備再盛第二碗,在他身後傳來了個聲音:“楊壯士,南院大王請你過去一趟!”
“擦!”聽到身後有人對他說話,楊榮鬱悶的把飯碗往邊上一擱,嘴裡咕噥着罵了句:“***,飯都不讓人吃消停!”
雖然心裡一千個不樂意,可楊榮卻不敢直接違拗耶律斜軫的意思,只得站起身,跟着前來喚他的軍官向耶律斜軫那邊走去。
剛走到一半,迎面又過來個軍官。
迎面走過來的軍官攔住了楊榮和在前面帶路的軍官,對他們說道:“楊無敵不願吃飯,大王請楊壯士,並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讓楊壯士幫忙去勸楊無敵吃飯。”
給楊榮領路的軍官點了點頭,轉過身對跟在後面的楊榮說道:“既然大王是想請楊壯士勸楊無敵,我等不妨先去看押楊無敵的地方看看!”
楊榮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他也是看過楊家將小說的,小說裡講楊業是在李陵碑撞死,這和楊榮看到的完全不同。
不過楊榮卻相信,楊業兵敗陳家谷之後,是不可能苟活下去的。
在頭一天晚上,他已經勸說楊業努力活下去,雖然他明白他的勸說可能根本沒有用處,但他還是要說。
楊業是北宋難得的將才,損失了他,北宋就損失了一股強大的力量。
而在宋遼戰爭裡,每一股力量,都可能成爲戰爭成敗的決定因素。
大漢威武!
這句話已經在楊榮的心裡紮下了根。
他一個剛穿越過來,還生存在最底線掙扎的小人物都有這種覺悟,難道楊業真的沒有?
讓楊榮勸說楊業投靠大遼,楊榮肯定不會答應。可讓他去勸楊業吃飯,他卻是很樂意去做,儘管他知道,即便去了,也很可能碰一鼻子灰,可他還是想要做一次嘗試。
如果真的能說服楊業不自殺,將來或許還有可能逃出去。
只要楊業能夠返回大宋,宋遼之間的戰爭,大宋方面就會多出一支強大的生力軍,戰爭的天平就會向大宋傾斜一些。
對宋朝,楊榮並沒有多少好感。
可宋朝人畢竟也是漢人,畢竟是他楊榮的同胞。與契丹人建立的遼國相比,楊榮的感情自然是要向大宋方面傾斜了許多的。
由於大軍是在前進途中埋鍋造飯,不可能像晚間紮營時那樣專門弄出個柵欄來圈着楊業。
見到楊業的時候,他正站在馬車上。
當然,他乘的馬車和耶律齊雲坐的馬車不同,耶律齊雲的馬車是敞篷的,就像百姓拉送貨物的馬車一樣,只是四周有短木釘成的欄杆防護。
而楊業乘着的這輛馬車,則是有頂的,就像一隻牢籠一般。
楊業坐在裡面,在馬車邊上,有兩個捧着飯食的遼軍士兵,正一臉爲難的不知該如何做纔好。
“你們都先回避一下,我想與楊元帥好生談談!”到了馬車邊上,楊榮從遼軍士兵手裡接過飯食,扭過頭對一旁的軍官和那兩個士兵說了句請他們迴避的話。
兩個軍官相互看了一眼,臉上現出一抹爲難的神色。
他們名義上是給楊榮帶路,實際上還有着一個任務,那就是監督楊榮,聽他和楊業說些什麼。
可楊榮卻很不合時宜的提出了讓他們迴避,若是迴避,自然什麼也聽不到,但是不迴避的話,看楊榮這架勢,是絕對不會去說服楊業吃飯的。
心裡帶着幾分糾結,一個軍官陪着笑對楊榮說道:“楊壯士,我等留在這裡,若是有什麼需要,還能幫上些忙,不如……”
“不用!”沒等軍官把話說完,楊榮就斷然拒絕了他的提議,面無表情的說道:“你們在這裡,我沒辦法勸說楊元帥吃飯!我想他現在是看到遼國人都心煩,若是你們不願迴避,我只能對南院大王說聲抱歉了!”
他這句話,無疑是對遼軍軍官的威脅,那兩個遼軍軍官又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只得無奈的對一旁的兩個兵士擺了擺手,對他們說道:“都回避,讓楊壯士好生勸楊元帥吃飯!”
