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計謀被識破
阿囤熾火說道:“那時候我才七八歲,是一個小部落的孩子,沙麻部的人來了,要牽走我們的牛羊,於是殺光了我們小部落所有的人。”
“我躲在羊圈裡,聽他們折磨了我媽媽很久。後來一個士兵來趕羊,發現了我。他將我帶到一個林子邊上,讓我去二林部。說我到了那邊纔有可能活命。”
蘇油問道:“於是你就投奔了二林部,成了阿烈的手下?”
阿囤熾火笑了:“沒有,我趁他不注意,抽出他的腰刀,把他殺了。”
蘇油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阿囤熾火說道:“他牽走了部落的牛羊,殺了我們部落的人,殺了我爸爸,我媽媽,我難道不該殺他嗎?”
蘇油點了點頭:“是該殺。”
阿囤熾火說道:“所以我把他殺了,然後在林子裡晃盪了三天,直到阿囤大鬼主到來。”
蘇油嘆了口氣。
阿囤熾火笑道:“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有點像前任大巫。每次部落外出討伐,他就會躲在帳篷裡,反覆唱着古歌。是不是當大巫的都不喜歡殺人?”
蘇油想着蛇洞裡的孩童屍骸,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只看着西方的落日:“其實,每個人都不應該喜歡殺人才對。”
阿囤熾火說道:“我不太懂你們的想法,阿烈說打戰是門藝術,就好像阿彌唱歌,你和元貞寫字,範先生念那古怪的文章。但是我覺得不是。”
蘇油問道:“那你覺得是什麼?”
阿囤熾火說道:“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天菩薩讓我成爲戰士,就是爲了讓阿彌能夠好好的唱歌,讓你和元貞能夠好好的寫字,讓範先生能夠念他的文章。”
“大鬼主說,阿彌的歌讓他感到幸福。你們給我們帶來了太多的幸福,所以保護你們是我們的天經地義。”
蘇油有些癡了。
阿囤熾火站起身來:“不信你去問乞第,他肯定也會這麼說。”
蘇油嘆了口氣:“到了現在,怎麼有些希望他們別來。”
阿囤熾火笑道:“其實你知道他們一定會來,而且本來就是你逼他們來的,對不對?”
“從商隊悄悄傳播支格阿魯會挽救娃子們的命運時就開始了,對不對?”
蘇油苦笑道:“我很虛僞,是吧?”
阿囤熾火認真地說道:“你是我見過最真誠的人。因爲你告訴大家不用劫掠也能得到牛羊,也能過得很好。然後,你也真的帶着我們做到了。”
“我爸爸,我媽媽,大鬼主,範先生,上一任大巫,他們就都沒有做到。你做到了,我就信你,我就聽你的,我就願意保護你。”
“大巫,你真的很偉大,其實你一直在保護我們。現在,該我們來保護你了。”
“木葉蠻沒聽你的,那是他們的錯,而不是你的錯。”
蘇油舒了一口氣:“熾火,謝謝你。”
阿囤熾火站起來:“那我繼續去巡邏了。”
蘇油又想到一個問題:“要是木葉蠻就是不來,怎麼辦?”
阿囤熾火覺得這個問題壓根就不是問題,看着西方的羣山:“很簡單啊,那就再等兩年,然後我們去找他們。”
……
峽江棧道,一支夷人正在行軍,五千多人的部隊,排成一字長蛇。
這是渝夔地區最大一支武裝力量,過去的年月裡,木葉蠻田氏便是依靠這支部隊,佔據了九溪十洞物產最豐富的地區,擄掠了大量的漢夷娃子,然後替他們種植糧食,開採礦藏,用金銀硃砂與宋人進行物資交換。
在田承寶看來,中原的宋人或許可以算作強大,但是他周圍的宋人,太弱了。
宋人就是他們的另一種娃子,不過在另一種方式供養他們而已。
翻譯官在田承寶的蠻牀邊小心陪笑:“鬼主,等到殺入夔州城,有幾個年輕人你一定要交給我處置。”
田承寶給了翻譯官一鞭子:“棧道出口,用你們漢人的話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要是過不去,哼哼哼……”
翻譯官賠笑道:“鬼主你放心,早打聽得真真的了,那娃娃太守一兵一卒都沒有派,一心修他的烏龜殼,整個就是一腐儒。”
這時前方來報:“大鬼主,先鋒隊已經過了棧道,一個人沒有。”
田承寶喜出望外:“全軍突擊,衝過去,傳令先鋒注意防守,等待大軍抵達。”
翻譯官說道:“鬼主,我說得沒錯吧?宋人怯懦慣了,十幾個強徒,便能橫行數州縣。這次就給那娃娃太守瞧瞧厲害。今後夔州要得平安,便需年年供奉,咱們啦,也弄個歲幣玩玩兒!”
