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元豐二年(1079年)秋月,董達縣城,傍晚時分。
杜文浩一身月白色粗布長袍,孤零零坐在城裡大街路邊一塊石頭上。
距離他穿越來到北宋已經一整天了,又累又渴,飢腸轆轆,他剛剛穿越過來時,打聽得知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穿越來到了一千年前的北宋,他興奮得大喊大叫,等着大眼睛到處亂逛,簡直跟進了世外桃源的漁夫一樣,看見什麼都要新奇地瞧上好一會,害得別人以爲他是個瘋子,又見他身穿奇裝異服,更是害怕,都躲得遠遠的,只有幾個膽大的小孩跟在他後面,嘰嘰喳喳看熱鬧。
但是,他這種興奮沒持續多久,就沒了蹤影了。在經歷了一整天的遊逛之後,他已經筋疲力盡。現在,他只想吃一大碗肉絲麪,再喝一大杯溫水。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
穿越過來時只有身上一套新西裝和腳下一雙皮鞋。他平時不用手錶,看時間都是用手機,而手機放在包裡了,而提包逃跑的時候又掉在了人行道上,所以他是兩手空空來到了北宋。
他發現別人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很奇怪,指指點點的嘀嘀咕咕,他這才發現自己和周圍人一比的確很怪異,古代男人都留長髮,自己頭髮太短了,身上身西服也有一種潛在的危險,弄不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被人當怪物或者異域番邦的奸細抓進衙門,便趕緊溜進一家成衣店,想用這套西裝換了一套宋朝百姓的月白色粗布長衫。成衣店掌櫃當然不賞識他這西裝的樣式,圖他這衣服布料很新奇,這才勉強同意用一套最便宜的粗布長衫交換,但不同意補錢給他,否則就不換。
杜文浩倒也沒太在意這點錢,他想以他現代人的智慧,在古代肯定能吃香的喝辣的。
換來的服裝包括一頂帽子,把帽子扣腦袋上,擋住了頭髮,不仔細看基本上就看不出頭髮短了,換了衣袍接着逛。
把個城都逛夠了,他開始興奮地找工作,準備賺第一桶金。
可是,整整一天,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工作。
因爲他這時候才發現,他不會造槍炮,不會造玻璃,不會提煉香水,不會培養雜交水稻,不會製造發電機、汽車、手錶,甚至不會造最簡單的自行車。凡是現代社會拿到古代來能賺大錢的東西,他一個不會。
他的專業是法醫,破案或許行,於是他想找個機會展示一下破案才能,以便獲得當官的賞識,從此輝煌騰達。可轉悠了半天才發現,這北宋民風純樸,雖然還算不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可街上也很難見到捕快、兵勇巡邏,治安良好,別說飛車黨搶包的看不見,轉了半天,連吵架罵街的都沒見到,更別說有什麼命案發生讓他偵破了。
他想了一會,一咬牙,決定去衙門毛遂自薦。
可他來到縣衙,看見大門口虎視眈眈的挎着腰刀的捕快,他終於在他可憐的歷史知識裡,想到好像古代戶籍制度很嚴格,連衙門低賤的仵作都是要查清三代才能入籍。而他沒有戶籍,屬於盲流,這樣稀奇古怪湊上去問人家是否願意讓他幫忙破案,只怕會被懷疑,弄不好自己反倒成了他們的破案對象了。
他只好在大街上來回逛蕩尋找商機,可北宋只是個小農經濟社會,連像樣的大商鋪都沒幾個,更不可能有現代社會那麼多的國家機關或者大公司大企業了。雖然也有商鋪貼出招夥計的告示,可他這個堂堂現代社會大學生,如果穿越到古代之後,竟然混到商鋪裡當小夥計,豈不是有辱斯文。
路過幾家藥鋪時,他到想過去當坐堂大夫,古代當醫生是不需要醫療機構審覈批准的,也沒有什麼行醫資格的要求,但是,在古代要相當一個吃得開的醫生,可比現代社會還要難,因爲儘管不要行醫資格,卻需要老百姓的認可,只有別人認可你的行醫本事,纔會來找你看病。如果沒有病人找你看病,就算你自認爲是神醫也沒有用,藥鋪也不會找你去當坐堂醫生(大夫)的。
杜文浩雖然已經盡得老中醫伯父的真傳,又經過醫科大系統的基礎醫學和臨牀醫學的學習,寒暑假也在伯父的藥鋪裡客串過坐堂大夫,但開的處方都要經過伯父審驗把關的,那時候有伯父撐腰,錯了也沒關係,心裡踏實,但現在是在古代,要自己獨立行醫,他心裡可沒底,所以在縣城幾家藥鋪門口轉了好幾轉,到底還是沒膽子進去毛遂自薦當坐堂大夫。
