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身倒在地上的關白喘息了一下，依舊固執地用力擡起身體，保持着跪姿，但是心裡的確感覺壓抑的情緒有所減少。
簡十三踢得有些累了，他也不再顧及這裡是不是極具考古價值的晉代墓葬，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菸點上，抽了一口之後像個陝北漢子那樣蹲在了關白麪前，順手將煙盒和打火機向關白身上一扔。
關白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眼神中閃過一瞬間的錯愕，但隨即又低下頭，默不作聲地一動不動。
“點上，陪哥抽一根。”簡十三吐出一個菸圈，看着菸圈緩緩上升，變大，變淡，形狀變得不規則，然後慢慢消失。
關白猶豫了一刻，依言點上一支菸抽了一口，看上去像個逆來順受的孩子。
“關白，你記不記得，你還是狐狸青詠的時候，咱們一起在封印之地的隱藏正殿裡，看到了一面彩繪雕花屏風？”簡十三緩緩說道。
關白的臉頰籠罩在淡淡的煙霧之中，他當然不會忘記那一幕。雖然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是誰，但倒在地上的鐫明聖那張和簡十三幾乎毫無差別的臉龐，讓他印象極其深刻。
甚至在他恢復了記憶之後，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孔會經常出現在他的睡夢裡，讓他帶着一身冷汗和滿心的愧疚而驚醒。
他隔着煙霧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你不會忘的。”簡十三的目光穿透薄煙看着關白，”那你還是否記得，屏風上雕刻得都是什麼？”
關白在腦海裡回憶了一會兒，再次點頭。
那是一面四開的屏風，每一開雕刻着一副完整的畫面，講述的正是鐫明聖簡明扼要的生平。
他如何成爲鐫明聖，成爲神獸獵人之首；他的權力和聲望如何被忌憚，從玄如何和忌憚者暗通款曲，設下計謀；他和舒明聖如何被封印在天山之下；最後，舒明聖不知所蹤，而鐫明聖則一個人留在那裡。
“那扇屏風，是鐫明以指代刀，親手雕刻而成的。”簡十三說道，”你覺得，他爲什麼要在那裡留下這樣一扇屏風？”
關白拿着煙的修長手指微微有些顫抖，但他極力剋制着。
哥哥……鐫明聖他留下這樣一扇屏風，一定是因爲不希望這樣平白無故地白白死去，希望後人能知道他是因爲什麼而死，甚至爲他伸張正義。
畢竟即便是鐫明聖，對於即將施下的散魂之術也是沒有把握的，一旦不成功，很有可能變成阿楚那樣的行屍走肉。
所以，他纔想要留下這屏風作爲證據吧？
“不，你錯了。”簡十三似乎看穿了關白心裡所想，嚴肅地打斷了他的思緒，”鐫明聖是知道真相的，知道是你和從玄一起騙了他，可是他卻沒有在屏風裡留下任何一點關於你背叛的線索。因爲，他那時就已經原諒了你，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怪過你。”
關白身子巨震，一段長長的菸灰倏地掉落在了青磚地面之上。
雖然簡十三說，鐫明聖和簡十三他們都沒有怪過他，但那只是簡十三的一面之詞，他不想簡十三是因爲勸他才這麼說。就算簡十三真的不介意，但鐫明聖呢？那個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鐫明聖，和現在的簡十三判若兩人，假如鐫明聖還在，他會真的像簡十三那樣輕易地就原諒他了嗎？
但是，沒錯，他的的確確曾經親眼見過那扇屏風。
那是鐫明聖在施下散魂術之前，專門留給自己弟弟的一件東西吧？就是爲了告訴他，他從來沒有責怪和怨恨過？
“舒明，哥哥回來了。”
”哥，你以後還會走嗎？這三年，我和娘很想你。”
“放心吧，舒明，哥哥以後絕對不會離開你了。”
……
”哥，我也感覺到我身體裡的靈力了，它們在甦醒！”
“太好了，舒明，我就知道你的體內也一定有伏羲靈力，因爲你是我的親弟弟。”
”哥，你說我以後會像你那麼厲害嗎？”
“在哥哥心裡，舒明是最厲害的。”
……
”爲什麼要解散神獸獵人？哥，我們還可以做很多事，你不是一直和我說，要爲天下百姓謀平安嗎？難道你現在不這麼想了？”
“舒明，很多事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你現在還不明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哼！我就知道，你總是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孩，我早就長大了！”
……
“哥，哥，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找到了一隻猙獰獸！”
”真的？”
“當然是真的！費了好大勁兒呢！不過可惜是一隻母獸……哥，我也想用猙獰獸做坐騎，你能幫我馴服它嗎？”
”好。”
……
“從玄你這個卑鄙小人！從玄你出來！躲躲藏藏的算什麼男人！有種的和你爺爺我一對一地比試比試，封印你爺爺算什麼本事！”
”舒明，他聽不見的，別喊了。”
“我……我快要氣死了！”
”舒明，別生氣，哥哥有辦法，一定能讓你出去。”
……
關白的腦海裡迴盪着幾千年前兄弟二人的對話，原來即使過去了千年，即使他已經輪迴轉世，這樣的對話仍然深深鐫刻在他的腦海裡，不敢或忘。
“哥……”
關白閉上了眼睛，眼角濡溼。
簡十三扔下菸頭踩滅，走過去抱住自己兄弟的肩膀，雙手積蓄着力量。
”想哭就哭吧，這裡除了我和程素寒沒有別的活人，何況她還睡着了。”簡十三像哄小孩一樣拍着關白的後背，“不過哭完這一次，以後不許再動不動就跪下了啊？”
關白沉默地靠在簡十三的肩頭，悄無聲息，但簡十三卻感覺到了自己肩膀上的衣衫慢慢溼涼。
嗯，有個弟弟的感覺也挺不錯的，雖然這個弟弟看上去比自己成熟穩重多了。簡十三其實有時候會幻想自己能有個姐姐或者妹妹，本來以爲這個願望這輩子是實現不了了，但現在上天忽然給了他一個弟弟，也挺好。
片刻後，關白松開了簡十三。他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除了眼角微微泛紅外，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但留意看的話，可以看到他眼底原本常帶着的一絲不易覺察的陰霾，已經消散殆盡。
簡十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剛纔踢得疼不疼？哥給你看看？”
出腳的時候，他就立刻想到踢錯了肩膀，不該踢原本有傷的那個。但腳風已經出去了，再收回來未免太沒有長兄的尊嚴，索性一咬牙踢到底。
後來那幾腳雖然換了肩膀，但若說不心疼，那是瞎扯。
關白搖了搖頭，示意沒事。簡十三也不再問，因爲他知道，只有他真的踢下去，讓關白疼一陣，才能讓關白開始放下心裡的負疚。
“不疼就好。”簡十三嘿嘿一樂，”那你就抱着程素寒，咱們趕緊出去。再等下去天色大亮，就不方便行動了。”
關白二話沒說走過去打橫抱起程素寒當先向隱藏的門外走去。
簡十三想了想，走到阿楚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走了。你在這好好陪着黛娜。”走出兩步又回頭說道，”把你那些糉子兵士都收了，以後要是有考古專家來發掘這裡，千萬不要搗亂。畢竟我做過三年的你，別給我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