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五章蘇魚公
這個完全是保守派們的主場,改革派這邊,就一個蔡卞勉強拿得出手,可不但人在遼國不說,屁股似乎也不是特別的正;章惇也勉強算一個,但是和蘇油一樣,也是強在政治。
所以只能看着人家撒歡。
蘇油見不是事兒,對趙頊說道:“陛下,此事未若緩議。耽誤之急,是獎勵韓純彥,命其妥爲保護遺址。”
“其後命翰林院設立局式,由學識深博之臣主事才行。”
趙頊問道:“可有推薦之人?”
蘇油說道:“臣以爲……或者,只有司馬學士。”
此語一出,所有人頓時不鬧了。
保守派的活祖宗,沒人敢跟他搶。
趙頊其實還不太願意司馬光靠近汴京城,但是殷墟發掘乃是文華盛事,能用的人又實在是沒有,只好點頭:“那再議吧。”
蔡確適時奏道:“陛下,蘇少保發見之功,也當與嘉獎,且寄祿格下,爲特進之階者,已經擬賞,不若雙喜臨門,便請王相公宣講?”
章惇立即制止:“不成體統,如此何以尊望重臣?還是中書擬進,然後陛下頒旨宣召,方纔行得。”
趙頊剛剛都差點想要隨口答應了,得章惇提醒,這才一下清醒過來:“參政說得是,還是再等等吧。對了,在八位宅子裡邊,選一座給蘇油,以後入朝議事也方便。”
趙頊登基之後,鑑於皇城房價高昂,爲了照顧宰執們,在緊靠內城的地方,給修了八座大宅院,給宰執們居住。民間俗稱“八位”。
在汴京城裡邊那算是超級豪華公寓,每套院落光房子都是一百多間。
蘇油趕緊拱手:“臣還年輕,不怕路途稍遠,再說家裡人丁也不多,用不了那麼大的宅第。”
“之前陛下賞賜的景福坊張知白相公住過那所宅邸,就已經足夠了。景福坊離宜秋門就一道城牆,跟那裡的街坊也熟悉。八位大宅,陛下還是留着賞賜其他勳臣吧。”
“街坊……你還要繼續串門子怎麼着?”趙頊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聽說你每次回京,都要攪擾鄰居周大娘子?風蘿蔔燉臘豬腿真就那麼美味?”
“要不改天我給陛下送兩條嚐嚐?”
“不要!”
趙頊想想又放緩了語氣:“能得百姓擁戴,自然不是錯,但是也要注意官體。”
“一品大員在市井廝混,被不識高低的莽撞人衝突了可怎麼是好?”
蘇油嬉皮笑臉地道:“陛下教訓得是,臣下次就改。”
“……”
夏,四月,乙未,觀文殿大學士吳充卒,年六十。
吳充爲相,務安靜。臨死前戒訓妻子,不得以自己和家中私事幹擾朝廷。
世人評價吳充心正而力不足,重其名節,而譏其弗能勇退。
趙頊命贈司空兼侍中,諡正憲。
乙亥,正官名。
詳定官制所上《以階易官寄祿新格》:“中書令、侍中、同平章事爲開府儀同三司;左、右僕射爲特進;吏部尚書爲金紫光祿大夫;五曹尚書爲銀青光祿大夫;左、右丞爲光祿大夫;六曹侍郎爲正議大夫。”
對於已經是特進散階的官員,進國公。
其中王安石,進爲左僕射、觀文殿大學士,從舒國公改封荊國公。
文彥博,加太尉,進潞國公。
蘇油,加少保,進魚國公。
之前的蘇少保,那是瞎叫,其實是太子少保。
這一次去了太子二字前綴,成了真正的從一品,“三孤”之一,有尊望無實職。
蘇油,蘇魚公。制命一下,立刻引發軒然大波,羣臣紛紛上章反對。
不過這次不是狙擊蘇油,而是爲蘇油鳴不平。
於理不合。
宋代封爵,是有制度的,公爵,分爲國公、郡公、開國公、開國郡公和開國縣公五等。
宗室的封爵不帶開國字樣,等級比開國功臣爵要高。
而功臣的開國封爵,也是按照封國規模,以大、次、小三等劃分。
根據景佑三年評定三等國名,自趙至唐爲大國,自相至涼爲次國,自江至潤是小國。
那麼蘇油這個魚國,在哪裡呢?
唐代杜佑《迪曲·州郡》載:“夔州,春秋時爲魚國,後屬楚。”
最關鍵的是,在大宋三等國名之中,根本沒有這個什麼勞什子魚國!
