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女騎
面塗青碌,面具金睛,飾以豹皮錦繡看帶之類的妖魔鬼怪上場了。
當然這是蘇油的理解,經王安石解釋,才知道這些玩意兒叫“硬鬼”,其實即是鬼差。
鬼差們或執刀斧,或執杵棒,一步三探,作勢蘸立,爲驅捉視聽之狀。
這個表演相當精彩,就好像鬼差們在和一羣人眼看不見的小鬼們在纏鬥追逃一般,廢了不少的力氣,才讓那些看不見的小鬼們一一就擒。
關鍵在於虛擬表演顯得相當的真實,反正蘇油看得是毛骨悚然。
接着又是爆仗一聲,有假面長髯,綠袍靴簡者上場,傍一人以小鑼相招,綠袍人跟着應和舞步,一步三停,抖手抖腳的上來,姿態非常的滑稽。
蘇油拍手:“這個我知道,鍾馗!”
司馬光正在同趙頊介紹,聞言扭頭:“此謂之舞判,是社戲郊祈的儺舞遺風。”
鍾馗身後,繼有二三瘦瘠、以粉塗身,金眼白麪,如髑髏狀,系錦繡圍肚看帶,手執軟仗,各作魁諧趨蹌的小鬼也跟了上來,果然,套路和五哥在玻璃江邊的儺舞遊行差不多。
慢曲過後,一聲炮仗,音樂又開始激烈,金鼓錚錚,蘇油如今已經非常熟悉開幕式套路了,這絕壁又是武戲上場。
果然,煙火涌出,煙中跳出七人,披髮文身,着青紗短後之衣,錦繡圍肚看帶,內中一人金花小帽、揮舞白旗,其餘皆頭巾,執真實的短刀,開始格鬥擊刺,作破面剖心之勢。
“好!”蘇油到現在,總算喊出了第一聲好,這是絕對的近身格鬥真功夫。
就連趙頊都忍不住回頭:“還真是個識貨的,得你一聲好可不容易——這是御龍直裡貼身護駕的高手,他們表演的這叫‘七聖刀’。”
跟着又是一聲爆仗響,煙火復出。待到煙霧散去,表演場上青幕圍繞,慕中端列數十輩,皆假面異服,如祠廟中神鬼塑像,一動不動。
觀看開幕式的百官羣僚紛紛起身,曾公亮對趙頊告罪,轉身離開,看那步態有幾分狼狽,似乎要趕着去如廁。
其餘官員或者整理襆頭鬍鬚,或者三五圍聚閒聊,或者取食點心湯飲,只有蘇油一臉懵逼:“誰?誰按的暫停?”
王安石笑着對他招手:“這叫歇帳,有一刻鐘的時間,明潤,過來聊聊。”
蘇油上前,王安石給他端了一杯湯飲,蘇油趕緊伸出雙手,恭敬接過。
王安石對蘇油笑道:“觀感如何?”
蘇油嘆息:“花團錦簇,烈火烹油。都是面子,不是裡子。”
王安石啞然:“明潤你這話……聽聞胄案研發出了犀利軍器?”
蘇油說道:“犀利是犀利,可是價錢不費啊,差不多就是以往能裝備五萬人的費用,用此等軍器,只能裝備千人的概念。”
王安石不由得嘆息:“那還是不得用。”
蘇油說道:“理工之道就是如此了,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再解決能不能用的問題,再解決好不好用的問題,再解決成本問題,只能一步步的來。”
“不說那個,如今胄案的弩矢,已經從十年前的一支百餘文,降到了如今一支三十文,生產效率,還比以往提高了三倍。”
“介甫公你想這是什麼概念?也就是說,我大宋軍士,從以前攜十發,變成成本不加的情況下,可攜三十發,進步已然不小了。”
王安石點頭:“民賦不加,而國用可足。”
蘇油趕緊補充:“然而這是十年內數次改良,方纔達成的成效。介甫公,沒有能讓大宋一吃萬靈,一吃痊癒的仙丹,如果有,那大概率是兜售騙錢的鈴醫。”
王安石深深看了蘇油一眼:“明潤還是改良那一套,大宋的問題並非不可爲,而是不爲。須知取乎上,得乎中;取乎中,得之下。我也歷任過地方,發現只要主政得力,下面跟隨更張,那是水到渠成。”
蘇油有些無語:“介甫公,一項得不到大多數人贊同的政策,要推行起來,那叫事倍功半,爲何不多方取計,從大家都認爲該做的一些易爲事件先做起來呢?大宋就是一架半朽的大車,還負擔着沉重的貨物,猛地給它來一下,怕是車沒動起來,車架子先散了。”
“唯一的辦法,只是慢慢加力,在保證架子不垮的前提下,先一點點跑起來,等速度起來之後,推動它就不費大力了,如此在騰出手來加固車架,減輕負擔,不是更好嗎?”