軍官發話,兩個兵士不敢違拗,只得退下了。
兵士退下後,兩個軍官心有不甘的朝楊榮拱了拱手,什麼話也沒說,很無奈的走到一旁,遠遠的看着楊榮。
見軍官和兵士們都走遠了,楊榮手裡捧着飯食,站到關着楊業的囚車邊上,小聲對楊業說道:“元帥是想把自己餓死,以此來向大宋盡忠嗎?”
楊業扭頭看了他一眼,無奈的嘆了一聲,對他說道:“小兄弟,你還是別管我了!像你昨日對我說的那樣,好好活下去,將來返回大宋,爲大宋建功立業!”
“我與你不一樣!”楊榮把飯食放在囚車邊上,仰起頭看着楊業說道:“我之所以不願幫遼國人做事,是因爲我是漢人。而你不願意投靠遼國,是因爲你一心要效忠大宋的皇帝!是姓趙的當家,還是姓其他什麼的當家,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朝廷不是國家,我效忠的是我們漢人的江山,而不不是朝廷!”
在楊榮說完這番話之後,楊業仰起頭哈哈笑了幾聲,接着扭過頭看着他說道:“小兄弟快言快語,很是讓人欽佩。只是你這番話,若是在大宋說了,恐怕會被問個謀逆之罪!就算是被遼國人聽到,也會把你當成異類,絕不容你!”
“所以我才讓那幾個遼國人滾蛋了!”楊榮撇了撇嘴,朝囚車邊上放着的飯食看了一眼,對楊業說道:“楊元帥一心求死,我真不知是該說你忠貞呢,還是該說你迂腐!”
“迂腐多是儒生,老夫身爲武將,何來迂腐之說!”楊業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快的瞪了楊榮一眼,顯然是對楊榮說他迂腐感到十分不滿。
“儒生自有儒生的迂腐,武將也有武將的迂腐!”楊榮好像根本沒看到楊業那帶着濃重不滿的眼神似的,嘴角掛着一抹譏誚的笑容說道:“如果楊元帥不迂腐,爲何只想到圖一時之快,而不考慮將來?”
“將來?”楊業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楊榮的時候,眼神裡充滿了疑惑。
“是的,將來!”楊榮對楊業很堅定的點了點頭說道:“如果元帥活着,將來一定有機會逃離遼國,再回到大宋,重整旗鼓,爲大宋征伐夷狄,豈不是美事一樁?爲何偏偏要一心求死?”
“唉!”楊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對楊榮說道:“小兄弟是有所不知啊!我楊業如今成了俘虜,且不說活下去,遼國人會不會給我逃走的機會。即便他們給了我逃走的機會,回到大宋,不僅老夫無顏面對世人,我楊家後代也會擡不起頭來!”
楊業低下頭,又嘆了一聲,把手伸進懷裡,掏摸了好一會,才摸出一塊帶血的玉玦,隔着囚車的柵欄遞到楊榮的面前,對他說道:“小兄弟,這塊玉玦我與我家兄弟楊重勳一人一塊。自我兄弟過世,我那侄子楊光做了麟州刺史,此處距離麟州遠比汴梁要近,老夫請你帶着玉玦去找楊光,將陳家谷之戰的細節告訴他,要他幫忙聯繫天波府,爲我楊家死難將士尋個公道!”
“是要讓楊家狀告潘美嗎?”接過那塊染着鮮血的玉玦,楊榮仰起臉看着站在囚車裡的楊業問了一句。
沉默了好一會,楊業才搖了搖頭,對楊榮說道:“此番出征,完全是王侁和劉文裕慫恿,王侁身爲監軍,他要強行出戰,潘美也是無可奈何!如果要狀告潘美,也只能說他是不顧部下死活,我想向陛下狀告的,是王侁和劉文裕!”
看着那塊捏在手裡的玉玦,楊榮緊皺着眉頭,嘆了一聲說道:“如果我有機會離開,一定會幫你完成心願,不過我還是希望楊元帥能夠活下去!”
楊業苦笑了一下,沒再說話,只是微微仰起頭看着湛藍的天空。
就在倆人都沉默着沒有說話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聽到腳步聲,楊榮連忙回過頭,只見耶律斜軫帶着十多個衛士,正朝他們這邊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