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馨慶幸自己還有一個清醒的頭腦¬,也許只是她自己這麼認爲,但已足以讓她迎頭面對這古怪的環境和越來越撲朔迷離的未來。
她覺得自己一時睡不着,不如起身走一走,讓自己儘快平靜下來。
她輕手輕腳走了起來,有些忐忑,生怕被病友或護士看見了,以爲自己在夢遊。走不多遠,就到了汪闌珊的牀邊。
汪闌珊顯然已經熟睡,微微打着鼾。葉馨一眼瞥見牀頭櫃上疊着幾本書,心生好奇,便走上前,藉着微光看去。擺在最上面的一本書是《舞臺藝術精論》,另幾本的書名分別是《電影表演藝術學》、《入戲》、《表演理論》、《新金陵十二釵——四十年代的中國女影星》。
難怪,這老太太熱衷於電影表演,以至於“入了戲”,從模仿別人開始,最終造就了多重人格的病症。她竟有些同情起汪闌珊來。
幾本書的下面是個寬大的簿子,拿起來看時,竟是個素描簿。原來汪闌珊多才多藝。葉馨好奇地翻開,只看了一頁圖,一陣大驚,那簿子險些從手中落下:那正是剛纔汪闌珊扮演的場景,一個長髮的白衣女子面窗而立,腦後卻是一張碎臉!
葉馨急忙放下了那素描簿,像是終於擺脫了一個不祥之物。她離開汪闌珊的病牀,又繞着病房走了兩圈,覺得情緒安定下來,倦意也陣陣襲來。當她返回自己的病牀時,卻發現自己牀上已經躺了一個人!
她四下看了看,確證自己沒走錯,再仔細看牀上人,又是那汪闌珊,不由暗罵她難纏、不識好歹,直接去撳求助鈴。
“你真的忍心趕我走?”
葉馨猛吸了一口涼氣,險些摔倒,忙伸手扶住了牀邊的椅子,她記得這聲音,是沈衛青!
“汪闌珊,你當真不放過我?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是沈衛青,你爲什麼這麼怕我?我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你不是沈衛青,你是汪闌珊,請你下牀,不然我會叫護士。”葉馨還是第一次對汪闌珊如此疾言厲色。
汪闌珊忽然直挺挺地從牀上坐起,目不轉睛地盯着葉馨,即使在昏暗中,葉馨還是認出了,那雙帶着痛苦、年紀輕輕就飽經了滄桑的雙目,正是沈衛青的眼睛。
她明白了,汪闌珊不會放過她,她也逃脫不過。
“沈衛青已經死了,你不是的……”葉馨不相信,也不願相信牀上的女人是沈衛青。
“你有什麼資格說不是?我是1986年入讀江京第二醫科大學,那時候還叫江京第二醫學院,我是江蘇宜興人,1987年四月住進這裡,在徐主治的幫助下,我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轉……你爲什麼說我死了?”
“你聽說過‘月光’嗎?”葉馨不答反問。
汪闌珊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和那天沈衛青的反應非常相似:“當然聽說過,但你不用問下去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這對我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你難道忘了?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月光’說的是‘月光社’。我不理解,爲什麼你最初不願說,但最終還是告訴了我?”
“說了,怕你走向死亡,不說,大概是怕你死不暝目。”沈衛青冷冷地說。
這時,葉馨的感覺裡,汪闌珊?還是沈衛青?似乎已沒了明顯的界限。
“知道了‘月光社’,難道不是離真相更近了?”
“離真相不見得更近,但可以肯定,離無窮盡的痛苦更近了。‘月光社’和‘405謀殺案’究竟有什麼樣的關聯?誰又能說得清?”
“你是怎麼發現‘月光社’的?”
“一個偶然的機會。當時,我是個熱愛生活的女孩子,和幾個興趣愛好相投的同學一起組織了攝影協會。學校雖然支持這個社團的成立,卻沒有條件爲我們提供暗房,我們只好借了行政樓的一個地下室做暗房,那個地下室同時又是檔案館。當時,我也常被‘月光’困擾着,急病亂投醫,在檔案館裡發現了‘月光社’的檔案,是關於*前後一個特務組織的,我從頭看起,好像其中的許多成員都跳樓自盡,於是猜想,‘月光社’說不定和‘405謀殺案’有關。”
“有沒有看到一個日記本?”
