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衆叛親離
聊城的南門和西門已被蘇遊的先鋒軍堵住,而北方屬於蘇遊的地盤,所以宇文化及只能帶領兩萬驍果軍往東門而來。
仲夏的清晨,微風輕拂,許國自皇帝以下文武百官們的心情卻是忐忑無比。
足足看到太陽從前方升起來,他們也不過走了七八里罷了,正要進入兩山夾道的山路中時,卻聽前方傳來一聲鼓響,隨之從山後轉出一面大旗,上書一個斗大的“薛”字。
爲首的將領手持馬槊,風塵僕僕,不是薛世雄卻又是誰?
薛世雄的身後,理所當然跟着的便是他所率領的三千混騎兵,包括兩千五百輕騎和五百重騎,共有近四千匹馬。
“宇文化及,薛某在此等候多時了!”
宇文化及臉色大變,當日征伐吐谷渾之時,薛世雄的大軍亦是宇文述的下屬,要是拼爹的話,顯然宇文述更闊。
可現在自己若是與他討論交情,這不是拉仇恨嗎?
“要不要擺開陣勢把他這三五千騎兵沖垮?”宇文化及當即尋思起來,因爲大量士卒逃跑的緣故,他現在所帥的人馬基本上可以達到兩人一騎了,但這並不意味着宇文化及的兵有一半是騎兵。
實際上,經過與瓦崗軍的一場大戰之後,宇文化及現在的兵力組成中,騎兵的數量不過四千左右而已,其餘五千多雖騎在馬上卻屬於步兵;還有一半人沒有馬騎的,就更不可能是騎兵了。
騎兵對騎兵,同等技術和裝備下,輕騎兵顯然更有優勢,宇文化及並不擔心自己的四千多輕騎會敗給眼前的攔路虎。
宇文化及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哪知他還沒有下令進攻,便聽到北方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響聲,似有萬馬往這邊奔騰而來。
“報,陛下,北面有一支重甲騎兵往這邊衝了過來,離此不到十里......”
“報,陛下,南面有一支步兵往這邊移動,離此不過五里......”
北面來的是張龍所帥的兩千重甲騎兵,共有近五千匹戰馬,南面來的則是劉黑闥率領的五千步兵,這些人全都由原來夏國的士卒中選出來的精銳。
面對擊殺宇文化及這個摘桃子的時刻,蘇遊佈置的三支部隊分別來源於南中、幽州以及河北,顯示的是不偏不倚之心。
僅僅只停了盞茶的功夫,宇文化及便已發現三面皆敵了?
“難道要退回聊城去?”這個想法只在宇文化及一念之間,隨後他就搖了搖頭。——如今聊城說不定已落入了蘇遊之手,就算聊城沒有落到蘇遊手中,自己這些大軍撤退的時候,自己也落在後方。
逃命的時刻,宇文化及豈能落在最後?
那麼,只有向前這條路可選了!
宇文化及目光掃過身邊衆將,突然放聲長笑起來,怎麼都是個死,倒不如轟轟烈烈一回吧?
長笑未歇,宇文化及已舉起了長槍長槍,厲聲喝道,“想要活命的,跟朕向前衝殺!”
就在宇文化及大喊之時,薛萬徹所帥的騎兵也都一齊狂喊起來,“降者不殺!”
張龍所帥的重騎很快在離宇文化及大軍的北面一里外停了下來,而劉黑闥所帥的五千步卒則在難免虎視眈眈。
因爲隊友強大的關係,薛萬徹大軍的呼喊顯然宇文化及那如同迴光返照般的歇斯底里更具有說服力。
可宇文化及並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喊完口號之後,便用雙腿一夾馬腹,隨即如飛蛾撲火般向前衝了出去!
在宇文化及之前,南北朝時的宋太祖劉裕曾單人面對海盜孫恩的一千多亂兵,以一擊之力追着一千多人滿大街亂跑。
在宇文化及之前,張須陀只率領着兩個親衛和兩個學生秦叔寶和羅士信一共五人,在齊郡的東門大敗王薄所帥的數萬大軍。
而現在,宇文化及胯下的馬兒單調地踏着地上的青草緩緩向前,一個人孤單地衝向了對面的千軍萬馬!
多麼悽美的諷刺!多麼悲涼的孤單!
距離急劇的縮近,薛萬徹冷冷地看着宇文化及的到來,甚至沒有下令。
千軍萬馬亦是望着眼前這赴死之人,宛若望見撲火的飛蛾,他們眼中帶着不解、憐憫以及同情......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或許宇文化及會拒絕這樣的同情。
對於薛萬徹大軍沒有衝鋒向前,宇文化及沒有多想;對於薛萬徹大軍沒有發射弓箭,宇文化及也沒有多想。他現在想着的,是怎麼把長槍.刺中薛萬徹。
而就在宇文化及的長槍正要刺出時,他忽然感覺到胯下的戰馬突然人立而起,而他也被拋了下來。
“綁了!”薛萬徹冷冷地說完這兩字後,幾個士卒很快便把從馬上摔下來正眼冒金星的宇文化及捆成了糉子。
宇文化及一臉失神,他沒有痛哭,也沒有哀求,他彷彿只想死得悲壯些,可現在想死亦是不能了。
薛萬徹沒有再理會宇文化及,策馬向前,高聲說道,“平高將軍有令,降者不殺!”
