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董氈
最精美的莫過於一個嘎烏盒,外殼用金、銀、紫銅製成,雕飾有精美的圖案,鑲嵌了松石、青金,珍珠、珊瑚等寶石。
盒中是一顆黃色透明的琉璃珠子,珠子中端坐這一尊金色小佛像,琉璃珠內還有無數散開的金沙,端是華麗非凡。
爲了整體效果,蘇油還將拳毛赤也收拾打扮一番,讓吉多堅贊乘坐。
與之同行的,除了蘇油,石薇,還有一個商隊,帶着各種禮物。
隊伍沿着茶馬古道穿過狼渡灘草原,跨過九曲十八彎的狼渡河,一路朝雪山方向行去。
大和尚賣相極好,沿途的士兵,紛紛對大和尚和大巫禮拜。
吉多堅贊也給他們一一賜福,至於大巫,敷衍了事地摸摸頭完事兒。
待得見到阿囤彌,蘇油問道:“姐姐這裡忙得過來嗎?以後每月會來一批牛羊和馬匹,可不能耽誤了訓練。”
阿囤彌似乎非常喜歡這處與二林部山谷非常相似的草場:“還行,反正行軍和放牧也差不了多少。”
乞第龍山說道:“大巫,拳毛赤什麼時候給我們送來配配種嘛!”
蘇油問道:“好的母馬找到了嗎?”
乞第龍山笑道:“反正拳毛赤閒着也是閒着。母馬就從銼子中間拔大個唄,這些馬任一匹都比我們那邊的高大善力。”
蘇油說道:“再等等吧,看看這次能不能搞幾匹好的來。”
隊伍繼續朝着山口行去,吉多堅贊看着這片豐美的草場:“益西威舍,這是一處吉祥的地方。”
益西是智慧的意思,威舍是光明的意思,吉多堅贊堅持要用這個名稱稱呼蘇油,蘇油也只好由他。
沿着狼渡河來到一處山口,這裡已經用周圍砍伐來的大松木修建起了一處官寨。
到這裡蘇油便無法再前行了,他是知州,不能擅離轄地。
商隊開始佈置草地,沒過多久,前方也來了一隊吐蕃人。
吐蕃豪酋好大彩,當先一人相貌堂堂,穿着大紅錦緞的袍子,腰間一柄短柄長刃的銀刀,腰間卻是宋制的金骨朵皮帶。
身邊兩位豪酋,一位身材壯碩,黑底紅花的武士裝束,騎在馬上,讓馬都顯得有些小了;另一位顯得文雅一些,衣着也比較淡雅。
來者正是唃廝囉的第三子——董氈。
董氈如今年方三十,相貌非常英俊,相傳她母親喬氏非常漂亮,手下統領着七八萬部族。
這個時代很神奇,大宋,遼國,西夏,吐蕃,權力的臺前幕後,都不時閃耀着女性的身影。
在董氈還年幼的時候,喬氏便挑選年紀與董氈相仿的蕃酋的兒子們,與其同住同遊,衣服飲食都由喬氏安排,和董氈一樣。因此董氈如今甚得河西吐蕃少壯派們的擁戴,連長兄都要退避河州。
見到在草地上忙碌佈置的漢人,董氈笑道:“狼渡原可是避暑的好地方,只是太守來得早了些,要是夏秋,董氈倒是可以陪太守打打獵,帶你去這裡幾處好獵場。”
蘇油笑道:“刺史言重了,以後我們有的是交道。要是真喜歡打獵,等到了秋後,找個合適的日子便是。到時候我寫信相邀,刺史可不能不來喲。”
董氈如今是朝廷冊封的會州刺史,蘇油是樞密副都承旨,一個濫發的羈縻五品,一個正任的朝升文序六品,年紀雖然比董氈小不少,可實際官職比董氈要高不少。
不過董氈裝不懂,不行參見之禮,蘇油也不跟他計較。可在言語上涉及領土,便不可相讓了。
剛剛言語交鋒,董氈想以此地主人自居,蘇油則強調這裡是他的轄區,他不下令,董氈便不得隨意進來。
董氈也圓滑,呵呵一笑算是揭過:“給太守介紹,這位是我手下大將,青宜結鬼章;這位是我童年玩伴,溫溪心。”
蘇油與兩人見過,也跟董氈介紹:“這位是從西藏來的大和尚,吉多堅贊。去過印度,佛法高深。大和尚有個夙願,想去西域傳法,我跟他說渭州就挺好的,他卻說一定要去敦煌看看。”
吉多堅贊對董氈施禮:“和尚見過贊普之子,河湟上空的雄鷹。”
董氈喜好佛法,合什說道:“吉多大和尚之名,我在青唐也曾聽得,今日得見,甚是欣喜。”
那邊已經佈置好了,蘇油請衆人入座。
大家一起談了一陣佛法,董氈對吉多堅贊更加仰慕,說道:“如今無論大宋還是唃氏,跟西夏都是仇敵,大師要從宋國和青唐入夏,怕是有些阻礙。不如去青唐做客,順便給我父親祈福,母親也是好佛虔誠的。”
蘇油擺着手:“那你一會兒就將他帶走,我就當沒見到過。一天到晚琢磨着偷越邊境,這不是給我找麻煩嗎?”