“看到了,在1967年的檔案中,我料想日記本里不會有什麼結論,就沒有太在意。那些檔案我只看了一些,就被送到這裡來……這麼說來,你也看過了?”
葉馨點點頭,問道:“爲什麼說看了那檔案後,離死亡更近了?”
沈衛青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這是我的感覺,自從看了那檔案,彷彿陷入了一個泥沼,而且越陷越深,時刻有一股捉摸不定卻強勁無比的恐懼感環繞着我,引我走向一個深淵。聽上去是不是很玄?這一切都是感覺,我的思維和行徑,似乎已全然被那種恐懼感控制了,無處不在。”
此刻,是葉馨的身軀在微微顫抖了。她想起了廣播站裡的遭遇,以及隨後在解剖樓裡的所見,不正是一種捉摸不定卻強勁無比的恐怖感嗎?莫非,自己正走上沈衛青的舊途?
“但你是歷來405室墜樓者裡唯一的倖存者,記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什麼促使你墜樓,又是如何得救的?”
“我不記得這些,也根本不知道這些,我還是聽你剛纔告訴我,我其實已經死了?”
葉馨立刻回想起在宜興見到的那一幕,沈衛青在空中墜樓的身影,淒厲的嘶喊,淚水頓時又涌了出來。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說:“你……安息吧,我要去走一走。”
“你不要走,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我死了?你在場嗎?”沈衛青下了牀,一步步走向葉馨。
“我不知道……”葉馨飲泣着,向後退去。
“你的眼淚似乎帶出了內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到底是怎麼死的?”沈衛青的聲音越來越嚴厲,雙目如刀,刺得葉馨的心生疼。
“你不要逼我……”葉馨覺得自己的脆弱面已被一覽無餘,她知道自己的內心裡深埋着一份愧疚:如果不是因爲她的造訪,沈衛青是不會死的。這想法齧着她,如今被這樣無情地撩起,她只能絕望地走向崩潰。
“是不是因爲你,是不是因爲你……”沈衛青嘶啞着聲音,追問不捨,雙手向前伸着,又像在乞求一個答案,又像是堅決不給步步後退的葉馨一個躲避的機會。
終於,葉馨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長哭。
護士辦公室昏暗的燈光頓時亮了。
查房交接班的時候,滕良駿聽昨晚值班的住院醫生說,新住進病房的女大學生葉馨又是一晚沒睡好覺,頓時鎖緊了眉頭。究其原由,又是老病號汪闌珊發了病,竟以三個舊日病人的面目攪擾葉馨。
這個汪闌珊。
滕良駿無奈地搖搖頭,他在業務上一向不甘示弱,但對這個汪闌珊有束手無策之感。她患的是一種罕見的人格分裂症。常見的人格分裂,是患者兼俱本人和另一個被假想出的人格。三重以上的人格分裂就已經鳳毛麟角,雖然也有報導過多於十種的人格,但多半是誤診,源於精神分析師的先入爲主。而汪闌珊經過確診,病歷表明她先後擁有過六十八種不同的人格,而且這個數字還在逐年遞增。她因此成爲了聞名於醫學界的病例,各地的精神病學專家都曾對她研究和治療過,甚至有歐美的精神病學權威越洋而來,精心考究,仍是不得要領。奇怪的是,除了她本身之外的那些人格,並非憑空想象而來,而是她在生活中接觸過的各色人等━━當然,她大半生都在精神病院度過,因此,從表面上看,她表現出的多重人格,就是在模仿歷來的一些精神病人。
值班記錄上表明,汪闌珊昨晚發病,先後自稱莊藹雯、蔣育虹、沈衛青。蔣育虹和沈衛青是曾在這裡住過院的江醫女生,而這莊藹雯是誰?
春天是精神病的易發季節,特殊的刺激更是會導致病發的加重和頻繁,滕良駿幾乎可以肯定,是葉馨的到來使汪闌珊躁動不安。
他在汪闌珊的病歷上寫下了醫囑,又特地向護士關照了一聲:“你們不要忘了打電話到我辦公室,查一下我的日程安排,爲汪闌珊訂一組精神分析治療,一定要儘早。”
透過護士辦公室的門玻璃,他看見汪闌珊駝着背,蹣跚走過,心裡百思不解:“她糾纏葉馨,到底爲了什麼?”
