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祈玉原本就與幾個紈絝子約好了去郊外打獵,所以被趕出來也不難受。只是他在出城時想到白天跟那神秘女子的約定,整個人好奇的跟貓爪撓似的,索性也不出去,只讓人捎了個口信,然後在洛陽橋畔找了個地方住下。
第二日,好不容晃悠到申時,洛陽橋畔,遊人如織,龐祈玉站在橋頭半天都沒看到昨日那神秘女子,不由得有些窩火。
這是京中有名的繁華之地,兩邊酒樓櫛比鱗次,哪裡見到她口中所說的餛飩攤。
就在龐祈玉以爲自己被耍了,準備轉身離開時,就聽到橋下忽然有人在吆喝,“餛飩,好吃的餛飩~”
龐祈玉趴在橋上往下看,這纔看到一艘破破爛爛的漁船,正停在橋洞下的河邊,船頭有小火爐,似乎正在咕咕的煮着東西。
莫非她說的餛飩攤就是這個?
龐祈玉翻下去,來到船邊,果然看着船上的位置上正坐着個人揹着他吃東西,當下舒了口氣,“可算找到你了。”
“來了?”雖然是第一次相見,顧菀卻是有種說不出來的熟稔,打了招呼之後,一邊吃飯,一邊跟旁邊的攤主老闆招呼,“再來一碗餛飩。”
“客人再用些東西罷,畢竟是跟姑娘家一起吃飯呢,太小氣了不好。”龐祈玉剛坐下,船頭守着爐子的老頭就站了起來,乾巴巴的招呼道,聲音跟內容的熱情完全不相符。
龐祈玉看到他斗笠下的臉,當時吃了一驚,只見這人的眼睛瞎了一隻,手臂上也是滿是燒痕,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臉。
“說的你這兒好像還有其它吃的一樣。”顧菀撇撇嘴,“要吃小吃,我自己不會去街上買啊,憑什麼讓你賺這個差價。”
龐祈玉這纔看到,這船極小,就一個餛飩攤和幾個位子,的確不像是能供應其它小食的樣子
老頭似乎跟顧菀也是熟稔,知道她的性子,不再糾纏,只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然後走到一旁去下餛飩。
顧菀這樣搭腔,讓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的龐祈玉鬆口氣,他坐在顧菀面前還沒開口,卻見顧菀忽然指着他笑起來,“你還穿着昨日的衣服。”
“那又怎樣。”龐祈玉拿着桌上的茶壺和茶碗倒了杯水,“我們鄉下人可不比你們城裡人,一天要換三次衣。”
“大戶人家講究體面,家常是一身,見人是一身,見客又是一身,自然沒有穿昨日的衣服見人的道理。”顧菀笑了起來,顯得十分可愛,“但龐太師的孫子要說自己是鄉下人的話,這京中就沒幾個敢說自己是城裡人了。”
“你怎麼知道?”龐祈玉意外的收了笑容,整個人繃緊了身子。
“不難猜。”顧菀慢條斯理的吃着餛飩,哪怕是在最殘破的小攤上,卻仍然儀態端莊的像是在赴宴,“雖然沒見過你,但那羣紈絝卻不難認。這“將軍”的遊戲,可是我發明的呢。”
“你認識衍王?”龐祈玉挑剔的審視着這衣着平平的女子。
“算是吧。”顧菀含含糊糊的說道,聲音溫溫柔柔,“我知道他們的身份,你的身份便不難推斷。”
“他們向來狗眼看人低,不會與無名之輩玩。你既然能與他們宴飲,身份便不會差的太多。”
“我也可能是剛進城的衙內,家裡有幾個小錢,在地方上算是一霸,但到京中就不夠看了。”龐祈玉故意唱反調。
“那等着你的就不是將軍了。”顧菀笑着搖了搖頭,“那些人都是無法無天的,對來抱大腿的鄉下土包子一向玩兒的厲害,下作的招數比比皆是,可他們對你嫉恨已久,卻又只敢弄些無傷大雅的小把戲,便可見你上面必然有讓他們忌憚的人物,不敢玩的太瘋。”
“連他們都要忌憚的人物,京中一把手就能數的出來。而這些人家中,有適齡子弟的,還是我未見過的,更是寥寥可數。這般推論下來,你的身份便呼之欲出。”顧綰吃完餛飩,一邊喝湯,一邊將荷包拿出來扔到龐祈玉面前,“更別說你這香囊中的幾味香料是御賜之物,只要知道這些香料賜往哪家,便知道你是誰了。”
“我不懂香料,是管家給的。”龐祈玉將荷包繫上,並沒有避諱自己及的土氣,“但我的確是從鄉下來的,這京中風物與我家鄉大不相同,我呆不慣。”
“呆不慣便好,早些回鄉吧。”顧菀擡眼四望,語氣有些感慨,“這京城就是個大戲臺,有人粉墨登場,就有人黯然下臺。起起落落,都是要拿命來搏的。”
“你當真是勸我逃的?”龐祈玉扯着嘴角笑了笑,饒有興致的反問道。
“當然不是。”顧菀也笑了起來,卻是伸出手,“我是問你要我的帕子。”
“那個,被他們拿走了。”龐祈玉一摸身上,纔想起那被衍王拿走的手絹,有些心虛。
“哦。”顧菀了拉長了聲音,在龐祈玉的緊張中,露出了個笑容。
就在龐祈玉以爲她會說“那就算了吧”時,她卻笑吐出一個天文數字,“一百兩!”。
龐祈玉吃了一驚,憤怒的叫道,“你打劫啊!”
