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已久的暑假來臨, 最後關頭教授還是厚道的放了聞躍冬一把,他努力了一晚上的作品總算沒有浪費。
卞帥這個學期不打算回家,要留在這裡打打零工賺些零花錢, 小何夕也被他那個飛揚跋扈的大姑強制留下, 美其名曰是看着心愛的侄子在學校沒吃沒喝的, 要趁着假期好好養點肉, 本來還盼着何夕回老家的小姑這下鬱悶了。
聞躍冬和蕭碩說說笑笑的踏進小區大門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以前總愛在樓下打打撲克織織毛線的阿姨大媽們都沒了蹤影,原本熱鬧的小院子今天看起來很是蕭條。
這是怎麼回事啊?不至於半個月沒回來就天翻地覆了吧?
門口看門的李大爺看到他們倆了,招呼着他們過去, 還未說話就先嘆了口氣。
“你們吶,趕緊回去搬東西吧, 這片區下個月底就要拆了。”
這個消息猶如一顆重磅炸彈, 一下子就把聞躍冬給弄懵了, 蕭碩也緊蹙起眉來。
“李大爺,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那麼倉促?”
“對啊,不是住的好好的嗎?下個月底就要搬出去讓我們上哪兒去找房子住,這不是坑人嗎?不行,我去找小區領導討個說法。”
聞躍冬急得不停踱步,從他出生就一直居住在這裡, 已經生了根發了芽, 早就跟這棟老房子分不開了, 現在卻突然要把他們這些老住戶掃地出門, 他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蕭碩眼疾手快的拽着他, 不讓他盲目的去找麻煩,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去找誰都理虧, 到時候公道討不來還惹一身的麻煩。
李大爺見聞躍冬激動,也感慨的抹了抹眼角。他跟蕭碩外祖母同輩,這麼多年都守着這片宅子,可是現下說拆就要拆了,讓他如何捨得,老淚想着想着就往下直掉。
“這片地當初是政府的,居民都沒有房產證,現在政府要回收這裡建廠房,勒令下個月月底一定要全部搬走,這下子我們這些老胳膊老腿的可無處落腳了,唉。”
聞躍冬忍着滿腔的憤慨,耐心的聽着李大爺緩慢的說着前因後果,這一下,確實沒轍了。土地不是他們的,住在別人的地界上只好任人宰割,強制要搬就搬了吧。
跟李大爺道別之後,聞躍冬看着老人家喁喁前行的步伐心口忍不住涌出一股蒼涼,物是人非,真是亙古不變的定律。
把東西放在蕭碩家,聞躍冬心裡有些惆悵的爬着樓梯往家去,蕭碩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沒有開口多說什麼。
推開門,聞躍冬換着拖鞋,衝房內喊着:
“媽,我們回來了。”
聲音空落落的迴盪着,屋子靜謐的可怕。
聞躍冬有些奇怪,平時這個時候他媽都在廚房裡忙活着給他們燒菜,要是出門都會在門上貼條的。聞躍冬看了門背後一眼,確定沒有紙條,轉身就鑽進了廚房,想看看他媽給他們倆留飯菜了沒。
蕭碩經過客廳。隱約聽到臥房裡傳來一陣低低的悶哼聲,趕忙拔腿朝臥室跑去,推開門之後錯愕的呼喊出聲:
“阿姨,阿姨,你怎麼了?誒,躍冬,阿姨在這兒,趕緊過來。”
聞躍冬聽到蕭碩難得失去冷靜的聲音也嚇着了,奔過來正好看到蕭碩小心翼翼的把聞媽媽攙扶到牀上躺下。
“媽!媽!你怎麼啦?媽!”
聞媽媽慘白着一張臉已經沒了知覺,手也冰涼的厲害,聞躍冬唰得一下煞白了臉,握着聞媽媽的手直打哆嗦不敢放開。
蕭碩當機立斷下樓找了輛出租車,把昏迷的聞媽媽送到了醫院,而聞躍冬驚慌失措的交握着雙手,肩膀情不自禁的顫抖着。
聞媽媽被推進了急診室,聞躍冬在外面守着,坐在外頭板凳上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蜷縮起來,想到剛纔看到自己媽媽瀕死的模樣就恐懼的閉上雙眼,心裡不斷的祈禱着,希望他媽能夠平安無事。
蕭碩去交了錢回來,看到的就是聞躍冬無處躲藏的脆弱,堅定的手臂挽住了他微微輕顫的肩。
“阿姨肯定沒事的,放心。”
平緩溫和的嗓音是此時的聞躍冬唯一的慰藉。
接到蕭碩電話通知的聞眠春急急忙忙的趕過來,身後跟着的是她老實敦厚的丈夫。
從部隊退下來之後聞眠春就火速嫁了人,原因很簡單,因爲當時她肚子裡的那個小傢伙等不了了。這件先上車後補票的事把聞媽媽氣得夠嗆,不過好在聞躍冬這個姐夫是個死心眼,磕頭下跪賭咒發誓一定會對聞眠春母子倆好,上上下下折騰了好一段時間,才總算平息了聞媽媽的怒火,不包容也不行啊,她那外孫就在自己女兒肚子裡霸道的住着,總不可能真這麼拖着讓孩子成私生子吧。
聞眠春作了母親之後多愁善感許多,人也沒有以前那麼粗魯了,只是潑辣勁不改,看到自己弟弟在手術室外面坐着,一把過去就把人揪了起來。
“媽咋樣了啊?怎麼突然就在家頭昏倒了?你倒是說啊,什麼情況啊到底?”
