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章 羽皇

碧水門坐落於南方三郡之北,地屬富饒。連山水間,都透露出一絲凜然正氣。若從魚豐,成紡,南水三城,向北方的碧水門看去,遠方便是一座青蔥小山。小山後奇樹多茂,霧氣大肆。常人進去,看到的,便是一個難以望到邊際的大湖。湖明如鏡,鏡中有倒影,卻是一仙女模樣,明眸笑顏,教人不曾忘卻。然湖不行舟楫,常人無法得過。

遠遠擡頭看,溪源在山頂。那本是一座陡峭小山,此時看去,卻成了無上天境。原來那碧水門,竟是浮於小山頂上一朵祥雲後,整個門派隱於幻境之內。聽聞,幻境內另有天地。碧水門便是立於幻境內一處大山,大山身纏五條大河,爲真碧水。

再往大山上看,峰頂地形錯列開。除了主峰,其餘分成四座極大的平頂浮石,飛起不落,停在此天境奇峰的四周。與那主峰,分明成就了五座山峰,各自懸下大河,流於方纔所說的碧水處,此實乃世間無雙的修真奇境...

碧水門向來是這般清靜的,門人沒有早起練武的習慣,多數是悶在房裡求仙煉道。門人也不羣聚,因此多有空無一人的廳堂。要不是此地仙氣環繞,落霞豔麗,跟那死了人的靈堂,倒是可比。

然而,一如往常安靜的今年,天空卻分明多了些血腥氣。任誰人向天外看去,都能覺察天邊那團黑雲,帶來的肅殺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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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三郡之南,南水城內。

斜風細柳向來是南方獨有的美景,南水城內更是如此。自古便是南方多才俊,畢竟是好山好水供養着,文人雅客必不會少。尤其是相對食肆發達的魚豐城,織造繁盛的成紡郡來說,南水的才氣,便成爲唯一足以自傲的地方了。

每天除了晝繁華,夜寧靜以外,南水城內總有詩文大賞,引無數才俊前來。然而,三十年後,便不是這樣了。

一切風景都與從前一樣,只是城內多了許多商隊,江湖人士。令這個書香氣頗重的地方,多了些銅臭,鐵鏽。

儘管如此,也不妨礙此地才子佳人的成長。尤其是這樣一個少年,羽皇軒。

羽皇家算是富甲一方,究其家譜卻不可知。有人說,羽皇家主原是少數部落,因戰亂逃到中原華夏來,改名換姓,做起生意來。不過,就算是如此,也無可非議。久而久之,便也無人探問了...

直到羽皇家裡出了這個不得了的人物,單名軒字的少年,他,可是引得三郡圍觀。要說羽皇軒本來就出身富賈,偏偏還出落得俊秀青嫩,惹得大家閨秀們紛紛提親。一時間,羽皇家門庭竟是水泄不通,鄰里街道竟也是無法通行。這個十八歲的少年倒是不以爲意,只是終日躲藏,未免辛苦。

這天,晨光還微微亮,集市便有人擺起攤來。更夫正打算回寢,一切顯得那麼安詳。

風吹岸柳動,人無意江水,煙雨幾家風流客,醉夢初醒紅帳間。就是這麼一個靜謐時分,打更的老伯突然醒了醒神,皺了皺眉,眼睛瞪大了,盯着前面看。

前面城北與城南的交界處,不過是幾座小石拱橋,橋下流水經過,還激起了霧。霧色茫茫,卻分明看得有人站在橋上。那人身着青白色上等絲綢,倚橋乘風涼。一般人倒是以爲,哪個富家公子無事早起?

偏偏這個打更伯老了,眼神卻還機靈,遠遠地喊一聲,“羽皇公子!”更夫嗓門也大,這一聲喊叫,可擾了城內夢醒時分的衆人。一下子,十傳百,百傳千...

