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撤出陳家谷,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耶律斜軫命令大軍在距離谷口不遠的地方駐紮了下來。
遼軍駐紮的地方,向南不遠,是陳家谷谷口;向北,是一片遼闊的開闊地。
常年領兵征戰,雖然遼軍對戰陣並不像宋軍那樣擅長,但耶律斜軫還是很清楚在什麼樣的地方紮營,最有利於防禦和警戒。
背靠大山,一旦有強敵突襲,若是能勝,則可向前推進,追擊強敵;若是不勝,則能借助大山的掩護,將軍隊化整爲零,撤出戰場。
背山而生,背水而死,就是這麼個道理。
楊榮對歷史不是很感興趣,可他過去卻很喜歡看兵法書,三十六計、孫子兵法,無一不是他在去衛生間蹲點時最愛捧的消遣。
紮好營寨,十多名遼軍押着楊業從楊榮的身旁走了過去。
在遼軍的押解下,身上十多處傷口都在汩汩流淌着鮮血的楊業,高高的昂着頭,從楊榮身旁走了過去。
走過楊榮身邊的時候,楊業連看都沒朝楊榮看上一眼,但楊榮卻能從他那高昂的頭顱和挺拔的身姿看出,他對同樣身爲漢人的楊榮,有着一種發自骨子裡的蔑視。
“擦,老子成漢奸了!”看着楊業走過去的背影,楊榮撇了撇嘴,心裡暗罵了一句,扭頭朝耶律齊雲的帳篷走了過去。
大軍駐紮下來之後,隨軍郎中已經給耶律齊雲敷好了藥,並且幫他包紮好了傷口。
帳篷裡,一盞油燈的燈芯上跳動着如豆的火苗。
火苗散放出微弱的光芒,給帳篷內罩上了一片昏黃的光暈。
耶律齊雲仰躺在鋪蓋上,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帳篷的頂端。
就在他望着帳篷頂出神的時候,帳篷外面傳來了衛兵的說話聲:“楊壯士,郎中剛爲林牙大人敷好藥,此刻想來他該睡了!”
聽到衛兵的說話聲,耶律齊雲知道是楊榮在帳外,連忙對帳篷外面喊了一聲:“我還沒睡,請楊兄弟進來吧!”
被衛兵攔住,楊榮正打算離開,帳篷裡卻傳來了耶律齊雲的說話聲。
他停下腳步,朝攔住他的衛兵看了一眼。
衛兵側身站到一旁,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楊壯士,請!”
進了帳篷,楊榮走到耶律齊雲的鋪蓋旁,臉上帶着一抹微笑向他問道:“敷了藥,感覺有沒有好一些?”
“多謝楊兄弟掛念!”耶律齊雲回了楊榮一個笑容,朝着鋪蓋拍了拍對他說道:“坐這裡,有些話我想對楊兄弟說。”
楊榮坐在鋪蓋上,挨着耶律齊雲,笑着向他問道:“是不是想要問我來自哪裡?爲什麼要救你?”
耶律齊雲搖了搖頭,臉上帶着一抹笑意,對楊榮說道:“不是,這些都不重要。我想跟你說的是,你有沒有考慮過跟我一同返回遼國?今日見你與南院大王說話,我能看出,你是個極有能力的人,若是沉淪於民間,着實可惜了!”
在耶律齊雲問出這句話之後,楊榮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沉吟了一會,對耶律齊雲說道:“與你一同回遼國,並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身爲漢人,恐怕到了遼國,也不會被人待見,說不得還要遭人排擠。”
“不會!”耶律齊雲搖了搖頭,一臉正經的對楊榮說道:“如今的南院樞密使韓德讓就是漢人,他不僅手握重權,還能自由出入大遼**,與太后也有着夫妻之實。自從聖宗登基,在遼國,漢人與契丹人早已平起平坐,並無貴賤之分!以楊兄弟的才能,混個一官半職,並不是難事!”
能夠在遼國謀個一官半職,對楊榮來說並不是沒有誘惑。
如果他沒有趴在陳家谷谷頂看到下面那場慘烈的戰鬥,此刻他一準已經答應了耶律齊雲的建議。
可當他看到陳家谷內發生的一切,聽到那些宋軍士兵喊出“漢人威武”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已經被灌輸進了華夷之分的概念。
寧願生爲大漢狗,也不屈做夷人臣!
見楊榮一臉的猶豫,耶律齊雲好像明白了什麼,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對楊榮說道:“如果楊兄弟不願投效大遼,我也不好勉強,只是希望你我兄弟將來不要在戰場上相見!”
