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縱橫疆場多年,勝多負少,每獨當一面,素爲大將軍所重。榮盛二十三年,大將軍率衆入澤州,與雍軍主力戰於秦澤,遣忌襲敵軍輜重。不意雍軍詭謀,齊王喬裝離中軍,設虎穴以待。忌不察,身陷重圍。苦戰一晝夜,弓矢盡,糧草絕,終以敵勢過強,星隕沁水,三軍皆從死,無一降者。時雍軍主將齊王李顯雖惡其多殺戮,仍惜其才,以使者勸降,忌拒之,高歌而絕,終年三十一歲。王亦嘆息,不許戮屍,遣親軍送還北漢。大將軍見之,痛徹肝膽,從其前言,擎其骨灰歸葬故里。
——《北漢史·譚忌傳》
第二天天亮,北漢軍終於死傷殆盡,李顯在侍衛保護下走入那片滿是血腥的修羅場,戰場上處處伏屍,每個死去的北漢軍都是身背數處重傷,無一不是激戰而亡。走到戰場中心,那裡正是戰局最慘烈的地方,好幾具屍體都戴着青銅面具,而在其中就有一個身穿將軍服飾。李顯仔細看去,只見那人張開雙手,用身軀掩着一個較矮的身軀,右手仍然緊緊握着長戈,戰袍破碎,盡是鮮血,在他身邊,一匹背上仍然插着長矛的戰馬長聲悲鳴,不時用力低下馬首去推自己的主人,想要讓他重新站起來。
也不需李顯下令,自有人拖走那匹重傷將死,卻仍然徘徊不去的戰馬,李顯走上前去,俯身看去,只見那人的面上仍然覆着青銅面具,便伸手摘了下去。面具摘下,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容,雖然已經是而立之年,卻是仍然俊秀斯文,常年不見日光,讓他的膚色有些過於蒼白,可是即使是閉上眼睛,仍然能夠讓人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流露出來的悲涼氣息。或者是有面具遮擋的緣故,雖然經過苦戰,可是那人面上並無血跡,眉宇間甚至沒有一絲瀕臨死亡的驚懼和憤怒,反而帶着淡淡的笑容,彷彿走過長途的旅客終於放下了身上的重擔一般,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李顯輕輕一嘆,方纔招降,或者他也有擾亂敵軍軍心的用意,可是那一刻他是真的很想將此人收到麾下。此人雖然殺戮過重,可是軍略勇氣卻是讓人心折,只見他瀕臨絕境,他的部屬卻都甘心隨他而死,就知此人雖然冷酷無情,但卻不是天性暴戾之人,只是可惜了這樣的人才。
李顯正在惋惜,突然耳邊傳來低微的呻吟聲,李顯還沒有反映過來,身軀已經自動地退了一步,而旁邊的侍衛也都仗劍過來,謹慎的護着齊王。衆人仔細聽了一會兒,卻再也沒有聲音,李顯回憶了一下方纔聽到呻吟聲的方向,目光落到譚忌身上,不,應該說譚忌身下護着的那個人。他令人將譚忌擡到一邊,發現被譚忌壓在身下的也是一個鬼騎,只是李顯發覺那人雖然受了重傷,可是致命處的傷口卻是很淺,想必是被譚忌以血肉之軀擋住了。
齊王身邊的近衛陶林冷冷瞪了事先清理戰場的人一眼,竟沒有發現還有活人,若是有人趁機行刺豈不是糟糕。不過李顯卻是沒有怪責,他上前摘下那昏迷不醒的鬼騎的面具,露出一張稚氣猶存的面容,不由道:“想不到譚忌身邊的鬼騎中竟有這樣年少之人,小小年紀就上陣殺敵,還要擔當衝陣之責,可真是不簡單,來人,將他送到軍醫那裡,給他好好治傷。”
衆人面面相覷,和北漢征戰多年,可以說仇恨似海,雖然雍軍有着不殺俘的習慣,可是若在戰場上看到敵軍倖存的重傷者,多半都是一刀殺了,最多也就是棄置不理,怎還會給對方救治。李顯微微一笑,他明白麾下將士心中的迷惑,可是想起臨別之時那人板着面孔教訓自己的模樣,心中不由暗笑,朗聲道:“從前我們和北漢仇深似海,自然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可是人誰無父母家人,殺其一人,卻是一家皆哭。你們記着,皇上要得是天下一統,四海昇平,他們今日是北漢的子民,將來就是大雍的子民,雖然沙場之上刀槍無情,死亦無恨,可是若是見死不救,豈不是等於殘害自己的子民,本王在此傳下軍令,從今之後,擅自殺俘者處以死罪。”
