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七章訪談
開封府肉行的行首徐中正,上界監官劉佐,姚子雪曲,汴京城薛家冰雪老掌櫃也接受了採訪。
徐中正乃是當年請求施行免行錢的牽頭商家之一,真是因爲他,王安石決意推行《免行法》,將政府徵調改爲政府採購。
雖然前期這項措施出現了巨大的弊端,但是被蘇油公開招投標和公示的建議改良之後,免行法當年在汴京算是得到了比較完美的施行。
徐中正的訪談裡就談到了過去:“當年行裡也是被官府的行人輸納之法逼的快過不下去了,才大着破天的膽子,跟王相公申請‘納錢免行’之法。”
“也是咱官家寬厚仁德,允了!”
“納錢免行之後,我們從三畿四輔採買豬羊,就只需要繳納行稅了,行裡邊的日子一下就鬆快了。”
“這次行政,我看其實還是換湯不換藥吧,只不過將這良政,從開封府境推廣開去,在重要的商埠,商路施行而已。”
“老夫是肉行的,以前京中的肉,多是羊肉,後來多了肥豬,嘿嘿嘿,上個月老夫從陝西定了一批牛肉罐頭,還從兩浙那邊定了一船大石首的鯗魚。”
“價格比起年前啊,整整便宜了三成!咱們啊,一定要讓汴京城老百姓們,吃到吃得起的牛肉罐頭,優良海產!”
上界監官劉佐乃是當年市易法剛剛推行之時,寧願虧着自家,不願意盤剝百姓的良心商賈。
當年就虧負市易錢十八萬緡,沒有辦法,乞籍本家日入屋租償官,限二年爲期。
接受採訪的時候,劉佐不由得唏噓感慨。
“當年蒙京中商行同僚們推舉,讓老夫做了開封府市易司上界監官。”
“上界監官幹啥的?你們這些年輕後生怕是不知道了。”
“當時啊,市易司將開封府分成了上下兩界,老夫就是負責收取上界各家商賈的市易息錢的!”
“本來按照道理,這個數該是個定數,整個開封府城,大小商賈就那麼多,你們說對吧?”
“結果上官不滿意,說數目太少,顯不出新法的好處,要加錢。”
“怎麼加錢?放貸,大放貸!哪怕不是商賈的,也可以放貸!”
“都不想收得回來收不回來,只要市易司賬面上數字好看。這麼搞怎麼行?”
“我們商賈都明白,將本逐利將本逐利,本首先得保住才行是不是?連人家皇宋銀行都不敢幹的事情,他們就有這個膽!”
“聽說市易錢的本金還是官家給的,要我說啊,那些人就是不把官家的錢當錢!”
“老夫沒辦法,都是多年的街坊夥伴,實在是下不去這手,認虧十八萬貫,還被擼了差事。”
“你們別認爲擼差事是壞事啊,那可免了老夫破產之厄,變賣了一些鋪面,好歹支應了下來。”
“可官家的本金就慘了;那些家境赤貧,冒險借貸度日,貪圖一時寬鬆的百姓就慘了;還有家中出了浪蕩子弟的,也慘了。”
“兩年,就兩年,官家虧了幾十萬貫不說,就京中小商賈們那慘樣……嘖嘖嘖……”
“官家仁德啊……幾十萬貫的虧空也認了,汴京城中因此舉得活的人家,起碼近千!”
“這回的新政可就不一樣,這回對了,國朝善遇士大夫,也不至於善遇到任由他們侵吞國庫不是?哪朝哪代,都翻不過這理兒去是吧?”
“再看看成效,這商路一通暢,看這路上跑的,水裡拉的……我們可是從熙寧年間過來的老人,現在這才叫新政!才叫刷新!以前王相公吹噓的那什麼……‘民不加賦而國用足’!”