楊榮低着頭,緊緊的抿着嘴脣。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耶律齊雲的話,離開遼軍,返回大宋,他依舊會面臨只是自己一個人獨自闖蕩的局面。
與耶律齊雲在戰場上相見,那種可能幾乎是零。
可躺在鋪蓋上的耶律齊雲,臉上卻滿是凝重和認真,他彷彿看到了將來與楊榮在戰場上互相廝殺的場景。
雖然倆人相識的日子並不多,可耶律齊雲對楊榮,卻是真的產生了一種如同兄弟般的情感、
他的命是楊榮救的,爲了救他,楊榮用他那並不算寬厚的脊背揹着他走了數十里路。
除此之外,楊榮居然還敢於當着衆人指責耶律斜軫,爲的只是說服耶律斜軫放棄讓他自殺的念頭。
像這種胸中有着大愛,又不畏強權,義字當先的人,耶律齊雲相信,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
如果楊榮真的返回了大宋,倆人在戰場上相逢,並不是沒有可能。
可楊榮心裡卻不是這麼想,他從不認爲自己有耶律齊雲想的那麼好。
救耶律齊雲,只是因爲耶律齊雲是他在穿越過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活人。
四處都是死人,好不容易遇見了個活人,自然會希望能夠讓他繼續活下去與自己作伴,藉此也能緩解遍地死屍給內心帶來的強大壓力。
至於當面斥責耶律斜軫,那就完全是衝動了。
養一隻小動物,尚且會產生感情,更不要說是一個被他背了幾十里路,好不容易帶到這裡的大活人了。
倆人心內的想法不同,對事情的認識自然不同。
楊榮希望的,只是能夠活下去,以一個純正的漢人的身份活下去!
耶律齊雲期望的,是永遠不要與楊榮在戰場上相見,永遠不要有與他拼死搏殺的機會。
倆人沉默着,誰都沒再說話。
就在氣氛十分尷尬的時候,帳篷外傳來了一個遼軍的聲音:“啓稟林牙大人,南院大王想請楊壯士去一趟!”
遼軍的聲音傳進帳篷裡,耶律齊雲和楊榮相互看了一眼。
“南院大王此刻找你做什麼?”耶律齊雲擰着眉頭,對楊榮說道:“他找你,你若是不去,顯然不行!可若是去,先前你又頂撞過他,想來不會是什麼好事!楊兄弟,你可得多加小心纔是!”
“嗯!”楊榮點了點頭,擰着眉頭站了起來,對耶律齊雲說了聲:“那我先去了!”
耶律齊雲點了點頭,楊榮扭頭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一個遼軍軍官筆直的站在帳外,見楊榮從帳篷裡走了出來,連忙迎了上來,躬身對他說道:“楊壯士,南院大王有請!”
楊榮對那軍官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請將軍帶路!”
軍官應了一聲,手按着佩刀,挺直了身板走在前面,楊榮則緊隨着他,朝主帥大帳的方向走了過去。
主帥大帳,坐落在營地的最中間,在大帳的四周,是一片相對小些的營房,這些營房呈環形,拱衛着大帳。
軍官帶着楊榮走到主帥大帳外面,他站在帳門外,雙手抱拳對帳內說道:“啓稟大王,楊壯士已經領到!”
“請他進來吧!”軍官的話音剛落,大帳內就傳來了耶律斜軫的聲音。
得了命令之後,軍官側步站到一旁,一手掀開帳簾,另一隻手對楊榮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楊壯士請進!大王正在等你!”
楊榮點了下頭,並沒有說什麼,擡腳走進了帳內。
他進大帳的時候,裡面還坐着兩個人。
這兩個人,都是十分年輕的遼軍將領。
見楊榮走了進來,倆人站起身,齊齊向耶律斜軫拱了拱手說道:“大王有緊要的事,我二人先行告退!”
耶律斜軫雙手背在身後,背對着那兩名遼軍將領。
他沒有說話,手上也沒做任何的動作,等兩個年輕將領退出去之後,他才轉過身,兩眼死死的盯着楊榮,聲音冰冷的向他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救下耶律齊雲,到底意圖何爲?”
“救人也有錯嗎?”耶律斜軫的語氣很冷,楊榮卻根本沒有理會他冰冷的語氣,而是挺直了身子,抗聲對耶律斜軫說道:“我救他,只是因爲看他受了重傷,不想眼睜睜的看着一條性命就此沒了!假若大王懷疑我來貴軍有何企圖,此刻我便可以離開!”
“此刻離開,好帶人來偷襲麼?”耶律斜軫嘴角微微牽了牽,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對楊榮說道:“眼下倒是有個辦法,你幫我去勸楊業投降大遼,我便相信你!”
“我又不認識楊業,如何勸他投降?”楊榮嘴角牽了牽,對耶律斜軫說道:“勸楊業,最好還是大王親自去,那樣才能彰顯大遼的誠意!讓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草民去勸威震八方的楊無敵,大王覺得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