衆軍轟然應諾,雖然有些人並不明白齊王的用意,可是軍法如山的道理卻是人人懂得的。這時一個部將出列道:“元帥,雖然如此,可是這個譚忌肆虐澤州多年,雙手沾滿大雍百姓的鮮血,我們多少袍澤都死在他手上,還請元帥准許末將等人將此人千刀萬剮,才能消了心頭之恨。”
李顯正想應諾,但是目光落到譚忌的屍身上,看到他那平靜的彷彿睡去的面容,嘆息道:“我們大雍勇士快意恩仇,可是人死恨消,何必要和一個死人過不去呢?而且此人雖然對我大雍有害,卻是北漢的忠臣,又是這樣視死如歸,本王也是心中敬慕,戮屍之舉不是我們大雍王師應該做的事情。莊峻,你命人用棺木將譚將軍裝殮起來,等到戰後送回北漢去吧。”
那將領面色有些羞慚,退了下去。李顯看了他一眼,又高聲道:“譚忌已經戰死,不論什麼大罪,一死也足夠抵償了。你們聽着,我們也應該去會會那賴在澤州不走的龍大將軍了,記恨一個死人也沒有什麼光彩,若是能夠擒殺龍庭飛,纔是我大雍男兒最大的榮耀。你們說是不是。”
衆將聽了,都是高聲呼喝道:“殺龍庭飛,破北漢軍。”初時只是衆將高呼,後來四下軍士也都是高聲呼喝,方纔因爲齊王的軍令而有些心中不滿的將士再也沒有半點怨言,是啊,戮屍或者殘殺俘虜,這種事情怎是我們做的,自然是要將敵軍主將一舉擒殺,才能消去心中塊壘啊。
李顯見氣勢已經被自己挑了起來,又道:“傳我將令,修整一日,明日我們去秦澤,看看龍大將軍的威風。”這次衆將都是歡聲應諾,彷彿恨不得立刻上路似的。李顯卻是心中有些憂慮,不知道秦澤那裡的戰事如何了。
十一月七日夜,秦澤北漢大營中軍帥帳,昏黃的燈光下,龍庭飛傲岸的身影被燈光映射得很長,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帥案上那封書信,這是蕭桐派出北漢諜探高手從一個大雍的秘密信使身上搜出來的。那個信使武功高強,性情堅韌,和北漢諜探在追逐了百里之後,身陷重圍,卻仍是死也不肯歸降,臨死之前還要毀去信件,卻被魔宗高手奪去。這樣一封信,必然是十分機密的事情,可是龍庭飛卻寧願這封信只是一個騙局,因爲這封信雖然言詞模糊,卻是透着一種令龍庭飛不願置信的信息。再次拿起信箋,龍庭飛用心看去。
“渠輩有信至,其意多有敷衍,言未隨軍,多有礙難,或者仍然意存觀望,其爲敵軍主將腹心,若能動之,則北漢軍必敗也,故此戰勝負事關要緊,若彼勝,恐再無可間之隙,若我勝,其必棄暗投明,此戰之勝機不在秦澤,而在輜重糧道也,重任在肩,願君勉之。”
這封書信既無擡頭,也無落款,只是蓋了一個私章,上面是寒園居士的字樣,可是從口氣上來看,那是雍軍數一數二的人物所寫,見這封信文字秀逸,龍庭飛心中隱隱覺得恐怕就是自己如今的對手,江哲親書,而且聽說江哲在雍帝潛邸的時候,就是居住在寒園之中,龍庭飛曾經見過那段時期江哲的一些詩文,確實曾經自稱寒園居士。可是接信的人真是荊遲麼,雖然這封信只是說明守護廟坡輜重大營的重要性,並隱隱說明有一個自己十分信任的部將起了叛意,只是還不堅定,要等這一戰結束之後纔會有決定。
龍庭飛不是沒有疑心這是離間之策,雖然說江哲寫信給被他有份貶斥的荊遲,穩定他的心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這種事情若是江哲做來,怎不令龍庭飛心中懷疑這是陰謀離間呢?
