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耐着性子,一個個談話,秉持了朝廷的‘寬仁爲本’,面子上是做到位。
這些人本就心懷鬼胎,宗澤不算,還有參知政事兼吏部尚書的林希,御史中丞黃履在一旁,哪敢說真話。
有人臨時抱佛腳,聲稱支持‘紹聖新政’,可眼角眉梢都是閃躲。
宗澤倒也是直接,一眼看出來的,便直接說道:你醉心書畫,遊戲山水,何必在宦海沉浮,銅臭穿梭?
有的明白的,當場表示辭官,宗澤、林希當場允可。
裝糊塗的,宗澤怒斥罷黜,林希允可。
還有些慷慨陳詞的,直接被宗澤扔了出去。
對於態度模棱兩可的,宗澤話語委婉了一些:官家曾說當官不爲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這部分人更猶豫了,但在林希隨後的一句‘嗯’字上,登時心如死灰,只能表示辭官歸鄉。
宗澤‘勸歸’,吏部天官見證,即便硬着頭皮不肯走,那明天或許後天,就不得不走了。
剩下的,就是‘支持’的人羣了。
這一羣人,着實難辨真假。
隨着章惇等不斷得勢,權力飛速擴大,倒向‘新黨’的人是越來越多,一時間,各種烏煙瘴氣,蛇鼠兩端的事時有發生。
宗澤並不是‘新黨’,嚴格來說,他與許將,樑燾等人類似,屬於忠於趙煦的‘帝黨’。
因此,他沒有在意,堵其中不少人,還是進行了‘勸歸’,他要換上,讓他信任的人。
一下午,宗澤就將江南西路十二個府外加三十多名大小官員進行了更換了。
撫州知府崔童,也在這個範圍中。
他走出臨時巡撫衙門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在那之前還很頹喪,出了門,反而一身輕鬆。
他的幕僚飛快趕過來,急急的低聲道:“府尊,沒事吧?之前有出來的人,大怒的要進京告御狀了。”
崔童心頭輕快,不由得冷笑了幾分,道:“林相公在場,就算是告御狀,又能怎麼樣?不去還好,真要去是去了,就等着羣起而攻之吧!”
‘舊黨’以及反對勢力,對‘新黨’的攻訐是漫無邊際,無休無止。同樣的,‘新黨’的清算以及對‘舊黨’等反對勢力的打壓從來沒有手軟。
那些不冒頭躲着的都被揪出來清算,別說冒頭的了。
幕僚見崔童神態有異,不禁低聲道:“府尊,您不會,也被罷了吧?”
崔童大步向前走,道:“什麼罷不罷的,無官一身輕,走,今後琴棋書畫,遊山玩水,逍遙自在,再無這些事了!”
幕僚嚇了一跳,又見還在巡撫衙門附近,不敢多言,心頭不安的跟着。
他這種‘幕僚’,性質上是屬於一種‘臨時效力’,要麼是等待機會再科舉,要麼就是等着舉薦。
這崔童要是辭官不幹了,他的前途不就是沒了?!
宗澤的動作,真的太快了,這邊‘勸歸’,當晚,就發佈了一系列任命邸報。
江南西路的官場,凡是重要的位置,幾乎沒幾個能留下。
與此同時,總督府的動作也沒停,每個縣直接派了一百虎畏軍,前往整頓各縣的兵丁,並接管兵曹的權力。
巡檢司也沒閒着,各府縣都在加緊醞釀,準備。
宗澤的動作,經過這段時間的準備,一旦發動,可以說是相當快速,根本不再給他們機會。
對於江南西路官場真正的衝擊,由此拉開。
是夜,消息傳遍江南西路,各個地方都炸開了,瞬間就亂作一團。
不管是大官小官,都恐慌不已。不甘心權力喪失的四處活動;錢糧被削的,想要最後狠狠撈一筆。還有許許多多的,收拾細軟準備逃跑的。
袁州府,一處三進三出的大宅子
袁州知府董錚,坐在他的書房裡。
書房裡,有一個大火爐,他身旁放着一堆書信,賬簿,他面無表情,一頁頁撕着,放入火爐裡,看着一張張被燒成灰燼。
一個婦人推門而入,聞着刺鼻的煙味,皺了皺眉,上前來,看着火光映照下,少有的冷漠表情的董錚,輕聲道:“主君。”
董錚頭也不擡,繼續燒着,道:“處理好了?”
婦人道:“田畝倒是有人接手,只是鋪子,宅子,還有一些金銀首飾,古玩字畫,一時間無法脫手。”
董錚道:“儘快處理乾淨吧,朝廷很快就會來了。”
婦人不解,蹙着眉道:“主君,朝廷總不能,將整個江南西路的官員抓盡,全數抄家吧?”
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員太多了,哪怕歷經這兩年的調整,將那些轉運司,節度使之類裁撤,可依舊十分複雜。
並且,百年太平,士人通婚,繞個圈,都是親戚,牽一髮動全身!
董錚這才擡頭看了她一眼,呵斥道:“你懂什麼?‘新黨’那些人上次被流放,這一次是復仇來了。江南西路只是一個開端,等着他,他們更狠的手段還在後面。”
董錚爲官二十多年,也曾在京城待過,深知表面上的仁義道德都是假象,你死我活纔是根裡!
元祐初的那些大案,將‘新黨’盡數掃出了朝廷,多少人死在來來回回流放的路上。
更有二十多年變法心血一夜被廢,這些人能輕易罷休?
婦人表情不甘,道:“可是,這麼多家產,一時半會兒也清理不完,再說了,朝廷真要來查,也掩飾不了。”
董錚繼續燒着,火光下表情變幻,甚至於有些猙獰,道:“這個天下,也不是他們爲所欲爲的!他們想要在江南西路搞清算,天下人都不會答應!”
婦人不懂這些男人的事,她只關心她掌管的錢糧。
見董錚在發怒的邊緣,她還是道:“不少人都跑上門來,一直這樣避之不見嗎?這樣人情來往很容易出問題的。”
“哼!”
董錚一邊說着,一邊冷哼,道:“我早就告誡過他們,凡是要有分寸,不要太過。現在他們知道怕了?找我又有什麼用!”
董錚確實有些關係,可這些關係是‘新黨’清洗之後殘留下來的。殘留下來的這些人,本就日日惴惴,搖搖欲墜,哪還有餘力幫其他人?
婦人見狀,有些不耐煩,道:“我知道了。”
“將你的事情,也給我擦乾淨了。”
突然間,董錚擡起頭,目光冷冽的看向婦人。
婦人表情變幻了一下,還是帶了一絲恭謹的道:“是。”
他們不是夫妻,這婦人也不是董錚妻妾,是養在外面,專收黑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