“汪闌珊昨晚緊盯着我不放,究竟是爲什麼?”
葉馨醒來時,這個問題立刻冒了上來。
經過半夜折騰,護士給葉馨服了安眠藥,她才能沉沉睡去,睜開眼時已是天光大亮,早上的例行查房都已結束。
她忽然孤獨得想哭。
昨天她還在想,以自己的堅強和清醒的頭腦,可以適應這個環境,度過這段煎熬,乖巧地和醫生合作,爭取早日離開這裡。但連續兩個夜晚的驚心動魄,她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最可怕的是孤獨感。
有了和汪闌珊和疤臉女人交往的前車之鑑,她不會再去理會任何一個病友,這和她的生性背離,但她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她們這樣做,是爲什麼?讓我失了魂似的,又讓我睡不好覺,顯然不是什麼好意。莫非,這也是“沈衛青”昨晚所說,那越陷越深的“泥沼”?無論如何,她們至少有所斬獲,我徹底地孤獨了。
她下了牀,一眼看見滕良駿正在護士辦公室寫查房記錄,便快步走了過去,隔着門問道:“滕醫生,打攪一下。”
滕良駿聞聲回頭,見是葉馨,忙起身迎了出來:“小葉,休息好了嗎?”
“滕醫生,麻煩你告訴我,我還要在這裡住多久?”
滕良駿看着葉馨悽楚的雙眼,心有不忍,但他知道做爲一名稱職的精神病科醫生,同情心不能輸給理智,於是溫聲說:“不好說,一個月、兩個月,都有可能,要根據你恢復的情況來定。”
“可是……可是她們不會放過我的。”
滕良駿愣了一下,隨即記起了病史上葉馨這兩天的遭遇:“不要擔心,上次對你動粗的病人會轉到重症病房去,汪闌珊沒有明顯的暴力行爲,我會想辦法,換藥,加上精神分析治療,一定會控制住她的病情……”
“但我怕,我覺得她們是有目的的。”
滕良駿又上下打量了一眼葉馨,見她頭髮兀自蓬亂,臉兒蒼白,一個妙齡少女竟渾然忘了稍稍打扮一下,顯然爲“被害”的虛幻念頭禁錮良久━━她在學校擔心成爲所謂“405謀殺案”的受害者,現在又覺得這些素不相識的病人有意加害她,這種“受迫害”的感覺正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狀之一。
要治好這個女孩子,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你安心休息休息,自由活動的時候,多散散步,做做操,儘量不要去想這些事,我會盡快和你好好聊聊,看怎麼更好地幫助你。”
“希望你能早些讓我出院。”葉馨的目光滿是求懇之意,但語氣很堅定。
“會盡快,但我要爲你負責。”
“爲我負責,就該讓我離開這裡。”葉馨有些失控,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
“離開這裡,你難道會覺得更安全嗎?”滕良駿心裡反而更堅定了葉馨需要長期住院的想法,這句話出口,他也覺得有些失控。
葉馨被這話擊了一下:是啊,哪裡能讓我覺得安全?
“同樣是擔驚受怕,我寧願生活在外面的世界裡。”她知道無法動搖滕良駿對自己的安排,冷冷地撂下這句話,轉身走開。
外面有明媚的陽光。
也許陽光可以照亮我的心。
葉馨走進了陽光裡。
這幾天晴晴雨雨,此刻豔陽高照,空氣卻清新滋潤。葉馨一踏入花園,心情確是微微舒暢了些。只是三三兩兩的病人們從她身邊經過,讓她再次感到自己像朵孤零零的野花。她現在可以用一切,去換來和知心的人交流。她甚至有一種仰天長嘯的衝動:我愛的人們,愛我的人們,你們在哪裡!但母親奔波去了(葉馨甚至有些怨意了,事業,真的那麼重要嗎?)歐陽倩在家休養,可謝遜呢?
那個自稱愛我的謝遜呢?
