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不收說這話的時候,不時往一旁哀哭的龐母瞧,顯然,他這番話是說給這老太太聽的,目的就是讓龐母知道,他的確用了心思了,連府城的名醫們也都沒辦法,只能說她的兒媳婦這病太古怪了而已,而不是他沒本事。
錢不收示意讓丫鬟捲起二奶奶的褲管,裸露出雪白大腿,只見那赫然一個疔瘡,光白板亮,很是嚇人,衆人見狀,哭得更是淒涼。
錢不收道:“二奶奶病情怪異之一,就是這毒瘡,這瘡我已經用角法吸毒排膿,腐肉膿血是吸乾淨了,還用了艾灸,卻不長新肉,且膿血也不多。我治療疔瘡無數,很少遇到這種兇猛之毒的。”
龐母聽他嘮叨半天,也沒什麼結論,哼聲道:“那個什麼神醫,你到底還有沒有良策救我玉兒?”
錢不收神情黯然:“老夫人,鄙人這些天一直在苦苦思索二奶奶的症狀,又將鄙人曾經用過的藥方都重新審視了幾遍,想看到底什麼地方出了錯,卻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就聽奶媽房間裡有人叫道:“既然錢神醫不行,那還是換個大夫瞧瞧吧!”說吧,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雪霏兒走了出來,下臺階走到龐母身邊,攙扶着她親切地招呼道:“奶奶!”
雪霏兒的父親做生意,經常打點衙門的人物,逢年過節常帶着女兒登門拜訪,沒少往錢家送銀子,所以兩家很熟絡,加上雪霏兒人又乖巧嘴又甜,很得這龐母歡心。龐母聽出她的聲音,忙摸着她的手道:“是霏兒啊,你剛纔說什麼?還有別的大夫能救得了你姨娘的病嗎?”
雪霏兒道:“或許吧,我也不敢打保票,不過既然錢神醫治不了,換個大夫試試看,或許就有辦法了呢?”
“是誰啊?”
“五味堂新聘的坐堂大夫,姓杜!”雪霏兒轉身對屋裡叫道:“快出來吧!”
杜文浩知道躲不住了,只好出來,心裡一個勁怪自己多嘴,引火燒身。
原來,他們兩躲在奶媽房間裡,聽外面說話,從雪霏兒那得知這花白鬍子老頭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神醫錢不收,又知道了他這外號的來歷,心中便又幾分敬佩,且不說醫術如何,單說這堅持數十年給窮苦人看病不收錢,這醫德就足以讓人敬佩的。於是便仔細聽錢不收說二奶奶的症狀和用藥,想從中學點東西。
可是,聽完錢不收訴說的症狀和用藥之後,又從門縫裡看見了玉兒的病情尤其是大腿上的恐怖的膿瘡,他不由皺起了眉頭,心想這神醫怎麼這麼辨證,他不會連這個病都不知道怎麼治療吧,隨口說了句:“藥不對症,怎麼治得好!”
雪霏兒奇道:“你知道怎麼治?”
杜文浩思索片刻,說道:“二奶奶這病是很難辦,再不搶救就死定了!”
“你能治嗎?”
“能治是能治,不過……”
“不過什麼?”
“錢神醫是董達縣的名醫,他都治不了的病人,我要接着治,治不好,徒惹人笑話不說,還給他借坡下驢,把責任都怪在我身上,要是治好了,他臉面無存,肯定會給我穿小鞋,我初來咋到的,可受不了。”
“你這人可真是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管別人怎麼嚼舌根?先把人救了再說,如果錢不收真是這麼小心眼的人,要對付你的話,我自會幫着你的!”
“多謝姑娘,不過,還是不行。”
“又怎麼了?”
“二奶奶這病很麻煩,死亡率很高,我可不一定有把握能救活。”
“這我知道,錢神醫都治不好的病,誰敢說有把握治好?哎呀不管救得了不,反正都這時候了,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大不了我送你盤纏,依舊去當你的江湖郎中不就行了?”
“這個……”
“你這人婆婆媽媽的,哼!我不管,雨琴姐素來和我交好,既然你能救,一定要想法子救他!”雪霏兒是個急性子,聽說他能救,便出聲說了那句換大夫的話,推門出來,又叫杜文浩出來。
杜文浩肚子裡一個勁叫苦,替人治病最怕的就是這種擦屁股的事情,自己在宋朝今後生活出路恐怕就只有靠行醫了,古代行醫雖然不需要什麼文憑,也不需要考資格,但非常講究大夫的名氣,大家都認有名的大夫,而無名的大夫很少有人找他看病,誰也不願意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而一個大夫的醫術名氣是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不能誤診,更不能治死病人,否則,一輩子積累的名譽可能就廢於一旦。眼下這二奶奶的病非常危重,自己接手,一旦治死了,以後恐怕就沒人敢找自己看病了,最主要的是自己也沒把握治好這病,所以他不想接手。想不到,雪霏兒心直口快先說了,這下麻煩了。只好硬着頭皮低着頭出來。
瞧見杜文浩出來,兩個小丫鬟急忙將二奶奶大腿的被子蓋好,龐縣尉瞧見杜文浩,吃了一驚:“他是誰?”