弄丟了她一個破手帕,竟然要一百兩銀子的補貼。
“瞧瞧你說的這叫什麼話。”顧菀露出委屈之色,“你家裡沒有姐妹吧?你應該不知道,這種貼身之物,是萬萬不能流落到外頭的。萬一哪天有個男人拿着我的帕子去告官,說跟我私相授受,有帕子爲證,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都要賠進去了?”
“不至於吧?”龐祈玉懵逼,他別說姐妹了,家裡兩個女性長輩都沒有。
“怎麼不至於。若是以前,我的帕子別說給陌生男子了,就算是用舊了用壞了的,也要看着丫頭絞碎仍在火盆裡燒成灰才安心。可是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啊……”
“那,那我給你找回來?”龐祈玉試探的問道,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大事。
“都被那羣人弄髒了,要回來還有什麼用。”顧菀哀婉的說到,然後看着龐祈玉,忽然露出一個泫然欲泣的表情,“你還不如給我一百兩銀子,讓我用作盤纏,遠離這京城的紛紛擾擾。”
“說得倒也是。”龐祈玉摸着下巴沉思。
就在顧菀以爲自己目的達到時,卻不料龐祈玉話頭一轉,“可惜我沒錢啊!”
“沒錢?”顧菀睜大了美目,彷彿在消化什麼極難消化的東西,“你爺爺可是首輔啊!”
“他是他,我是我!”龐祈玉一副憊怠模樣,“就像人們常覺得的,你爹的錢就是你的,但實際上如果它沒到你手裡,但其實還是不屬於你。例如現在,就雞飛蛋打了吧?”
這個人說話還真是讓人氣到牙癢癢。顧菀在心裡頭怒道,但是面上仍然不死心,“看在你投緣的份上,要不然我給你打個折吧?五折!五十兩不能再少了!”
“沒了,真沒了。”龐祈玉笑嘻嘻的將錢袋打開,往桌上一倒,露出了一些碎銀子,加起來也就二三兩。
“你怎麼只有這點錢。”顧菀露出了見面以來最嚴重的失態,“沒有錢,你還跟他們怎麼混。”
“你看他們幾個出去吃酒,是自己出錢的。”龐祈玉絲毫沒有感覺到羞恥,理所當然道,“憑什麼要我出錢?”
“怪不得你人緣不好,當衆被擠兌,還要去街上調戲良家婦女。”顧菀忍不住刻薄,“要我我也不喜歡總吃白食的。”
“剛入局的人總要受到些排擠,再說我花了錢也不見得能人緣好。”龐祈玉不以爲然,臉皮出乎意料的厚,一邊將錢往回裝,一邊留下一顆米粒大小的銀子,“好了,別失望了,你這頓餛飩我請,這可是我在京城第一次請客。”
“我可真謝謝你了。”顧菀翻了個白眼,然後一把按住龐祈玉的手,“既然你還不上錢,那就幫我個忙吧。”
“什麼忙?”龐祈玉警惕的看着她,“我可是一介白身,做不了什麼的。”
“不要緊,這個忙你一定能幫得上。”顧菀看着他,笑出了狐狸眼,“這可是你們衙內的天賦技能,不用小心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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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嬸今早忽然找我說贖鋪子的事情。”溫柔梳妝時對還縮在被窩裡的顧菀說道。
“拒絕她。”顧菀眼都沒睜開。
春寒料峭,雖然中午日頭挺曬,可早晚都很冷。
這破屋子沒有暖氣,顧菀也就只能靠這牀舊棉被禦寒,所以每天都要躺在日上三竿。
“我拒絕了。”溫柔拿着自己僅有的一根發繩紮了頭髮,然後有點不確定的問,“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她說願意把鋪子還給我,以前的欠款就不算了,只要五十兩銀子就行。”
“放心,只要拖着,她還會降價的。”顧菀被吵的睡不着,頭往被窩裡又縮了縮,就是不睜眼,“出去記得幫我帶上門。”
“你真是的,每天都找理由賴牀。”溫柔習慣性的唸叨兩句,見牀上的人拱成一個小包,擺出一副不聽不停的樣子,忍不住威脅,“你再不起來,我就不給你買包子了。”
“可惡的被子,放開我。”顧菀睜開眼,掙扎了一秒,然後又閉下放棄,“這被子太可惡了,它抱着我不准我離開,我也沒辦法。”
“你,”溫柔被她每天不同的花式賴牀法氣的不行,直接走過去掀被子,“你不是說要幹一番大事業,幫我拿回鋪子的嗎?躺在牀上就能辦成啊! ”
“對啊。”顧菀拼命抵抗,最後還是抵不過溫柔的巨力,被終結了賴牀之旅。
一刻鐘之後,顧菀無精打采的套着粗布衣服站在洗臉盆面前準備洗臉,拜貧窮所賜,衣服沒那麼多,穿起來簡單不少。
“你自己洗漱,我去買早點,不許再上牀了!”溫柔叮囑了一聲,生怕顧菀趁她一出門就去睡回籠覺,惡聲惡氣的命令道。
“知道了。”顧菀蓬頭垢面的抓了抓頭髮,打個哈欠,“我要吃油果子。”
“好。”溫柔應了一聲,答應了就準備去出門買,不料剛開門,就聽到一個文質彬彬的聲音在外面詢問,“請問顧菀住在這裡嗎?”
溫柔一愣,扭頭看向顧菀,只見顧菀一個激靈,然後還不等她反應過來,顧菀便已經閃到門口,砰的一聲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