只聽得那橋上的人低頭暗罵了一聲,繼而轉身欲走。可這還是來不及了,城內瞬時人頭攢動,像一股涌流,衝向這位羽皇公子所在。

羽皇軒也不示弱,被追得有些時日了,腿腳也快了。繞過幾個巷弄,翻過幾個門牆,人們一時竟是追不上他。

也不知是哪個眼尖的傢伙看到了他,翩翩少年郎只好再跑,最後被逼進了一個死衚衕裡。眼下人們就要發現此處,羽皇軒也不着急,竟在那最後一刻,顧自笑了笑。等衆人來到死衚衕附近,卻已看不見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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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機關廂房中。

羽皇軒機智遠慮,早就在十三歲那年,便令人在城中建造多處密道。要不然,也不會幾年來都不曾被人捉住。那死衚衕裡便有一道地門,別人是不知道的。

他嘆了口氣,慶幸自己今天又逃過一劫。雖沒有自由,但他知道,這幅相貌是上天的恩賜,不能怨的。

機關廂房內點上蠟燭,也是個普通客房模樣。仔細往鏡子一看,不禁端詳起自己的相貌來了。其實自己果非凡俗...

清新細緻的柔軟頭髮,即便是在黑暗中,也顯得更有光澤些,不會說融進這昏暗晦澀的暗房裡。稍慘白卻嫩滑如少女的臉頰,搭配了精巧的五官。尤其是那雙眸子,美得深邃,讓人目光不願移開。

聽說幼時曾被家裡當作女孩養過一段時日,難怪了,臉上居然隱隱有一絲胭紅。脣潤齒白,怕是男子,也難消受這樣的美色。

可惜就是身子弱,自小不能習武,否則,真當文武雙全。因他的音律,學識,放眼南水,也是足以自誇的。

當下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捋了捋髮梢青絲,長嘆一口氣,便推開機關石門離開了。通過極長的甬道,擡起牀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裡的佈置式樣古樸,牆上多是詩文匾額,擡頭見門上釘着一把大摺扇,扇上詩文寫道:

“多情自古惹情纏,英雄末路,佳人語笑喃喃。

昨日春宵風流夜半,誰使如今魂斷?

縱使一世神傷,尚不復還...

若教浪子回頭,千金不換!”

羽皇軒對詩詞頗有研究,但自問不近女色,對詞意不甚體會,也不多留意,便徑自打開房門,到庭院中去了。

一位下人模樣的女子,恰巧在找羽皇少爺,奉上一碗稀粥,並向羽皇軒開口道, “公子,家主請你到大堂一趟...”

羽皇軒答應了一聲,喝了一口稀粥,對着侍女笑了笑,接着往堂前走去。

羽皇軒走後,侍女依舊是呆在房前,久久不肯離去,喃喃自語道,

“公子果真是容貌驕人,幾年來,府上婢女沒有一個說看厭的,就是一輩子服侍他,我也願意!”說罷,便竊喜地偷溜進羽皇軒房內,幫他整理雜物了。

羽皇軒走到堂前,二話不說,當即下跪行禮,“軒孫兒,向家主爺爺行早禮了。”

“好好好...”羽皇軒擡頭看去,那人正是自己的爺爺,也是羽皇家的家主,羽皇宇連。

宇連家主慈眉善目,但骨骼硬朗,威嚴逼人。先不說商道上爲同行所敬重,就自身的武功底子也是不弱的,所以年壽六十的他,看起來倒有幾分仙風道骨。

宇連家主對這個孫子可是疼愛,畢竟自己多年從商,商無不奸,做了不少壞事。雖不至殺人越貨,但強買強賣之事不會少。

早年曾有相士言其必香火枯竭,如今更是應驗了。膝下子女早早死去,只留下這一脈香火,竟是再無遠親外戚,實是可悲可嘆。

還正是因爲這個孫子容貌非凡,學識見地,盡皆出人意表,更是對他百般呵護。也就養成了羽皇軒,稍微有些女孩家溫婉的性子。

“軒孫兒,怎麼,今日不外出走走?”宇連一臉和藹的說道,投來的目光盡是無限愛護。

羽皇軒倒是愣了一下,苦笑一番,宇連家主頓時明白了,“哦,是是是,你瞧我老糊塗了。唉,有個英俊出衆的孫子,還不能見見世面,真是委屈你了。”