所以當初第一眼看到這封書信,龍庭飛並未深信,只是暫時記在心裡,不論如何,對這一戰應該是沒有影響的。可是這幾日兩軍多次交戰,雖然雙方都無意決戰,可是龍庭飛還是通過重重跡象看出了自己面對的不是過去的敵人,齊王的作戰風格是熾烈而積極的,如同火焰一般無堅不摧,而自己如今的對手初時還有些窒礙,可是如今他的作戰已經如同流水一般堅韌多變,水性至柔,然剛強莫之能勝,雖然龍庭飛和麾下衆將都以爲是江哲指揮。可是過了幾日,龍庭飛心中卻是疑心漸起,無論如何,江哲都是一個沒有實際指揮過作戰的文士,難道齊王會真的將指揮大權全部交給他?可是龍庭飛心中又是絕不相信齊王會不再軍中,對着自己,難道還有主將敢擅離中軍麼?越想越是煩惱,龍庭飛終於下了決心,明日一定要揭開這個謎底,除非是齊王親自領軍上戰,否則無論如何不能這樣打下去了。
這時,同樣的燈火昏黃,就在大雍中軍帳內,宣鬆一邊和衆將商議軍務,一邊用眼睛餘光去看坐在左側上首的監軍大人,只見江哲正倚在椅子上假寐,雖然他的姿態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一派好像正在沉思的模樣,可是他很有技巧地將面孔躲在燈光照射不到的暗處,好不讓衆人看見他微闔的雙目。宣鬆心中一陣感動和欽佩,這些日子以來,獨自面對北漢名將的壓力幾乎都要讓自己喘不過氣來,可是這個總是懶懶散散的監軍大人奇怪的卻是總能讓他覺得安穩,而且他也沒有閒着,初時是替他壓制不服的將領,後來總在私下提出軍事上的建議,讓自己在這短短數日之內,將過去所學融會貫通,如今他是真的有信心面對任何敵人了。而衆將也漸漸對自己開始心悅誠服,可是若沒有監軍大人,這些可能會是他永遠達不到的目標。
站在江哲身後的李順看到了宣鬆的目光,微微一笑,輕輕用傳音道:“公子不要睡了,軍議就要散了。”言罷將一道真氣送入江哲體內,過了一會兒,江哲緩緩醒來了,沒有絲毫破綻地換了一個姿勢,好像是聽得累了,活動一下身軀一般。
我懶洋洋地看看衆人,現在宣鬆已經可以完全指揮衆將了,我對軍議也就不大留心了,可是不出席又不好,畢竟宣鬆身份還差些,摸了摸茶杯,卻是冷的,小順子乖巧地給我換上熱茶,我又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心想,軍議應該結束了吧。
這時候,突然外面傳來低聲壓抑地興奮呼聲,不多時,喬祖高高興興地衝了進來,道:“啓稟監軍大人、宣參軍,殿下有捷報傳來,譚忌部已經被全殲,殿下已經回軍,後日午時就會到達大營。”
帳內衆將都是喜形於色,紛紛交頭接耳,我也是喜上眉梢,我的第一步已經完滿達成,站起身來,我笑道:“太好了,殿下那邊已經取勝,這邊也該收尾了,宣參軍,我想北漢軍可能數日之內纔會得到戰報,可是不論如何,今日我看龍庭飛用兵有些古怪,恐怕已經生疑,宣參軍明日你也不用掩飾了,堂堂正正打出你的旗號,讓北漢軍知道大雍多有良將可以和龍庭飛抗衡,這樣一來,北漢軍必然士氣頹廢。龍庭飛爲了調動士氣,洗雪恥辱,必定大戰一場,這一戰只要你不敗,對北漢軍的打擊就足夠了,宣參軍,明日就看你的了。”說罷,我向宣鬆做了一揖。衆將也都起身,高聲道:“末將等謹遵參軍將令!”宣鬆心中激動萬分,不過他畢竟非是常人,不過片刻就冷靜下來,道:“多謝監軍大人厚愛,諸位將軍支持,明日,就讓我們給北漢軍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我大雍軍的厲害。”衆將轟然應諾,都是滿面喜色。
