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地一下,彷彿有一個太陽在頂門上炸開,旭子呆立在了當場。那高挑的身材、那明朗的笑容,那眉,那眼,除了頭髮的顏色不一樣外,幾乎是另一個陶闊脫絲俏生生地站在了眼前。
旭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顫。一股柔和而堅韌地痛就在此時從他心頭涌起,涌遍全身,涌進每一處毛孔和每一寸皮膚。不是陶闊脫絲,他知道,只要稍做仔細,他就能看出中原人和塞外人在血脈上的根本差異。可那幅略帶些俏皮又充滿了期盼的表情又像極了陶闊脫絲。不,比陶闊脫絲柔,比陶闊脫絲硬,雖然眼角處多了幾分疲憊,但眉宇間亦多了幾分堅強。
“你,你是萁兒吧!”半晌,旭子終於迴轉過心神來,用略帶着一些顫抖的聲音問道。這不是正常的打招呼方式,因此引得羅士信等人發出一片鬨笑。聽到衆人的笑聲,門口迎出來的女孩如受驚的小鹿般跳了起來,轉身向屋內逃去。
難道我猜錯了麼?李旭艱難地嚥了口吐沫,厚着臉皮用目光四下尋求答案。羅士信笑呵呵地推了他一把,“看什麼,進屋,進屋。沒看人家未叫丫鬟關門麼?”
“還有丫鬟?”旭子更楞,木然地向前走了兩步,心裡又覺得這樣冒失地闖進去實在不妥,想要退開,羅士信卻等得不耐煩了,用力將他向前一推,就手將門重重地拉緊。
“咣噹!”老舊的木門在背後關嚴,“別笑了,走了,走了!”羅士信扯着嗓子在外邊喊。來到大門口,看到幾個修牆的泥水匠還在忙碌,重新折回來,一手拎起一個,“你們也先出去,這牆明天再修。弟兄看好了啊,別讓閒雜人等打擾咱們李將軍!”
“諾!”院子外,親兵們大聲吼了一嗓子。然後,笑聲越來越低,越來越靜,漸漸嫋然。背貼在門板上的旭子聽着嘈雜聲遠去,硬着頭皮走向了內堂。來的人肯定是唐公府的萁兒,很早以前武士彠就向他通報了這一動向。據信中所言,唐公李淵對此事反應幾乎可用‘氣急敗壞’四個字來形容,幾度修書給遠在京師的婉兒以及留在東都的族人,命大夥勿必將萁兒截住,押到太原去“嚴懲!”。只是萁兒離家後即杳無音信,誰也不知道其究竟跑到了哪裡。
“她居然能繞着圈子找到這彈丸之地來!”旭子搖搖頭,將紛亂的思緒從身體裡趕走。他緩緩向前踱了幾步,伸手掀開了剛換上的門簾。內堂裡有兩個妙齡少女,一個身穿淡粉色的曲裾,另一個則是全身湖蘭。聽到門口的呼吸聲,淡粉色的少女快速擡頭向這邊看了看,然後將目光又逃也似的避開去。兩頰之上亦在瞬間飛起一片嫩紅,被窗紗濾過的晨光一照,恰似盛開的桃花。
身着湖蘭曲裾的少女見了旭子,也立刻變得手足無措。“我去給小姐煮茶!”她向旭子蹲了蹲身,然後貓一般從旭子胳膊底下鑽了過去。屋子中的沉寂被其慌亂的舉止被打破,氣氛卻愈發尷尬。旭子一腳門裡,一腳門外,進也不是退亦不是。坐在胡凳上的少女則將頭垂得更低,一雙笑臉紅得幾乎能擰出血來。
“你累……”經歷了詫異,失望和尷尬後,旭子開口問候。才吐出兩個字,淡粉色的少女也瞬間擡頭,兩眼亮如秋水。微微張開的雙脣之間,分明說得是同樣的字句。
二人同時閉上了嘴巴,等待對方的下文。屋子裡剎那又恢復了寂靜,兩道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避開,避開,相遇,待旭子再次穩住心神時,對方早就又將頭深深地垂下。
“她是來投奔我的!”
“他就是爹孃爲我選的郎君!”
這一刻,他們彼此心中都知道對方的身份,也明白彼此在一起後的結局應該是什麼。但卻誰也不知道從哪裡開頭。就這樣靜靜地對着,任陽光爬上窗棱,在從最高的一個窗格照落。
“你是萁兒小姐吧,從弘化到這,一路上辛苦麼?”終於,旭子恢復了正常,像一個兄長般關切地問。
“你怎麼知道我從弘化來?”李萁兒擡起頭,瞪圓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地問。“你怎麼能第一眼就認出我,我跟張將軍根本沒有說自己是誰?”嬌羞的感覺散去後,小丫頭嘴很麻利。但其很快便發覺了自己的語病,一抹潮紅頓時又飛上脖頸。自己離傢俬奔,父親知曉後肯定會修書找對方要人。來龍去脈,人家又怎麼會不清楚?