王安石沉吟半晌:“明潤,這樣要多少年?”
蘇油說道:“二十年。”
王安石問道:“我大宋宰執,一任是多少年?”
蘇油有些無語了:“兩年到三年。可是陛下他……”
王安石以爲蘇油明白了:“你覺得陛下能等你二十年?”
蘇油卻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歷史上,趙頊似乎沒有活過四十歲。
表演再次開始了,現在是“抹蹌”,百餘人或巾裹,或雙髻,各着雜色半臂,圍肚看帶,以黃白粉塗其面,各執木棹刀一口,成行列戰陣狀。
擊鑼者指呼,向皇帝拜舞之後,吶喊變陣,成一字陣,兩兩出陣格鬥。
奪刀擊刺,狀態百端,一人被奪刀虛劈之後,後躍直身,硬邦邦地平着摔到地上,摔得啪啪作響,謂之“板落”。
觀衆席上,自然又是一通叫好。
接下來是一個田舍兒打扮的演員入場,一通念唱作打之後,有一裝村婦者入場,這是鄉下小兩口,兩人配合表演之後,村夫以杖挑起村婦,揹着下場。
之後便是雜劇段子,諸軍繳隊,露臺弟子表演雜劇摺子戲,最後是合曲舞。
蘇油不禁瞠目結舌,果然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特麼不就是後世春晚的小品,歌曲大串燒加難忘今宵嗎?
和春晚合唱後就散場睡覺不同,今天的高潮纔剛剛到來。
合曲舞旋訖,諸班直常入祗候子弟騎兵出場了!
當先先一人空手飛奔入場,謂之“引馬”。
次後一人肩磨大旗,謂之“開道”。
次後又有一騎,抱這個大紅繡球奔入場中,擲於地上,用紅色錦索拖着狂奔。
數騎追逐射之,左曰“仰手射”,右曰“合手射”,謂之“拖繡球”。
又以柳枝插於地,數騎以划子箭,或弓或弩射之,謂之“蠟柳枝”。
緊跟着十餘小旗出前,謂之“旋風旗”,開始表演精巧的馬術。
又有執旗挺立鞍上,謂之“立馬”。
或以身下馬,以手攀鞍而覆上,謂之“騙馬”。
或用手握定鐙褲,以身從馬匹後臀來往,謂之“跳馬”。
其餘的還有“獻鞍”,“倒立”,“拖馬”,“飛仙膊馬”,“鐙裡藏身”,“趕馬”,“綽塵”,“豹子馬”,“弄刃”等諸般表演。
這支馬隊表演完畢,數騎黃杉老兵,謂之“黃院子”,執小繡龍旗前導;
後邊隊伍還未出來,圍觀羣衆便開始高聲喝彩。
蘇油非常好奇:“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司馬光說道:“接下來的表演,叫妙法院,明潤你看了就知道了。”
校場一腳,立着數百草人,成步兵戰陣之狀。
黃院子老兵下去後,一騎白馬當先衝出,玉羈金勒,寶鐙花韉。
馬上騎手短頂頭巾,各着雜色錦繡捻金絲番段窄袍,紅綠吊敦束帶,領着身後百騎,呼嘯而至。
隊伍很快展開成錐形,當先騎手蹡踉一聲拔出治平騎刀,翹臀離鞍,翻腕前指:“殺!”
身後百騎同樣拔出長刀,齊身嬌喝:“殺!”
“女兵!”蘇油大吃一驚,然後開始跳腳:“等等,這是照夜白!那女將怎麼回事兒?薇兒!怎麼是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