翌日,龍庭飛望着大雍軍的主將旗號,心中如同翻江倒海,雖然已經有了懷疑,但是見到這個情景仍然是心中驚怒非常。主將旗號換了一個“宣”字,除此之外,也再也看不見齊王近衛所在,這令龍庭飛立刻明白這幾日和自己作戰的根本不是齊王,那麼齊王會在哪裡呢,他可不信齊王會繞過自己去攻打沁州,至今自己和後方的聯絡並沒有斷絕。那麼齊王只有可能在廟坡的輜重大營,爲什麼一個輜重大營在有荊遲這樣的大將鎮守之後,還要齊王親自坐鎮,除非是設網以待飛鳥自投,想到這裡,龍庭飛心中一緊,若是如此,那麼譚忌——
他高聲道:“蕭桐,你速派信使去廟坡,若是譚忌還沒有進圈套,那麼就讓他撤回來,記得派你手下最高明的斥候前去,讓他們帶上信鷹,或許能夠更容易找到譚忌。”
蕭桐憂心忡忡地道:“屬下遵命,只是將軍,若真的敵軍設下的詭謀,恐怕譚將軍凶多吉少,而且譚將軍用兵神出鬼沒,行蹤飄浮不定,除非是屬下親自前去,只怕很難找到譚將軍。”龍庭飛黯然道:“我也知道,可是如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我身邊需你掌管軍情查探,所以你不能親自去。唉,你也不用過於擔心,譚忌很機敏,或者不會上當。”雖然這樣說着,可是龍庭飛心中明白,這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心中突然感覺到強烈的痛楚,龍庭飛皺緊了眉頭,他真的很遺憾,這一刻他才發覺過去他對譚忌未免太過寡情了。
擡起頭,透過重重的戰陣和前方正在交戰的混亂戰場,龍庭飛隱隱能夠看到敵軍中軍旗下,那正在指揮的青衣儒將揮斥方遒,而在他身邊,一個青袍書生正在悠閒地望着戰場。就是這兩個人,將自己拖在了秦澤,而讓自己的大將陷入羅網。忽然龍庭飛想到了那封言辭含糊的書信。
原本他還有些奇怪,那封書信語氣含糊,有些像是安慰勸告,卻又像是通報軍情,龍庭飛本還有些疑心,若是此信真是江哲所寫,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江哲並沒有必要一定在這個時候寫這封信,畢竟荊遲也是大將,應不至於因公害私。只是雖有些疑問,但是有些事情總是寧可信其有的。如今已經清楚齊王很有可能就在廟坡,那麼這封信就可以說得通了,若是齊王和副將荊遲都身在廟坡,必定不能放心秦澤這面的戰局,江哲會寫信給齊王通報軍情,也就可以說通了。至於言辭模糊則根本是爲了避免途中失信的可能,若是此信落入我方之手,也不會因此發覺齊王不在秦澤。而信上說及北漢內部有人想要叛變,則是真假未定,或者是真有其事,但是那叛徒心有猶疑,就是丟了此信,也不過是讓我們心中警惕,而且可能還會讓那人因爲驚惶和壓力而更快的屈服。當然也有可能是假的,不過那大雍信使拼命反抗,完全是假的可能性不會太大。蕭桐不是說過這些日子,秦澤大營還有數個信使去廟坡麼,雖然因爲擔心損失我軍斥候而沒有繼續下令攔截,可是這也從側面說明這封信確實是給齊王的。想到這裡,龍庭飛心中一股怒火上涌,他絕對不能容忍有人背叛北漢,擡頭看看遠處的大雍中軍,他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將自己如此戲弄。連連發下軍令,既然齊王不在軍中,那麼他就要讓雍軍付出血的代價。臉上浮現出冷酷地殺機,若是能夠讓大雍在秦澤的主力遭受到慘重的損失,那麼就是譚忌那邊讓齊王得了手,大雍也是得不償失。