此前聽說過“平高將軍”這個稱號的人,無非是朝廷的五貴而已;可裴蘊和虞世基已被宇文化及殺死,裴矩卻有不在,聽說過這四個字的,也就只有宇文化及兄弟了。
事實上,無論聽沒聽過這個名號,衆人都知道這個人代替的是蘇遊了。
問題是,要不要投降?
原本跟着宇文化及的驍果軍,剛纔因爲沒有追隨宇文化及飛蛾撲火的膽小之舉,此時早已低下頭來,實際上他們已做出了選擇。
至於其中的文武百官,當然該以蘇威和宇文智及這兩個副相爲首了,可他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宇文智及。
羣臣們現在用腳趾頭也都能想到,定然是宇文智及選擇了另外一個方向跑路,衆人可算是被他唰了一把啊;除了宇文智及,還有誰能做主?
羣臣一齊看向蘇威。
蘇威對蘇遊並不太排斥,畢竟都是姓蘇的,說不準五百年前他們還是一家呢,這也是當年他讓兒子去招蘇遊認祖歸宗的原因,可惜蘇遊對家族什麼的並不感冒,斷然拒絕了。
儘管如此,蘇威還是能夠記得當年蘇遊送別他和高熲;如果蘇遊當初就算計着造反的話,會不會繼續以自己爲相?
蘇威意淫了一番,知道不得不面對現實時,終於長嘆道,“事到如今,我等無力迴天!”
“是呀......”羣臣當即附和起來,“我等已經竭盡心力,無奈天不佑我。此刻再不歸降,等待何時?”
蘇威老淚縱橫,“如今若因我等忠心而負隅頑抗,陷兩萬江都軍於死地,於心何忍?大勢已去,徒之奈何?”
說完這幾句話,蘇威當即翻身下馬,顫顫巍巍地走出了隊列,揚聲向薛萬徹問道,“對面可是薛大將軍的二公子嗎?老朽聽說令尊被長樂王於七裡井伏擊後便鬱鬱寡歡......”
聽着蘇威這老小子像是挑撥離間的發言,薛萬徹當即面色一沉,“在下正是薛萬徹,如今與長樂王一起輔佐我家主公平高將軍,閣下便是蘇納言罷?你們降是不降?”
薛萬徹稱呼的是蘇威當初被貶時的官名,也算是對他的尊重了,卻又同時表示不承認楊廣死亡之後江都的文武百官建立起來的僞朝廷。
“江都軍不過是思鄉心切,又被東都所阻,無意冒犯貴地。若有過錯,老朽斗膽請求一肩擔當,只求將軍饒了江都兒郎的性命。”蘇威當即開門見山地說了起來,他們雖然打定了投降的主意,但討價還價總還是需要的。
“蘇納言言重了。我等奉命來此,只因爲聽說宇文化及等人有弒君之嫌,這纔打算請他向月容公主說個明白。月容公主與江都兒郎無仇無怨,怎會要他們性命?不知太后可在?月容公主的侄子楊政道可在?”
薛萬徹這一番話,顯然是爲了名正言順而拉虎皮扯大旗了,只是他不說月容公主倒好,一說到她時,文武百官盡皆說不出話來。
他們此前怎麼就沒想過,楊廣還有個女兒月容公主會回來爲太后報仇呢?
楊浩被害,楊政道被害,蕭碧落被宇文化及強上,然後自盡而死。——可這些話怎麼說得出口?
蘇威頓時不知從何開口,反倒是被綁在地上的宇文化及縱聲狂笑起來,高聲說道,“哪裡還有什麼太后?哪裡還有什麼楊政道?楊廣被朕殺了之後,楊浩和楊政道亦被朕殺了,蕭碧落理所當然成了朕的皇后,可惜這賤人卻因爲楊政道被朕所殺而選擇了自盡......”
薛萬徹的臉色頓時變得無邊難看起來,剛纔因爲蘇威向他行禮所以他下了馬,此時聽了宇文化及之語後,他竟不由自主地用腳踹向後者的頭部。
宇文化及的金冠頓時被踢飛,他也因此昏了過去。
薛萬徹有些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但他還是再次問了起來,“他說的是真的?”
“這......”蘇威頓時滿臉尷尬起來。
“好了,爾等什麼都不用說了,你們只要放下武器,我就能保證你們活下去!”薛萬徹知道目前還是以受降爲第一要務,只得把剛纔得到的消息隱忍了下來。
聽了薛萬徹之語,衆臣皆放下心來,當即紛紛下馬,士卒們也都下馬,並開始解下自己的鎧甲和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