也許他聽說我住進了精神病院,就順水推舟地將我放棄了。
這個念頭一上來,葉馨的鼻子忽然酸了。
葉馨,原來你無可救藥的脆弱。
她似乎連向前踱步的勇氣也沒有了,站在一棵大榆樹下,閉上眼,想用眼簾阻止眼淚的出逃。也許自己真的有了病。葉馨的心在沉:現在的自己,她的確不認識了,敏感,多疑,輕易地讓瑣事縈繞在心,更在思念一個似乎銷聲匿跡了的男孩。
真的,該到了徹底將他忘記的時候了。
除非他現在奇蹟般地出現,給我帶來大片大片的陽光。
人在近乎心灰意冷的時候,在向絕望投降前,纔會盼望奇蹟的出現。
她知道自己很可悲,但她無力迴天,連淚水都擋不住。
就在淚水滑出眼簾的時候,一隻手在爲她拭淚。
就像上回謝遜那樣。
是謝遜。
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去找滕良駿醫生,他沒說錯,自己有強烈的幻覺,需要專業的精神病學治療。但她仔細看、伸手觸摸,得出的卻是一個荒唐的結論:奇蹟真的會出現。
她有些惶惑,不知該怎麼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五味感受。她一句話沒說,突然快步前行,像受了驚嚇的小鹿。也許是因爲這重逢的情景在心裡排演了太多次,到了真正登臺的時候反而怯了場。
給他一張冰冷的臉;或是哭訴,捶打他;或是任他擁抱,告訴他所有的思念。
也許只要問一句:爲什麼不讓我徹底忘了你?
“葉馨,我這不是來了嗎?”
好像我在盼你來似的。葉馨想這麼說,但她情願沉默。
“這幾天,我沒有很好的機會脫身,找你也很難,但一直都在牽掛你,有時候甚至會想到頭痛。”
是啊,學校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大有疑問,尤其宜興一行,當然不會放過他。知道麼?我想你的時候,也想到過頭痛?
“我現在自由了。我想好了,無論你認爲我是什麼樣的人,我會天天來看你,陪你在這花園裡……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她知道謝遜說這話時,不會羞澀,是自心底發出。
葉馨終於停下了匆匆的腳步,回過身,上上下下打量着謝遜,只見他穿着一件白大褂,顯然是以“醫生”的身份混進病區。他的目光還是和過去一樣堅定而無邪,她覺得自己別無所求。
但可惡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她暗下決心,這是她最後一次哭。也好,再享受一下心愛的人爲自己拭淚的感覺。
謝遜撫着葉馨的雙頰:“你瘦了。”
是不是和以前排演的一模一樣?葉馨幾秒鐘前下的決心頓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忽然抓過謝遜的手,放在嘴邊,像是要吻,卻忽然張開了嘴,輕輕咬了一口。
謝遜誇張地叫了起來,看看手背上兩排淺淺的牙印,又看看葉馨:“你要不就不開口,一開口就咬人!”
葉馨終於說話了:“我是瘋女人,你還是離我遠點纔好。”
謝遜攬過她說:“不要胡說,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更難得的是,你比任何人都堅強,你讓我自慚形穢,對你更多份敬愛。”
葉馨見周圍一些病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和謝遜,但決定不去理會那麼多,伏在他肩頭輕聲說:“不要戴高帽好不好?我倒是有句話要對你說,說了你不要驕傲:你在這種時候不棄我,會讓我更堅強。”
“堅強就體現在會咬人麼?我倒覺得只能算‘牙強’。”
“你正經一點好不好?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呢。”葉馨終究還是不願在光天化日之下失態太久,理了理鬢髮,和謝遜在花園中慢慢散步。
“這些天,學校是不是對你問個不休?”和謝遜說話,似乎永遠都是那麼輕鬆愜意。
“可不,他們總是問,我何時跟你走?”謝遜和葉馨一樣,套着崔健《一無所有》的歌詞說話,“還有,走到了哪裡,見到了什麼,等等。說真的,這些天,葉馨和謝遜是學校裡的‘紅人’,叫‘紅字戀人’也可以。好多人都想入非非。”
“那你還敢來?”
“我想見你。”
“有一件奇怪的事我還想問你,那天學校要‘抓’我住院,我就逃,走的是我們倆以前走過的苗圃邊門。出了那門,恰巧有一輛出租車等着我,說是我叫的車。是不是你的安排?”
