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好準備在這裡開一個店鋪,所以不着急將貨物出手。張季和王可望不是要留在蘇啜部麼?正好可以在店鋪裡幫我!”李旭轉過身來,回以張三叔一個自信的微笑。張季和王可望是昨晚那兩個年青人的名字,他們眼下想留在蘇啜部,正缺一個合適的理由。
“那,那敢情好!旭,李大人,您真是個有心思的!”張三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愣,結巴着答道。昨夜他還在擔心李旭無法兌現承諾,沒想到只用了一個晚上,少年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三叔下次不妨帶些書來賣!”李旭笑着在馬屁股後抽了一鞭子,衝進了部落。徐大眼和銅匠師父都說對戰敗者殘忍是草原上的規則,昨夜,阿芸亦如是回答。這個規則可以不可以變一變呢,少年人希望自己有機會能試一試。
“其實他們都是善良的好人!只是沒讀過書!”年青的心真誠地想。
對於朋友,蘇啜部的牧人們的確當得起“善良”二字。特別是對李旭這樣講義氣重感情的朋友,大夥願意把他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情。聽說他要起新的氈包,阿思藍、杜爾、侯曲利等人紛紛趕來幫忙。眼下草原上是羊毛價錢最低的時候,所以買一張氈子花不了李旭多少蜀錦。爲了讓部落中第一所貨棧早日開張,額託長老還特地從公庫裡撥了一部分綁氈包用的幹木條和羊毛繩子。大夥齊心協力,用了不到兩天時間,就把李旭名下的氈包就從一個變成了四個。
“以後,晴姨釀的果子酒、銅匠師父打的彎刀、中原來的紙、筆,絲綢,這裡都能賣!每一件價錢都比別人公道!”陶闊脫絲站在最外圍的一個氈包門口,快樂地描述着自己的夢想。
霫人沒有重農輕商的觀念,能幫心上人做一些事,讓她打心裡覺得高興。況且這是方圓幾百裡惟一的一家貨棧,有了自己和附離經營,少女相信很快這家貨棧就可以成爲部落裡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小財迷,這間貨棧好像是附離的吧!”額託長老捋着鬍鬚,假意好心地提醒。
“我馬上要嫁給附離做新娘的!長老真是糊塗!”陶闊脫絲毫不客氣,站在氈包門口大聲回答。
“原來是有人要嫁給附離當新娘啊!怪不得中間那個氈包起得又大又高!”阿思藍把手搭成喇叭狀,笑着向四下喊道,“還有誰想住進這個氈包啊,過了這個夏天可就沒機會了!”
“我!”“我!”“我也要住!”幾個如花少女大聲迴應,牽着手衝向剛剛起好的氈包羣。“阿思藍!你壞死了!”陶闊脫絲含羞大叫,三步兩步衝上前,雙手橫伸,死死堵住了氈包門口。新房被別的女子佔了,預兆着丈夫將來對自己的厭倦。涉及到終身幸福的事情,少女絕對不肯因害羞而回避。
中央的那個氈包起得很大,所以門也比尋常氈包寬了兩尺。身材苗條陶闊脫絲堵了這邊,空了那邊。幾個平素愛淘氣的少女們壞笑着,做躍躍欲試狀。陶闊脫絲大急,一邊詛咒阿思藍心腸壞,一邊向女伴們求饒。那些女伴卻絲毫不肯留情,排成一個小隊,一會兒衝向門左,一會兒衝向門右。還有人衝到正在排溼氣的窗戶口,搭上半隻小蠻靴做翻窗狀。
“一、二,翻!”年青的牧人們大笑着,一起給翻窗衝門的少女鼓勁。
“不準,不準!”陶闊脫絲揮着手臂,像一隻母鳥般護着自己的愛巢。
有隻寬闊的大手伸過來,握住了少女已經急得發白的手指。陶闊脫絲停止了笑鬧,幸福地將頭靠過去,貼在了李旭寬闊的胸膛上。
“漢伢子,沒成親就這麼護老婆。當心成了親後,她借勢反到天上去!”阿思藍的妻子帕黛以過來人身份“數落”。
“是啊,是啊,老婆是要管教的!”半隻靴子已經搭在木窗框上的紅衣少女笑着衝李旭扮鬼臉。天已經不是很涼,擡起的綢裙下,她修長白皙的小腿清晰可見。
“死託婭,等你結婚,我一定送你丈夫一條馬鞭!”陶闊託思啐了一口,低聲威脅。
“誰來送附離一條馬鞭?”託婭從窗口將長腿撤下來,小鹿般跳躍。
“親親的哥哥吆,我送你一條馬鞭,陪你去放羊。親親的哥哥吆,我願變做一隻小羊羔,臥在你身旁……”少女們肆無忌憚地笑着,唱着,歌聲在夏日的晚霞中盪漾。
“附離,如果我將來做錯了什麼?”少女將羞顏隱藏在李旭肩頭,聲音如蚊蚋般細不可聞。“你可以像別的丈夫教訓妻子一樣打我,罵我,但不要,不要趕我走…….”
