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汴京臘月
立即就有人說道:“薛掌櫃,與其回去看,還不如聽你說道說道。也好先尋個脈絡,回去也好細細琢磨不是?”
薛忠說道:“事情是這樣的,眉山二型大船此次共運來貨物數百料,因爲數量龐大,便租用了轉運司的倉庫。”
“轉運司如今誰主事?關節不到包學士,清寒無喜趙知州。要從這兩位底下討得便宜,那是不要想的。”
“因此這一船貨品,所需上繳朝廷的稅務,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方纔料理出一個章程。”
“趙學士說了,就用益州的辦法,行代理制度,四通錢莊做保,負責這次與各家的交易。”
“代理商在四通錢莊開立戶頭,並且存入一定的金額,作爲保證金。”
“代理商和商號之間的資金流動,通過錢莊戶頭的收支便能體現出來。”
“然後商號便按照賬戶收支報表向轉運司報稅,轉運司將倉庫出貨單和報表一起審查,同時,錢莊將應繳納稅務劃撥到轉運司戶頭。如此方爲簡便。”
底下頓時羣情涌動,立馬就有人舉手:“那用朝廷的鈔引是否可以?”
薛忠說道:“朝廷發行的鈔引,每年波動甚大,錢莊要吸納的話,其實頗有風險。”
“但是爲了體現眉山江卿與大家精誠合作的誠意,東家們說了,是可以的,不過數目先期不宜過大,須得與銅幣,金銀按比例吸納。”
說完取來一疊花裡胡哨的紙張:“各位都是商界高才,應當對這東西不陌生。”
衆人傳觀,一個老者就說道:“這是仙井鹽鈔,川峽四路和吳中通行的貨幣是吧?”
薛忠點頭:“對,這是四通商號與四路轉運司聯手發行的私鈔,如今朝廷已漸漸抽出股份,由四通商號在富順監和陵井監的雪鹽私倉庫存獨立做本,非常硬挺,在四路和吳中已經流行開了,大家都認爲很便利。”
在座的都是行家,一看就知道這種鈔票的仿製難度,比朝廷的鹽鈔還要高,不由得暗自點頭。
薛忠說道:“四路轉運司,如今從仙井鹽鈔的部分發行方,變爲負責覈計的監督方,至少在目前看來,鹽鈔的運轉是非常優良的。”
“所以爲了規避貨幣波動帶來的風險,建議大家儘量使用仙井鹽鈔作爲貿易交流的媒介。當然,這只是建議而已。”
會場上,商家們又詢問了各種各樣的問題,薛忠都給予了一一的解答。
待到衆人散去,薛忠方纔過來:“我的老天,大臘月的愣是問出我一身汗。”
蘇油微笑道:“辛苦了。”
薛忠說道:“辛苦倒是不至於,少爺,我們真的吸納朝廷的鹽鈔?這風險有些大啊……”
蘇油笑道:“風險大,那是對將鹽鈔作爲貨幣的商家而言,大鹽商囤積鈔票,操縱市場,自然會引來波動,造成風險。”
“別忘了我們也是大鱷,同時我們還有手段。我們就老老實實去解州鹽場將鹽拉過來,然後重新提煉成雪鹽,存儲起來,不就可以將朝廷的鹽鈔變成我們自己的仙井鹽鈔了?或者你認爲解鹽的受歡迎程度,會超過我們的雪鹽?”