這已經是北漢第四次發起強攻了,我無奈地看着伏屍遍野的戰場,心中哀嘆,我是不是忽略了龍庭飛的決心,看來他是準備付出慘重的代價,也要取得大勝了,若是在這裡的雍軍主力慘敗,那麼我精心籌劃的削弱龍庭飛羽翼的計劃雖然成功了,卻也失敗了。若是龍庭飛大敗雍軍,這樣一來,他的自信心必然高漲,不說我們兵力上的損失,只是慘敗的事實就可以讓北漢上下軍民士氣高漲了。
看看越發冷靜,指揮若定的宣鬆,我鬆了一口氣,或許他的指揮尚有些缺點,不過至少憑着將近兩倍的兵力,至少可以打個平手吧。前些日子龍庭飛也是心存拖延,所以說用兵並不猛烈,這對宣鬆倒是一件好事,北漢軍就如一塊磨刀石一樣,將宣鬆從一把利刃磨礪成了神兵,如今正是檢驗效果的時候了。若有選擇,我也不會提前泄露齊王不在的秘密。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只有通過這樣的一戰,龍庭飛無功而返,纔能有效地打擊他的信心,若是齊王帶着大軍在此,只怕龍庭飛絕對不會在秦澤決戰。這次迎戰北漢軍,我可是打着一舉三得的主意的,擒殺譚忌,折其羽翼,一封密信,間其腹心,再用宣鬆打擊龍庭飛的信心。這些已經夠他消受,更何況還有更多的後着等他龍庭飛消受呢。不過,我再次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也要捱過這一戰才行。
龍庭飛冷冷的看着前方的戰場,已經六個時辰了,大雍軍的陣線雖然有些軟弱,可是始終沒有崩潰的跡象,想不到這個宣鬆不過是個不知名的參軍,居然有如此才能,大雍當真是英傑輩出。不過不能這樣拖下去了,龍庭飛下定了決心,輕輕撫mo了一下百鍊精鋼打造的黑亮長戟,戟身上刻着細密的紋理,因爲常年鮮血和汗水的浸潤,使得那長戟黑色中透着暗紅,唯有戟頭利刃和長戟頸部的小枝以及其上的月牙彎刃仍然是雪亮晶瑩。望着多年來相依相伴的兵刃,龍庭飛心中豪情頓起,縱聲大笑道:“我北漢兒郎,個個都是英雄好漢,豈能被雍人所辱,衆軍隨我去廝殺一場,讓那些雍人看看我們的本事。”說罷一馬當先,衝向兩軍混戰之處。鬃毛如赤焰的神駒,在風中獵獵飛舞的火色戰袍,以及那黑紅的長戟,使得龍庭飛氣勢熊熊,彷佛無敵戰神一般令人心悸神搖。
我幾乎是屏着呼吸看着龍庭飛衝入軍陣的,那如同烈焰燎原一般的氣魄,縱橫捭闔當者披靡的聲威,讓我也不由心中凜然。明明不過是數千近衛而已,但是那種強大的不可戰勝氣勢卻讓戰場上所有人都不由在這支軍隊面前有些退縮。眼看着大雍軍陣被龍庭飛視若無物,我心中雖然有些苦惱,可是卻是更加振奮,這樣的龍庭飛纔是迫得大雍數年來無法佔據北漢寸土的無雙名將啊。這一刻,彷佛整個戰場只有那紅色烈火在燃燒,在膨脹,而北漢軍也似乎被主將的勇猛鼓舞,他們的攻勢也變得如火如荼,整個北漢軍彷彿都在燃燒。
這時宣鬆迅速的調動軍馬,採用了嚴守的策略,我心知宣鬆的長處不在進攻,所以他揚長避短,想用防守撐過北漢軍的猛攻,畢竟剛不可久,只要撐到北漢軍氣勢頹廢,就可以趁機反攻了。這樣的想法不錯,可是如今的大雍軍對宣鬆還沒有徹底信服,在這樣緊急的關頭,不免有些遲疑,這樣一來,整個軍陣變得有些混亂,在龍庭飛的縱橫殺伐之下,大雍軍陣,一時之間,大雍軍陷入了困境當中,若是再沒有轉機,只怕軍陣即將崩潰。