聞躍冬神經跟皮筋似的繃得正緊,聞眠春這麼一打斷,他人都失魂落魄了。
蕭碩見情況不對,趕忙拉開聞眠春的手,聞躍冬沒了支撐的力氣,一下子又跌坐了回去。
“春姐,醫生說乾媽這個病是最近太焦慮了纔會突然發作的,現在正在做進一步檢查,不會有事的,不要着急。”
聞眠春愁容滿面的軟下身子,她的丈夫扶着她也坐在外面守着,看着手術室的紅燈,焦慮惶恐,坐立難安。
手術室的燈一熄滅,聞躍冬和聞眠春都像被針紮了一樣從板凳上彈跳起來,門一推開走出來一個白大褂大夫,兩個人都圍了上去。
“醫生,我媽怎麼樣啊?”
“對啊,大夫,我媽現在情況如何啊?”
大概是見慣了這種場面,大夫很冷漠的摘下白口罩,冰冷的重複着診斷結果。
“病人因爲氣急攻心引發腦內血管瘤破裂,壓迫了神經,手術無法清除腫瘤,家屬請做好心理準備。”
聞眠春愣住了,受不了這個刺激一下子撅了過去。
聞躍冬頓住良久,忽然揪住了醫生的衣襟,怒吼道:
“什麼叫做‘無法清除’?什麼叫做‘做好心理準備’?我媽身體好的很,從來都沒生過大病,怎麼可能會有事?你再不說老實話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
那個被恐嚇的醫生嚇得不輕,剛纔還平靜冷漠的表情被惶恐取代,抖着聲音辯解道:
“病人腦子裡的腫瘤太大了,早點來做手術還有救的,現在纔來已經晚了。”
“你-媽-逼才晚了,我-日!”
赤紅着雙眼,聞躍冬已經聽不進任何話,掄起拳頭就要朝醫生揍過去。
蕭碩眼疾手快的攔住他,強迫他鬆開拽着醫生的手,把他拖開,跟那個倒黴的醫生分開了一段距離。
“躍冬你冷靜點,事情或許沒你想象的那麼糟糕的,躍。。。唔!”
已經失去理智的聞躍冬掙開蕭碩的禁錮對着他的臉就是一擊使出全力的直拳,打的毫無防備的蕭碩跌倒在地,銀邊的眼鏡也被擊飛了老遠,聞躍冬就像殺紅了眼的瘋狂鬥士喘着粗氣朝蕭碩大步走來,泄憤的腿毫不留情的朝蕭碩狠狠踢來。
已經勉強站起身來的蕭碩擡臂擋住聞躍冬的攻擊,擦了擦被打裂開的脣角溢出的鮮血,身手敏捷的朝着聞躍冬還以一拳,力道不比剛纔聞躍冬揍他的那拳輕多少。
兩個身姿挺拔的男人就這麼在急診室門外大打出手,每一拳每一腳都毫無保留,蕭碩明白此刻的聞躍冬急需發泄,否則他會崩潰。
母親對於他的意義不光是一份女性特有的溫暖慈愛,從小失去父親,讓聞躍冬明白身兼父職的母親是多麼地不容易。他終身的夢想就是要爲母親打造一個舒適的家,讓辛苦勞累了一輩子的母親能夠安享晚年,可是這一切現在都破碎了,所以,聞躍冬也瘋狂了。
使出全力毆打對面的男人,這成了聞躍冬唯一能夠感到生命強度的事情,而蕭碩,也成全他心裡那隻哀哀啜泣的野獸,出拳吧,躍冬,如果你傷心,請讓我給你揹負。
僅僅三天,聞媽媽永遠的離開了,走的時候很安詳。雖然醫生說被腫瘤壓迫到神經的她早就沒有了知覺,可是當聞眠春抱着還嗷嗷待哺的外孫哭倒在她牀前的時候,她蒼老的臉上分明帶着安心的笑。
從瞻仰儀容到火葬送骨灰埋入墓地,聞躍冬由頭至尾一言不發,沒有流淚也沒有再悲憤的嚎叫,只是有條不紊的處理着母親的身後事。
打工的卞帥和休假的小何夕也來了,兩個大男孩看到不同以往冷靜平和到可怕的聞躍冬都紅了眼眶,小何夕抱着站得筆挺一臉平靜的聞躍冬哭的嗓子都啞了。
“我替你哭,我替你哭。”
聞躍冬只是擡起僵硬的手揉了揉埋首在他懷裡痛哭着的何夕,靜靜的直視着母親新刻的墓碑。
上面那張照片中溫婉淺笑的偉大女性已經離開了人世,而他卻哭不出來,只是心裡空落落的找不到擱置的地方,就像是突然被抽空了生氣一般,無喜也無悲。
聞眠春紅腫着眼抱着孩子靠在丈夫懷裡禁不住淚流滿面,周圍弔唁的人漸漸散去,只剩下208寢室的兄弟還有聞眠春一家。
新墳上飄蕩的掛青刺目的可怕,它昭示着一個家庭失去了摯愛的親人。
蕭碩看到情緒數度崩潰的聞眠春,緩步走過去輕輕地跟聞躍冬姐夫說:
“姐夫,帶春姐回去休息吧,你們不累,孩子也受不了了。”
男人點點頭,扶起還在默默拭淚的妻子也走了。
蕭碩憂愁的注視着比往日站得更加筆直挺拔的聞躍冬,惴惴不安。
“躍冬。。。”
“。。。陪我去銀行一趟。”
已經數天沒開口說話的聞躍冬忽然冒出這麼一句,沙啞的聲音的長久未飲水造成的,只是短短几天,他就憔悴了好幾倍,往日的青春活力好似都被母親才驟然離世帶走了。
失去了母親,聞躍冬一直期望着的未來,徹底潰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