李旭的手努力緊了緊,把陶闊脫絲的柔荑牢固地臥在掌心深處。他不懂得草原上表達情誼的方式,也不知道霫人的誓言,只好用這種無聲的言語告訴對方愛與承諾的存在。
“執子之手,與子同老!這就是他們中原人所說的執子之手麼?”少女娥茹在遠方靜靜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妹妹,滿眼羨慕。
徐賢者去和契丹人交涉!可與外族打交道根本不該是徐兄該管的事。娥茹輕輕地轉過身,消失在熱鬧之外。
自幼跟着晴姨,她讀了太多太多漢人的詩歌。每一句都是似懂非懂,當她終於明白了其中一兩句時,卻品味出了詩歌后深深的哀傷。
“娥茹姐姐好像很不開心呢?”陶闊脫絲把頭輕依在李旭肩膀上,低低地問。熱戀中的人總是希望身邊的朋友擁有與自己一樣的幸福,蘇啜部的少女也不例外。
“可能她最近遇到了些麻煩事!”李旭的目光穿過喧鬧的人羣,落在娥茹的背影上。從背影上看,少女娥茹嫺靜,溫婉,令人心痛。但有些事情是別人幫不上忙的,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無能爲力。從出生那一刻起,徐大眼的肩頭就揹負起整個家族,這一點,他根本無法逃避。
李旭突然有些慶幸起自己的寒門出身來,雖然從小沒有享受到優越的生活條件,卻也不用承擔太大的責任。對父母來說,自己活得開心幸福就是他們希望的全部。拜將、封侯,這些雄偉的夢太遙遠,貧家小戶只是過年時纔會想一想,誰也不會把它們當作必須實現的人生目標。
“大眼爲什麼不肯娶娥茹,明明他們都喜歡對方?”肩頭上,囈語般的問話打斷李旭對中原生活的追憶。
“不是不肯,是,是不能!”李旭猶豫了一下,替好朋友開脫道。“中原規矩,好人不能娶別人的未婚妻,惡棍才橫刀奪愛!”
“那就是說,如果,如果我與別人有過婚約,即使你再喜歡我,我再喜歡你,也只能彼此看着對方的背影嘍!”陶闊脫絲用力掐着李旭,“惡狠狠”地逼問。
對於“小惡人”的突然發難,李旭只能報以苦笑。他自知剛纔的解釋很牽強,但徐大眼的苦衷是不能向別人說的。草原人不會理解中原人對他們的歧視,把徐大眼不能娶娥茹的真正原因說出來,只會給雙方增添尷尬。況且李旭皮糙肉厚,陶闊脫絲那點手勁只能算爲他搔癢癢。
“什麼破狗屁規矩!你們中原人就是古怪!”陶闊脫絲見懲罰措施無效,悻悻地罵道。
李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說話。在阿思藍和杜爾兩個好朋友的組織下,前來幫忙搭建氈包的牧人們已經開始宰殺牛羊。按草原上的習俗,新的氈包落成後,一場小小的慶典是必須的。前來幫忙搭氈包的人越多,酒宴開得越熱鬧,預示着主人家將來的日子越興旺發達。如今李旭已經不是剛入部落一無所有的客人,他名下的牛羊足夠支撐起二十場同樣規模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