姚子雪曲,乃是宜賓縣土豪姚君玉,以當地泉水及五種糧谷——粟米、大米、高粱、糯米、蕎子釀造,酒質甚美,送到汴京城,因爲黃庭堅一首詩,打響了名頭。
“清而不薄,厚而不濁。甘而不噦,辛而不螫。”
這酒其實也是眉州新法釀造工藝的普及產品,主要是蘇彌嫌從眉山拉永春露太麻煩,便在宜賓找了一處地方,與當地酒坊合作,用眉山的酒麴和釀造方法,製作出來的。
不過因爲宜賓得天獨厚,那口安樂泉釀造出來的酒水,比永春露更勝一籌,讓蘇彌開心不已,給京中衆位好朋友送了一船。
沒錯,單位是船!蘇彌蘇將軍蘇娘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那般大氣!
結果這一船酒,到了京中大受追捧,蘇彌乾脆又發了一船,讓姚家掌櫃親自運送。
姚家掌櫃對着記者們講述了這趟行程:“這可是酒!以往乃是專榷!造酒的都是官酒坊,賣酒那都是劃死了地方的!”
“以往的酒那叫啥?現在回頭看,那叫溲溺!”
“爲啥呢?還不就是官府發賣,當官的管造酒,只管量不管品質,這品質就上不去唄。”
“咱們蜀中之前有些不同,茶,酒都是時禁時不禁的。”
“自打張公按蜀開始,這制度就變了,川峽四路茶酒禁榷二十年,如今再看看什麼局面?”
“咱們家這酒啊,用的是眉州的雪曲,出酒甘冽醇和,講究的是‘中柔’兩個字。”
“二十年前這酒要是入京,那五十貫一斤下不來,你想想啊,從宜賓到開封,走水路的話那是多大一個彎?那得下揚州入汴渠轉到這裡,數千裡地段上多少稅關?”
“揚,高,楚,泗,宿,淮,應天,陳留,開封。光汴渠之上,就有整整九道關卡!”
“就算是三十稅一,九關過完,正好是三成的稅金!”
“這還只是明面上正收的賦稅,而實際上,因爲這個名目,地方官員就有了加賦加稅的由頭。”
“比如關稅之外,地方上還多設了一個門稅,和關稅相等!得,這就好玩了,關門關門,關了門大家都別走道了唄!”
“所以陛下到底英明!新政叫啥?叫做有一說一,說一是一!一成行稅走通關!姚子雪曲這纔在汴京城裡邊賣得上!”
汴京城薛家冰雪老掌櫃的話那就很實在了:“薛家冰雪老街坊都知道,就連宮裡貴人都時常打發中使前來買些,我薛家冰雪,圖的不光是靠生意養活一家老小,更看重一個名聲。”
“薛家冰雪,那是冬日裡邊用泉水凍的,用別家的我就不放心。”
“市易司的人好玩,自家的冰不讓用,非得用他們的,這我怎麼敢?要是宮裡貴人吃出個什麼差錯,算市易司的還是算我薛家的?”
“老漢在中牟有幾十畝田地,有一個莊子,得,伺候不起,乾脆關張歇業!”
“這麼些年,的確對不住好這一口的街坊,千錯萬錯,都是薛老漢的錯。”
“現在規矩改了,老漢纔敢回來,還是敢拍着胸脯告訴街坊四鄰,薛家冰雪還是以前那份品質,要是不如以前的地方,你儘管來砸了老漢的招牌!”
“對了,呵呵呵,如今冰雪又多了一道點心,叫做‘雪糕’,跟果子冰不一樣,軟和的,奶香濃郁,是用北苑監送過來的奶油和南海果醬調製的,老客們多照顧生意……”
如今的蘇油和蕭禧,就由從人牽着馬匹,一人手裡端着個小箬葉盒子,用小木片切着薛家冰雪的新品雪糕吃。
蕭禧邊吃便搖頭讚歎:“酪乳本是我們北地的特產,但是汴京這味道口感……大宋的飲食之道,當真是精美絕倫!”
蘇油卻有些不以爲然:“這玩意兒明明就應該叫冰奶油,這是攪出來的,叫什麼雪糕呢!改天去冰雪鋪子上,告訴他們真正的雪糕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