宇連老爺接着說道,“其實也有辦法。你也當婚嫁了,有沒有哪家姑娘合適,爺爺替你說媒去。”

羽皇軒撇了嘴,不經意流露少女風情,“爺爺,若是我看上了哪家女孩子倒好,但我至今不明白,男女情愛,究竟爲何物?”說到後面,羽皇軒竟有了一點傷懷。

宇連家主也是一聲輕嘆,隨即望着羽皇軒的背影生悲,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畢竟自己一生也不曾有過真心相待的女子,對於情,他也是不明其理。

“算了,不說也罷。”羽皇軒擺了擺手,繼續說道,“爺爺,最近城內有些騷動,您知道嗎?”

宇連老爺眉頭一緊,緩緩說道,“有傳聞說,魚豐城和成紡郡,接連受到侵擾。先是狐妖肆虐,隨之而來的便是波斯人鬧事。兩個任其一,都不好辦...“

羽皇軒聽得爺爺如此惆悵,卻全然不擔心,反倒呆呆望着前面出了神,眼睛發亮。宇連家主自然明白孫子的心思,他這般聰明,困也困不住他,“你,若是要去,就準備準備,帶上幾個家丁,千萬不要犯險。”

羽皇軒似也沒聽進去,作揖拜別爺爺,轉身回房,思索接下來的行程去了。宇連家主看着孫子離去,料想也不會有什麼事。畢竟,能逼這個孫子使出渾身解數的人,世上還不存在。

想當初自己臥病在牀,但又不得不盯着生意時。這個少年,那時不過十三歲,竟冒充自己的筆跡,大膽開放羽皇家的錢莊、客棧,給陌生異國的波斯商隊。也就是那時開始,南水的財富,一點點累積,超過了魚豐,成紡。後來更是開掘了礦坑,冶煉起兵器來,開了兵器鋪,鐵匠鋪一類的商鋪。

最初此舉因破壞風水,污染河道,而遭到人們反對,他竟然家家挨着送錢,讓人無話可說,可謂財雄氣粗。如今羽皇家一半的家產,也都是他這個乖孫子掙來的。想到這裡,宇連老爺不禁欣慰的笑起來...

只是這次,宇連老爺也不免擔心起來,聽說事情嚴重,遠超自己想象。當下心中不快,走到庭院練劍。劍起生風,風斷葉落。宇連家主回身如燕,擊出的劍卻是無比沉穩。

“喝!多年未練武,哈哈,還能有此力道。”宇連老爺的劍法之快,也是羽皇軒敬佩的。雖然宇連家主自問,若是羽皇軒練劍,自己肯定是比不上他的。

想到這裡,他手勁竟是一時收不住,整把劍飛將出去,又因施加的內力不當,劍身邊緣裂成犬齒狀。宇連家主冷汗直下,莫名感到一陣心慌,不自知地向天脫口大喊道,“軒孫兒!”

此時,羽皇軒早已獨自收拾好行裝,拋下家丁,到了城東驛站。正準備上馬,耳邊卻依稀聽得爺爺呼喚。回頭看去,卻沒有熟悉的身影。只聽見人潮又要往自己這裡涌來了,顧不得這麼多,騎上馬,飛快向魚豐城去了...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詭譎的身影跟着他,不曾離開。路兩旁的樹,其枝椏也顯得諂媚,不斷招手叫他過來,然而卻是要將他吃了一般。

馬蹄聲漸漸紛亂,加之羽皇軒玩心頗重,時下又加了幾鞭,眼看就要到了。看着面前就是南水和魚豐間的小渡口了,他不由得欣喜若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