“不是,那時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下落,怎麼安排?”
“這就奇怪了。不過出租車公司的調度也說,是個女人叫的車。會是誰呢?”
“在你身邊發生的怪事還少嗎?我看不多這一個。”謝遜聳聳肩。
“不是你鼓勵我刨根問底的嗎?怎麼現在又一副明哲保身的樣子?”
“那是要看情況的,你看你現在憔悴成這樣,最需要的不是苦思冥想、做福爾摩斯,而是要休息,把身體養好。”
“可是6月16越來越近了。”
“有時候我甚至想,到那一天,如果你還在這戒備森嚴的醫院裡,說不定能躲過一場災難。”
葉馨初時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但沉吟了一下,搖頭說:“即便我躲過了,這災難會不會又降臨在別人頭上。當年那個蔣育虹,6月16日時在住院,確是安全了,但同宿舍的筱靜還是死了。而她,第二年還是跳了樓。我這兩天想了很久,覺得每年似乎都有人被‘選中’,經歷種種折磨,最終難逃一死,今年,似乎選中的就是我。”
謝遜忽然停下腳步,緊緊抓住葉馨的雙肩,大聲說:“你不要胡說,你這是哪裡聽來的謬論?你這是在給自己設陷阱,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在將自己假想成一個受害者,然後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這比被誤解更可怕。”
這番話像一陣清涼的雨,將葉馨打醒:是啊,遊書亮那天也是這麼說的。自己分明是在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而現在促使自己加速進入這個角色的,正是那汪闌珊。她以蔣育虹和沈衛青的人格出現在自己身邊,正是在暗示一個不可抗拒的命運。
這時,她對謝遜,又多了一份感激。
都說福不雙至,但葉馨的這一天並不僅僅是因爲謝遜的到來而充滿陽光。謝遜走後不久,遊書亮也來看她,見她臉兒雖然略顯蒼白,但眼角眉梢竟帶着喜氣,暗暗困惑,問道:“你……還適應嗎?”
“還用問嗎?你住進來試試就知道了。”葉馨這才感覺其實有很多人都在關心着她,早先的孤獨感毫無來由。
“看來你夠堅強,我倒是多慮了。”
“謝謝你那天通知我要住院的事,可惜我沒能逃掉。更謝謝你來看我。我有個好主意,你可以回去到我們廣播站接受一下采訪,就說你有葉馨的第一手資料,她在精神病院住得還算開心,別忘了誇我堅強。”
難得她還有心情開玩笑!遊書亮對這位師妹不得不佩服:“你一定也聽到了些流言蜚語,千萬不要太往心裡去。”
“有些流言蜚語我倒愛聽,比如‘紅字戀人’什麼的。”
遊書亮料想葉馨一定是在說反話,尷尬地笑笑說:“瞧你,耳朵是真靈。我纔不信那些胡說八道,你和那個謝遜其實根本沒什麼……”
“有什麼又怎麼樣?他剛纔還來看過我呢。”葉馨的笑容純淨而自然,浸在美好的眷戀中━━謝遜才走了半個小時不到,她又開始想念了。
“什麼?他剛纔來看過你?”遊書亮大爲驚訝,張嘴要說什麼,卻忍住了。
葉馨覺出遊書亮的神態有異:“怎麼了?他爲什麼不能來看我?”
“當然能。這麼說……你們真的是……”
“這很奇怪嗎?要不那些流言怎麼起來的?他跟我一起去的宜興,他剛纔說學校早知道了,宜興公安局的人都來拜訪過他呢。”
“不錯,你說的都不錯。我是……只是沒想到而已。好了,我得走了,下回來,需要我給你帶點什麼東西嗎?比如,喜歡吃的……”
“我猜得一定不錯,你喜歡上哪位師姐了,一下子變得這麼細心。謝謝你了,不用的,我媽媽剛走沒兩天,她給我準備的東西,幾年都吃不完呢。”
遊書亮忽然打了個機靈,臉上那終年常掛的笑容忽然凝住了,雙眼直直地盯着葉馨的腦後。
葉馨回過頭,也吃了一驚,只見會客室的有機玻璃窗外,一名老婦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正是汪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