薛忠這才恍然大悟:“對喲,老子們也是鹽商啊,還是超級……”
說完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見周圍沒人了,纔對蘇油低聲道:“少爺,汴京水深着呢,我們就老老實實做生意,不想別的啊……”
蘇油點頭:“是,我們是好人,老老實實做生意的好人。”
說完又擡頭看着頭頂絢麗的宮燈:“最害怕的是有人伸臉過來找打,然後被打了又耍無賴找家長哭訴,他們都不講理慣了的……不行,還是拉上曹家和高家比較保險……”
……
蘑菇養殖可恥地失敗。好在豆芽,豆苗,韭黃,木耳非常成功。
尤其是韭黃。石家的四輪大車每次入城,帶來的都是欣喜。
石家老太太託人帶了話,說是那種大菘菜和韭黃被皇家徵辟了一半去,這是石家的臉面,也是明潤的功勞。
趁地凍得硬,石家開始瘋狂的拉煤行動,官家內藏庫一文錢一斤往外出庫存無用的煤粉,轉眼就被石家人包了,然後變成蜂窩煤。
蘇油小院子裡的窯口又被拆除了,現在蘇油完全不差錢,玻璃鏡子暫時停工,吊一吊大家的胃口,滿足滿足皇后的虛榮心再說。
蘇小妹和張麒張藻在門口堆雪獅子,乞第龍山在放鞭炮,蘇油一手拿着書本,一手涮着酸白菜鍋子。
將肉片放麻醬裡一攪和,放進嘴裡嚼着,一邊嚼還一邊嘟囔:“嘉佑五年到了……”
這個月過得顛三倒四很熱鬧。
一篇文章都沒讀完,巷子口叫喊賣撒佛花咧……賣韭黃生菜蘭芽咧……賣薄荷胡桃澤州餳咧……的聲音已經過了幾回。
叫賣的剛過去,僧尼們三五人一對又來了。
他們走街串巷,作隊唸佛。隊伍中間有人端着一面銀沙羅或者銅盆,中間擺上一座佛像,浸以香水,楊枝灑浴,挨家挨戶地賜福,順便宣傳佛教。
各大寺廟大作浴佛會,並送七寶五味粥與門徒,謂之“臘八粥”。
汴京城裡各家也要用果子雜料煮粥而食。
蘇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的八寶粥用桂圓蓮子葡萄乾糖赤豆蜂蜜等料,除了石家,宜秋門,還要送巷子裡的鄰居。這是好禮物外加好人情。
臘日,大相國寺派人送來了面油。
這規矩後世可沒有,蘇油很開心,直接打發了和尚們二十斤燈油,玩心一起,託他們給道隆大和尚帶去一柄斑竹青的眉山摺扇,一串嬰兒粉的佛珠。
還隨詩一首。
冬送涼風夏送裘,
明年得用也堪留。
禪心解得人情破,
紅粉珠兒配禿頭。
二十四日交年,大相國寺的和尚們又來了,說是汴京習俗,這一晚要請僧道看經,爲了感謝蘇油大冬天送摺扇的禪心,主持大和尚特命他們前來誦經,順便狠狠吃一頓素齋。
蘇油爲自己調皮付出的代價,就是老大的一鍋豆花飯,另外還被拉走了整整一大車白菜。
和尚們都不帶客氣一下的。
大和尚也留了一首詩。
摺扇來時大雪深,
胡言滿紙信爲真。
慈悲不近皮毛事。
換菜隨車只九分。
蘇油抖着詩箋哈哈大笑:“大相國寺,道隆大和尚,當真是妙極!”
節日裡風俗還很多,和眉山又有些不同。要備酒果送神,燒閤家替代錢紙,貼竈馬於竈上。還要以酒糟塗抹竈門,謂之“醉司命”。
最奇怪的風俗,是要在牀底下點燈,謂之“照虛耗”。
有錢的人家,遇到大雪就要開筵,還要塑雪獅,裝雪燈,招呼親朋上門吃喝。
這個倒是不用愁,只要天一下雪,蘇軾的狐朋狗友們自動上門,都不用打招呼。
兩場雪一過,蘇油就養成了起牀看天色的習慣:“小妹,今日彤雲密佈,少爺我掐指一算,又得破財,備酒備菜!”
時近歲節,市井裡都賣開了門神、鍾馗、桃板、桃符,以及財門鈍驢、回頭鹿馬、天行帖子。
好多窮苦人家的小孩子也來敲門,賣乾茄瓠、馬牙菜,膠牙餳之類。
小孩子好些張藻張麒都認識,或者說就是他們招來的,這倆娃現在是孩子頭,好些娃子們的哥哥姐姐,就是有錢人家的僕從,打探得不少消息。
就是乾茄瓠沒有鹽,蘇油還得拿水重新泡發了,做成風味小菜,自家吃不了,就往方知味送。
另有一路窮人,三數人爲一火,裝扮成婦人神鬼,敲鑼擊鼓,巡門乞錢,俗呼爲“打夜胡”,也是一種驅崇的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