宣鬆頭上已經冷汗漣漣,他看向我,眼中露出迷茫和懇求的神色,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夠助他一臂之力,甚至希望我能夠接過指揮權。我輕輕皺眉,這個時候我若是插手宣鬆的指揮,必然重重的打擊宣鬆的信心,那樣即使取勝也是得不償失,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可是我若不插手,所謂兵敗如山倒,雖然我軍強大,可是恐怕也不能抵擋北漢軍秋風掃落葉一般的攻擊啊。
看了看有些混亂的佔戰局,我心中明白其實宣鬆的指揮並沒有什麼錯誤,不過是大雍將士對他仍有懷疑,仍然龍庭飛積威之下,衆軍不免有些忌憚,只要能夠鼓舞士氣,那麼宣鬆一定可以穩住局面的。目光一閃,我看到了一邊的戰鼓,不由計上心來,回過頭對小順子說,你用內力助我,我要親自擂鼓助威。
小順子微微蹙眉,道:“不可太久,我的內力陰寒,並不適合助你。”
我笑道:“無妨,不會太久的。”
說罷我翻身下馬,走到軍鼓面前,揮手讓那個負責擊鼓的軍士退下,拿起鼓槌,站在軍鼓之前,小順子站在我身後,右掌按在我的背心,我只覺得一股冰涼的氣息透入我的體內,彷彿渾身熱血都被這氣息攪得翻騰起來,四肢百骸也是充滿了力量。舉起右手的鼓槌,我敲下了第一個鼓點。
正在混亂中的雍軍突然耳邊響起一聲平地驚雷,都覺得心中一震,然後天地間響起了低沉而悠遠軍鼓聲,那渾厚而沉着的鼓聲綿密而流暢,如同緩緩流動的江水一般,那江心的巨石雖然壁立千仞,卻也擋不住江流的前進,那破浪輕舟雖然可以縱橫大江,卻是不能擺脫江水的束縛。在這平穩的軍鼓聲中,雍軍漸漸的冷靜下來,陣勢的變換也有了法度。
這時候,北漢軍中響起了高亢的號角聲,原本似乎有些被流水遲滯的北漢軍又有了活力,開始了另外一輪猛攻,可是那軍鼓聲卻也變得隱忍低沉,但也越發堅忍不拔,始終讓每一個戰場上的戰士都聽得清清楚楚。鼓聲和號角聲糾纏在一起,就像大雍軍和北漢軍的苦苦纏鬥。那號角聲越是高亢銳利的猶如烈日寒風,聽到那鼓聲,人人卻都覺得彷彿看見了苦苦掙扎在寒風和烈火中的野草,無論如何艱苦,也不能阻止它們破土而出。
高亢的號角聲和低沉的鼓聲突然都變得微弱下去,但是天地間卻充滿了一觸即發的殺氣。突然,彷彿平地風雷一般,鼓聲和號角聲幾乎同時響起,宛若東海潮涌,一浪高似一浪,一浪快似一浪,與此同時,龍庭飛和宣鬆幾乎同時下令,兩軍混戰在一起,血肉橫飛,兩支世間最強大的騎兵衝撞,廝殺,帶着不與對方共存的決心展開了死戰。
這時,那號角聲直入雲霄,越來越高亢,終於彷彿被攔腰折斷一般沒有了蹤跡,而那脫離了重壓的鼓聲也有些慢了,卻不停息,一聲聲震得人魂魄動搖,所有人都拼盡了全力廝殺,原野上綻開了無數的血花。夜幕漸漸降臨,原野上兩軍開始點燃了火把,在深夜裡面繼續苦戰,誰也沒有後退。
而那戰鼓聲就如同來時一般突然,不知何時離開了血腥的戰場,兩軍陷入了拉鋸戰似的苦戰當中。
火焰明滅當中,宣鬆十分自信地指揮着雍軍,而已經退回到中軍的龍庭飛面色有些蒼白,北漢軍在他的指揮下雖然仍然佔着優勢,但是一時之間很難找到可乘之機了。而在不爲衆人注意的暗處,小順子扶着近乎脫力昏迷的江哲緩緩走向臨時搭建的營帳。而在北漢那面,一個周身上下用一件黑色披風遮住的黑衣人默默地看着手中斷折的號角,終於長嘆一聲,隱入了黑暗,他的身影彷彿融入了夜色一般,很快就消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