這就有點欺負人了!
馮京就非常不忿,在朝會上怒懟趙頊:“國朝爵祿,不輕與人,然得授者,必功德孚望,衆譽交歸。”
“蘇油歷仕以來,撫南蠻,戰西夏,安兩浙,定南海。所在稱能,擴域萬里。而今乃以非禮待之,是推隆其功業邪?還是寡薄其資望邪?”
“如推隆功業,則當進等中之國;如寡薄資望,則不當以公爵償授。”
“如今置於非位,有譏誚功臣之嫌,有慢薄羣臣之心。請陛下收回成命,另行委任。”
“如無職可委,臣請外放,願讓知樞密院事與之!”
李肅之也出列:“馮相所言,乃是正理,然蘇油之功,臣以爲不在地方。”
“其功之大者,在金融之論,會計新法,在糾正青苗,改良市易,在提振工礦,開闢田畝,在整頓軍備,分列臺諫。”
“相比地方政務,這些纔是國計。一個不倫不類的魚國公,臣請問宰執,出於哪部典章?”
“故臣附馮公之議。”
“然樞密重職,不可輕易。而三司胄案條例,河渠條例,金融統計之法,本是蘇油在三司時所創設。如陛下無任可委,請至三司,臣忝爲其副手,也是可以的。”
王珪出列:“陛下,蘇油雖然功序已高,然乃在外路所得。今日入朝輔弼,是否如以往一般能渥,尚待陛下試用之。如驟拔高位,失卻了磨練砥礪之道。”
“臣等老矣,然蘇油尚年輕,爲陛下子孫儲才所計,也不宜命於高位。”
“特進之臣,尚有介甫公,寬夫公,以二公輔弼殊勳,當列中書令,侍中,同平章事以上。”
“蘇油雖在其列,然與二公相比,資望均有未足,且不能與致仕大臣同等。”
“故臣等考議,進少保以示尊榮,然爵在國公之內,而封在諸國之外,似乎更爲妥當。”
“羣臣大起誤會,尚以爲薄待未妥,臣則別請聖裁,乾綱獨運。”
此話立刻引來更大的反彈,呂公著緩緩說道:“相公處置難服羣議,便推諉於陛下,似乎更加不妥。”
“國朝爵位,概不輕授。我們爭議的,不光是蘇油封爵妥與不妥,更是擔心這樣的封賞,會敗壞了國禮綱常,成爲後人譏笑我朝的話柄。”
“相公如今想要將之交於陛下來處理,那以後青史昭昭,都是議陛下而非吾輩。”
“臣束髮受教,只知道致君堯舜,故不敢以此未定之議,委之於陛下。相公,我們還是繼續商議爲好。”
蔡確很滿意現在的局面,這次爭議雖然是保守派藉故而起的一次反彈,但是效果卻不一定就會對蘇油有利。
無論如何,朝爭是因蘇油而起,那麼蘇油就不是無辜的盤觀者。
不管蘇油是接受還是不接受,都是輸家。
接受了,保守派肯定不會滿意,兩者之間就必然產生裂痕。
接受了,改革派這邊就會容納他?並不,王珪對蘇家人的防範之心,不可能因此消減一絲。
不接受,保守派看似贏了,但是蘇油卻輸了,至少“大臣之體”四個字上,會粘上瑕疵,而且極有可能,在趙頊心裡會埋下一根刺。
這根刺其實一直就是蔡確非常嫉妒蘇油的地方,人人在陛下心裡都有刺,司馬光的人才四論,有才無德,有德無才,無才無德,而這蘇油,似乎是又有才又有德。
如果蘇油不接受,那蘇油就回到了和自己同樣的起跑線上,會讓趙頊明白,政治家這種東西,天生就不會是潔白無瑕的,哪怕是仁宗皇帝親封的“仁性天生”,也照樣天下烏鴉一般黑。
而且如今所有人還沒有看到,要是蘇油真不接受,更大的難題就還在後頭。
保守派們能鼓勵蘇油做樞密使,做三司使,可要是做右相呢?
馮京和李肅之推讓樞密使和三司使,真的就只是高風亮節?沒有一點自己的小算盤?
想到這裡,蔡確心裡暗暗得意,事情在完全朝着自己預想的方向在演變,而演變的結果,自己可是連王珪都沒有告訴的。
看着諸人的反應,蔡確決心再加一把火:“陛下,何不聽聽蘇油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