吉多堅贊卻也不惱,笑呵呵地說道:“感謝益西威舍多日款待,感謝你贈與我的佛寶。如今見到我的族人,實在是欣喜。如果益西威舍不怪罪,和尚也想去青唐看看,爲贊普祈福。”
蘇油說道:“那馬你可不能帶走,那是我家薇兒今後的嫁妝!”
董氈對溫溪心使了眼色,溫溪心拱手道:“益西威舍,要馬還不容易,你給吉多大師的佛寶價值多少,我們便賠你同等價值的馬就是了。”
蘇油微微一笑,懶得跟土包子炫富:“佛寶無價,我對大師敬重,也不在嘴上。我們是多年的交情,開玩笑慣了的。”
董氈微微有些吃驚:“以太守的年紀,怎麼可能?”
吉多堅贊笑道:“益西威舍所言是真的,眉山接二林,二林接湔氐。和尚便是湔氐人。”
“湔氐在數千年前的西周就已經定名,那裡是西夏人的祖塬。”
“同樣的,那裡也是六穀部吐蕃的發祥之地。”
溫溪心和青宜結鬼章都是六穀部吐蕃人,不由得大爲好奇。
吉多堅贊侃侃而談:“唐末吐蕃分裂之時,本部義軍號稱‘邦金洛’,靠近漢地的義軍則自稱‘溫末’。”
“溫末後來主要分爲兩支,一支被劍南節度使高駢招募,首領魯褥月率所部進駐靠近眉山二林的沫水,協防南詔,另一支則由首領折逋葛支率領,遷徙到河西各州。”
“河西的這一支,後來大部居住在涼州城外的六座山谷裡,這就是‘六穀蕃’的由來。而我們的那支,則世居鬆縣,以耕種手工爲業。”
“六穀部這支,經過折逋葛支,折逋阿喻丹,折逋喻龍波,折逋游龍鉢諸代首領,到了潘羅支時,設計殺了党項人首領李繼遷,又被李繼遷的兒子李德明殺害,導致我河西族人羣龍無首,一盤散沙。”
“直到贊普大展雄才,遷至青唐,號召部族,在河湟數敗元昊,這纔有瞭如今的局面。”
董氈這才恍然:“原來我族這幾百年的變遷是這麼回事。”
蘇油讓石薇取過一套木碗來,木碗裡邊是原木的顏色,質地光滑,還浸了酥油,顯出了漂亮的木紋,外部則是朱漆打底,黃銅絲絲勾描的圖案,精美而且華貴。
吉多堅贊將碗遞給董氈:“我們的祖居之地,盛產香鬆,又因爲曾爲潘羅支轄地,因此也叫松潘。”
說完給董氈和青宜結鬼章,溫溪心倒上酥油茶,示意道:“這便是用香鬆製作的木碗,三位久離故土的孩子,請感受一下祖地風,露和大地的氣息吧……”
吉多堅贊唱起了一首古老的史詩,三人伴着歌聲輕輕品嚐着酥油茶,一臉的虔誠,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松潘高地的氣息,六穀部吐蕃祖先的召喚一般。
一曲唱完,奶茶也喝完了,三人如同接受了一場心靈的洗禮。
董氈雙手合什:“多謝大師。”
說完又對蘇油行禮:“多謝太守,這次的貨物,足見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