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一十三章幽雲
王師儒緩緩彎腰,從地上撿起被皇后蕭奪裡懶扔下來的奏章:“皇后,如今不是使氣的時候,威州告急,南府更張,朝廷總要拿出個章程來。”
蕭奪裡懶鳳顏含霜,遼朝皇后臨制不像宋朝那麼多講究,還需要垂簾那一套,就這樣大喇喇地坐在大慶殿的大座之上:“陛下北狩無蹤,國事只得拜託諸公,就我想來,如今不過兩件大事,兵備、糧秣。是吧?”
北府宰相蕭託卜嘉躬身道:“娘娘明見,大體如此,然如今韃靼大部雖然退過金山,上京道內依舊有盜匪無數。”
“好在八月以來,耐諸路州府徵召得力,加之韃靼入境後爲財貨牽絆,日漸鬆散,太保蕭兀納徵剿有術,方纔將之逼退。”
“但是叛逆瑪古蘇依舊盤踞在魚兒濼一帶,那裡是準布祖地,一時不會退走的。”
“朝廷正在督促太保收納沿途州軍,大力進剿,力保長春州秋收。”
“如今阿骨打進迫威州,國中兵力捉襟見肘,只有蘭陵郡王拱衛之軍五萬,漢人行宮都部署蕭特末臨時徵召的漢丁兩萬、東面行軍副統酬斡徵召的奚丁兩萬。”
“娘娘,臣以爲先濟急,再治緩,今天下分析,不如下詔求策,聽聽各道主官們的意見?”
“你胡說八道!”蕭奪裡懶大怒:“魏王之兵逡巡不進,不先入京護駕,先私謀遼東!”
“王經事事依順那叛逃的賤人,攜那賤人母子自重!”
“如今遼東搞什麼更化,其實就是打着幌子侵吞咱們北人的產業,你們都看不到這些嗎?!那些產業當中,沒你們的嗎?!”
“馬人望在中京觀望,奏章裡裡外外就是正朔二字。”
“他要正朔,朕就給他正朔!尊陛下爲太上皇,立秦王爲新君,叫他來三拜九叩!”
“娘娘!”蕭託卜嘉急道:“方今要務,是逐外敵,清流寇,保糧秣,足兵用。如先議立儲,則東京、西京、南京三道,不復爲我有也!”
“現在三道就爲我有嗎?!”蕭奪裡懶咬牙切齒:“就連中京都不在我控制之下!”
蕭託卜嘉心中充滿了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只好長嘆一聲:“大家都議議吧。”
殿中鴉雀無聲,過得良久,蕭奉先纔開口:“娘娘,其實丞相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蕭奉先如今是蕭奪裡懶的倚仗,他開口,蕭奪裡懶的口氣就和緩很多:“兄長你說。”
蕭奉先說道:“今歲雖然陛下北狩,王師不振,但好歹長春洲錢糧之地是保住了的。”
“今年東京道大約指望不上了,秋收在即,上京道最大的指望,就在長春了。”
“各地州府的勤王兵馬已然有了指揮,太保進軍節節勝利,北面剩下的一個大患,就是瑪古蘇而已。”
“南邊阿骨打雖然取了信州,但時日已經到了九月,眼看就要入冬,已經過了用兵之時,因此他的所謀,說到底,不過要挾朝廷,爲了分粟之時,多得些利益而已。”
“丞相說先急後緩,我認爲是有道理的,現在韃靼人撤走,朝廷當務之急,應該先遣軍入金山,找尋陛下。”
“至於阿骨打那裡,不若遣使,與之……議和。”
此語一出,殿上都是譁然,女直不過遼國藩屬,地位如同奴婢,今日以上國之尊,竟然要和它議和?!