隊伍很快穿過棧道,來到開闊地帶。
“留下五百人看守此處,大軍繼續前進!”田承寶仰天大笑:“孺子小兒蠢如豬鹿!竟然做得許大的官身!咱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大軍一路東下,田承寶漸漸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秋後的稻田按道理正是收穫季節,卻已經全部收割完畢,而且農人一個不見,就連雞鴨新谷,也沒有留下一丁點。
遠處山頂上,狼煙已經燒了起來。
翻譯官冷笑道:“到此時卻也已經晚了,鬼主,夔州城逼促,娃娃太守這是想玩弄堅壁清野之計,但是那些東西卻沒法全部收入老城,只能堆放在永安宮工地。”
“聽聞那裡如今資儲如山,但是大水新退,江邊城牆還來不及修築,勉強用竹籠套上卵石爲牆,也不到一人高,我木葉蠻的軍士,大可一躍而過,到時候先奪了新城內的物資糧草,在慢慢攻打老城即可。”
田承寶說道:“不過一千鄉勇而已,那就是籠中之鳥,網中之魚,何懼之有?不過獅子搏兔,也當盡全功。既然夔州有備,且慢慢行軍。”
路邊草叢中撲出幾個人來,跪地痛哭:“鬼主!鬼主你們可算是來了,你要給兄弟們報仇啊……”
田承寶大驚:“田二!你們暴露了?!”
田二大哭道:“那娃娃太守突然發瘋,要求城中諸人聯保,登記戶冊,無分漢夷。但凡是無人相保的,便要集中於新城倉房居住。我們見勢不妙,連夜逃出,十來個弟兄,便剩下我們仨了……”
田承寶讓幾人起來:“本想着不費吹灰之力賺得城門,如今看來小兒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田二幾人七嘴八舌地報告道:“好叫鬼主得知,娃娃太守不知從何處借來數百人操練新軍。還有在大軍來前,將周邊熟蠻的娃娃們都送了回去,說是怕有閃失。”
田承寶樂了:“操練多久了?”
田二答道:“有三四個月了吧,除了每日在城中奔跑,具體操練在新城船塢,我們查探不到。”
田承寶哈哈大笑:“練逃命?宋朝太守有守土之責,便是官家善待士大夫,棄城而逃,那也是棄市之罪。”
“將熟蠻子女送回,更是婦人之仁,這下週邊熟蠻,肯定坐山觀虎鬥,兩不相幫了!”
一路優哉遊哉,大軍終於抵達夔州城下。
天已經黑了,城牆上點着火把,影影倬倬,似乎排滿了人。
田承寶嚇了一大跳,啪地給了譯官一鞭子:“這麼多人?!你誤傳軍報,該當何罪?!”
譯官也嚇傻了,跳着腳對田二等人罵道:“夔州添兵,如此重要的消息,如何不報?!”
田二趕緊賠笑:“鬼主,譯官,非是如此,那些都是假人!”
“假人?”田承寶覺得匪夷所思。
田二笑道:“那娃娃太守不知道哪裡讀過幾本兵書,說是前朝有將領守城,兵力不足,便立起假人,果然讓敵軍生疑,其後搥城而下,突擊敵營,製造混亂,敵軍不堪其擾,竟然真的退了。”
譯官上去就是一耳光:“直娘賊你到底是哪邊的?!敵軍敵軍說得挺順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