雪霏兒欣喜地道:“他是我們客棧對面的‘五味堂’新聘的坐堂大夫,名叫杜文浩。奶孃請她來給瞧腳疾的。剛纔聽到說二奶奶回來了,所以迴避在屋裡。剛纔他說了,他有辦法治好二奶奶的病!”
“真的?”龐縣尉驚喜交加,上前一步,問杜文浩道:“大夫,你當真能救活我的玉兒?”
一旁的龐母耳背,聽不真切,忙問旁邊的劉氏:“誰來了?”
“五味堂的新大夫,說是可以治好玉兒的病。”
這句話龐母馬上聽清了,他手忙腳亂朝着杜文浩聲音處搶將過來,伸出手摸索着:“新來的大夫在哪裡?”
劉氏攙扶着她走到杜文浩面前:“娘,杜大夫在這裡。”
龐母抓住了杜文浩的手:“大夫,你真能救我玉兒?”
杜文浩瞪了雪霏兒一眼,這小妮子根本不知道治療這病的困難,還以爲是昨天那樣排毒引流那麼簡單,這簡直是趕鴨子上架,杜文浩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硬着頭皮道:“好好!老人家,你先彆着急,讓我先看看,讓我先看看吧。”
神醫錢不收聽說這年輕人竟然敢說能治自己都治不好的病,心中冷笑,一言不發站在一旁,冷眼望着杜文浩。
杜文浩走過去,示意丫鬟把二奶奶的手拿出來。丫鬟瞧了一眼縣尉龐縣尉,龐縣尉瞪眼道:“趕緊的啊,還愣着幹什麼?”
丫鬟這才急忙把玉兒的手從被子裡拿了出來。
杜文浩伸出三指搭在玉兒的手腕上,凝神體察她脈象變化,和剛纔錢不收所說完全相同,換了一隻手,也是如此。這錢不收不愧爲神醫,看脈還是非常準的。
杜文浩診完脈,搖搖頭:“二奶奶的病拖得時間太久了,已經病入膏肓,難以救治!”
錢不收哼了一聲,冷冷道:“不是號稱能治二奶奶的病嗎?幹嘛又用這些話來搪塞?”
錢不收平素待人隨和,但對自己的醫術頗爲自負,別人更是尊稱他爲神醫,這神醫名號叫得久了,連自己都認可自己了不起,無人能及了,便多了幾分自傲。加之這次去府城找其他名醫會診,府城的名醫也都贊同他的見解,更是堅信自己判斷無誤,想不到這會兒跑出個年輕人,大言不慚說能治好二奶奶這怪病,這無異於當面掃他面子,當然很是不爽,說話就不中聽了。
杜文浩本來對錢不收的醫德很敬佩的,出來第一句就聽到這麼難聽的話,不由一愣,心裡也有些不快,淡淡道:“錢神醫,你認爲二奶奶的病是風熱之症,這觀點恐怕值得商榷,其實,二奶奶的病,都是因爲大腿上這毒瘡引起,若是毒瘡初起的時候,便讓我來治,應該不會到這個地步。”
“是嗎?”錢不收上下打量了一下杜文浩,拖長了聲音冷冷道:“你——會治病?”
杜文浩更來氣了:“略通岐黃。”
“略通?略通你就敢說這大話?”
杜文浩皺了皺眉,心想這老頭存心跟自己對着幹還是怎麼着,怎麼連客氣話都聽不出來,看來自己冒泡出來,嚴重地掃了人家的臉面,神醫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啊,還是不惹爲好,拱手道:“錢神醫,請原諒剛纔我說話沒輕重,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說二奶奶這病源自毒瘡,最初應當好生從毒瘡治起,就不會……”
“哦,看樣子杜先生對疔瘡治療頗有研究嘍?”
一旁的雪霏兒聽錢不收這大刺刺的話,也很不舒服,冷言插話道:“錢神醫,你可別瞧不起杜郎中,他以前是鈴醫,走街串巷最擅長的就是治療這種疔瘡疽癰了,昨晚還替我們客棧一個孩子治好了屁股上的大膿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