繼續遊蕩,直到日落西山,商鋪已經開始關門了,還是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最後他走得腳都抽筋了,一整天沒吃飯,肚子餓得咕咕叫,頭昏眼花,實在走不動了,便坐在路邊石頭上,茫然地望着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能用現代的思維來考慮古代的問題,在差不多一千年前的古代社會,是找不到現代社會那種體面的白領工作的,除非當官,而當官必須經過科舉考試,四書五經是些什麼玩意自己都不知道,那就不用去想了。看來,要想在古代社會活下去,只能老老實實從店夥計幹起,先混口飯吃再說。
去哪裡當夥計呢?想了想,還是找儘可能與自己專業沾點邊的。他回憶了一下白天看見的貼有招聘夥計告示的商鋪,好像其中有一家是一箇中藥鋪,當時自己對當夥計不屑一顧,所以也沒在意,現在決定去藥鋪當夥計了,卻又忘了那中藥鋪在什麼地方了,只好憑着記憶慢慢尋找。
這個縣城比較大,他繞來繞去,天快黑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那家貼告示的藥鋪。
這藥鋪不大,三開間四開門,店門上方黑底金字牌匾高掛,天快黑了也看不真切,湊上前擡頭細看,這才發現寫的是隸書的四個大字“五味堂”。
再看店門兩邊立柱,掛着兩塊豎幅牌匾,右手是“丸散膏丹”,左手是“湯劑飲片”,門樑上這邊斜掛着一杆藥鋪幌子,那邊掛着一盞紅燈籠,天都要黑了卻還沒點亮。
正面店堂還算寬大,木地板,店堂正上方,掛着一幅橫匾,上面同樣是鎏金隸書,已經很有些陳舊,寫着“濟世養生”。店堂迎面是一長排高高的藥櫃,藥櫃後面有兩個夥計,無精打采地靠在藥櫃上打盹。店堂一邊一張長桌子後面,坐着一個花白鬍子老者,正拿着一本書在昏暗的屋裡湊到眼前凝神看着,看樣子是這藥鋪的坐堂大夫。
杜文浩在門口張望了好一會,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屋裡開始掌燈,昏暗的橘黃色燈光灑滿屋子,那坐堂大夫起身收拾東西準備離去時,他這才鼓足了勇氣,可正當他撩衣袍要進去應聘時,忽聽見街那頭吵吵鬧鬧的,接着涌過來許多人,當先是個壯漢,徑直衝到“五味堂”門口,擡手一指桌後那正收拾筆墨的花白頭髮坐堂大夫,氣勢洶洶叫罵着:“媽的,姓柴的庸醫,賠我兄弟命來!”
壯漢一個箭步衝上去,隔着桌子揪住了老者的衣領,掄拳就要打。
聽到前廳吵鬧,後堂轉出一個少婦,一襲長裙風姿卓越,身材婀娜,眼神卻如冷電一般凌厲,正是這“五味堂”女掌櫃林青黛。她出到前廳,見此情景,厲聲叱道:“住手!”衝上去一把抓住那壯漢的手腕,“你要幹什麼?有話好好說!”
“林掌櫃,我找着這庸醫算賬,與你無關!閃開!”那壯漢抖手要掙脫,甩了幾下,卻抖不開着林青黛的掌控,知道對方手底下不含糊,不敢亂來,硬着脖子叫道:“林掌櫃,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正要問你要做什麼?”
“這庸醫治死了我兄弟,我要找他抵命!”
林青黛一抖手將壯漢震退幾步,冷聲道:“柴大夫是我五味堂請的坐堂大夫,看在我的面子上,有什麼事慢慢說,不可動粗!”
那花白鬍須大夫已經嚇得老臉煞白,站在那裡擡着雙手護住臉,簌簌發抖。
這時,壯漢身後幾個男子用門板擡了一具屍體進了店堂,放在地上,壯漢悲聲道:“我……,我兄弟得了溫溼病,找這庸醫看病,上午還好好地,就是中午吃了這庸醫開的藥,下午就不行了,送到‘濟世堂’,錢神醫的大徒弟閻大夫看了,搖頭說已經毒入肺腑,救不了了,偏偏他師父又去了府城,沒辦法了。我們用人蔘吊命,指望着能聽句遺言,卻也不能了,捱了傍晚,到底斷了氣,嗚嗚嗚……”
後面跟着的男女老幼不少人都跟着哭了起來。
林青黛皺了皺眉,走過去蹲下身,伸二指探了探鼻息,已經氣息全無,又摸了摸脈搏,翻了翻眼皮,見這人果然已經死了,心頭一沉,搖搖頭,起身道:“令兄去世,的確令人惋惜,只不過,令兄究竟是因爲疾病而亡,還是柴大夫開藥方有誤,還得查清楚纔是。”
“查清楚?一清二楚的還查什麼?‘濟世堂’的錢不收錢神醫的大徒弟閻大夫都說了,是開方有誤,老三,你把閻大夫怎麼說的,說給他們聽!”
身後人羣中出來一個文弱書生,垂淚道:“閻大夫說,我大哥得的是溫溼病,這種病溼性粘膩,很難驟化,用藥應以穩爲主,當以三仁湯或者蒼朮白虎湯等方加減,務求四平八穩,雖然療效慢,卻不會出錯,切忌下猛藥攻伐,貪功冒進,這庸醫卻亂用虎狼之藥,用大承氣湯合黃連解毒湯強行瀉下化溼,我大哥本已高熱神昏,如何能經受這等虎狼藥,可憐他好端端一個人,活活被這庸醫治死了!”
那大漢虎吼一聲,又要上前揪打柴大夫。
林青黛晃身攔住,說道:“慢來!濟世堂錢神醫的徒弟說的,難道就一定是真的不成?”
“這董達縣四里八鄉的,還有比錢神醫更厲害的神醫嗎?他的徒弟要是說的都不算,那誰還能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