蕭奉先侃侃而談:“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今阿骨打勢大,黃龍府都在其包夾之下,那裡只有烏庫節度使耶律慎嘉努萬餘守軍,我們不可與阿骨打撕破臉。”
“往年與女直分粟,不過十萬石,女直人又不善耕作,就算取了長春洲又如何?他們今後所獲也不會太多。”
“因此只需要剿滅瑪古蘇,許諾將準布分粟盡數發給阿骨打,再加上十萬石,有三十萬石糧食,阿骨打也該滿意了。”
“中京道馬人望那裡,我們同樣必須爭取,如今馬人望還奉從北廷號令,王經屢加籠絡,馬公都予以拒絕。”
“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將他推向王經,更不能將他推向魏王。”
“中京道還有一個重要性,潤、遷、來、隰、興,共有五州臨海!”
“現在析津府在魏王手裡,東京道被隔絕,朝廷與宋國的通道已然盡失,這個問題,大家考慮過嗎?”
誒?殿內羣臣都是腦筋一清,蘭陵王雖然是奸滑,但是這思路很清晰啊。
就聽蕭奉先繼續說道:“如今魏王、王經皆與宋求利,我北廷若無,是先自敗也。”
耶律慎思沉吟道:“臣嘗爲使臣入宋,也曾鎮守過白溝館,與宋國司徒有些交往。”
“雖然其與人交接,一向以敦厚著稱,雖孺子匹夫,亦每款語,長似有求於人下者,但這些,只是他品性使然。”
“國事之上,卻從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如今王丞相有物產之利,魏王有羣牧過界,我北廷就算能夠通過中京抵達海口,卻有什麼和宋人交換的?總不可能讓宋人用海船轉運牛羊吧?”
蕭奉先說道:“有些事情,恐怕也由不得蘇油一人做主,我北廷也無需有什麼實際付出——要是我大遼許割幽雲十六州與宋朝呢?”
殿內如同響過一道晴空霹靂,不管是皇后還是羣臣,都被蕭奉先這話震得目瞪口呆。
幽雲十六州,自後晉兒皇帝石敬瑭割獻給契丹以來,一直就是中原王朝心中的痛。
顯德六年,後周世宗柴榮率軍攻遼,水陸並進,一個多月內收復瀛、莫、寧三州,緊跟着又手扶益津、瓦橋、淤口三關。五月欲攻取幽州時,卻因病重班師,一個月後卒於東京。
宋朝開國之後,太祖不忘收復燕雲,曾在內府庫專置“封樁庫”作爲軍資。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移師幽州,試圖一舉收復燕雲地區,結果在高梁河大敗,中箭乘驢車逃回,從此意志消磨,最後死於箭創復發。
燕雲十六州,包括幽、順、儒、檀、薊、涿、瀛、鄚、新、嬀、武、蔚、應、寰、朔、雲,其實就是如今皇太叔和魏王統治地區。
其地東西約一千兩百里,南北約四百里裡。燕山山脈和太行山山脈就像兩座相連的城牆,屹立於平原北部。
兩山交匯處更像是一道天鑄“城角”,以騎兵爲優勢的北方遊牧民族在此被嚴重阻隔。構築成燕雲地區在戰略上的第一道天然防線。
中部和南部,則有桑乾河和巨馬河兩條大河,拒馬河還有易水與白溝爲兩翼,橫貫交錯的河流,構築成第二道天然防線。
除此之外,依託羣山大河的天險,從戰國燕趙開始,人們就一直在這一帶修築國防工事——長城。
燕雲地區長城上的五道關口——金坡關,居庸關,古北口,鬆亭關,渝關,構成燕雲防線上五個軍事重鎮,所謂“幽平之間,以五關爲形勝。”
有此雄關天險在手,遼人就如同已經進入庭院的盜賊,登堂入室再無阻礙,因此北宋葉隆禮在《契丹國志》中感嘆道:“幽,燕諸州,蓋天造地設,以分藩漢之限,誠一夫當關,萬夫莫前也。”
除此以外,契丹初起之時,十六州的生產水平和人口數量,也給契丹人帶來了崛起的機會,當時遼興宗曾得意地聲稱,僅燕京析津府一地,“兵戎冠天下之雄,與賦當域中之半”。
衆多的當地人口,爲遼國提供了大量的賦稅和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