“我收到幾個朋友的信,說唐公府的四小姐去長安看望姐姐,路上不小心與帶路的家丁走散了。朋友託我幫忙打聽,如果遇到了,就給家裡回個話!免得爺孃擔心。”李旭的回答果然不出萁兒所料,但更委婉小心,幾乎字字經過斟酌。
“我到長安後曾經託人給家裡送過一封信。在齊郡又送了一封!”聽對方提及骨肉親情,李萁兒鼓了鼓嘴巴,帶着幾分氣惱回答。“如不是剛好跟你錯開,我已經安頓下來了,不需要家裡再四處找我!”
“你已經到過齊郡了?”李旭被對方的話嚇了一跳,衝口問道。從齊郡到原武,一路上幾乎亂匪如麻。這段路,即便是尋常男人也不敢輕易走,李萁兒只帶着一個丫鬟便千里迢迢追來,膽子也着實夠大。
“當然,沒到過齊郡怎麼知道你調往了滎陽。我還到了你的家,見過了你家中那位姐姐。”聯想到最後兩個字的隱含意思,李萁兒不由自主將頭又垂了下去,“她人很好,告訴我你去征剿瓦崗賊。她對我很客氣……”
“客客氣氣地就把你給賣了!”旭子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道。不用細想,他也明白二丫存着什麼心思。給李萁兒指一條通往瓦崗山的捷徑,把一頭傻羊送入虎口。過後把責任向山賊身上一推,自己手上乾乾淨淨。
但跟萁兒,他偏不能把話明說。“路上不太平,你一個姑娘家實在是辛苦了!”一向笨嘴拙舌的他想不出太多安慰話,儘量放緩了語氣問候。
“不辛苦,我知道自己的目標在那裡,就不辛苦!”李萁兒把頭慢慢擡起來,兩眼中波光如水。
“你到我這裡來。”旭子的被對方的目光看得心裡哆嗦了一下,想說的話頃刻間忘了一半,“我,我當然榮幸之致。但,但唐公他,他會同意麼?”
流淌在他臉上的波光瞬間凝結,然後慢慢黯淡,“阿爺當然不答應,但我,我還能回去麼?”
這是一句帶着幾分決然的反問。答案雙方都心知肚明。大隋民間雖然胡風甚盛,但未出嫁的女兒突然離家投奔了某個男人,也被視作極爲羞恥之事。如果萁兒在與旭子沒相遇之前就被其家人截回去,對外還有說辭敷衍。如今人已經進了旭子的家,便等於名分定了,即便被對方無情拒絕,也決不可能回頭。
“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李旭被萁兒黯淡下去的目光壓抑得難受,慌亂地解釋道。就這麼接受了對方,皇上能答應麼?楊廣事先已經派文公公打過招呼,娶正妻必須經過朝廷批准。這是大隋朝律法中明文規定的,根本沒回旋餘地。
李萁兒沒有擡頭,雙目間泫然欲滴,“你是不是嫌我是庶出,配不上你的身份?我,我從十三歲便準備嫁給你,從那時就開始每天練武,騎馬射箭。我以爲你是個大英雄,不會在乎那些世俗規矩,我千里迢迢來找你,好幾天就睡在草叢中……”
她委屈得說不出話來了,眼淚成串地向下掉。明知道這樣失態可能更讓人瞧不起,卻無論如何難以忍住。
見到對方哭得梨花帶雨般模樣,李旭更加不知所措。“我,我幾時說過嫌你!”他雙手在空中徒勞地揮舞,低聲咆哮,“我,我只是不,不太適應。況且,況且我以前根本沒見過你,更不知道你家人準備將你許給我!”
“你真的不嫌我是庶出?”李萁兒只選擇了自己想聽到的話,收起眼淚,追問。
“我,我出身很寒微。怎麼會嫌棄和自己命運相同的人!”看到對方滿眼的期待,李旭不忍傷害她,低聲回答。
“那就好。我還以爲,以爲你跟府裡的幕僚想得一樣,必須娶一個正出的女子。我,我不會讓你失望。我射箭很準,馬也騎得很好。女紅、烹飪也能拿得出手!”李萁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唯恐對方反悔般,將自己的優點逐一介紹。
“此事,此事還有點其他麻煩。”旭子覺得自己的腦袋登時又大了一圈,對方的眼淚如六月的雨,來得及時,收得也乾脆。自己想找一個既不惹她再哭,又能將問題解釋清楚的捷徑,卻是難上加難。
“你沒見過我,我卻在十三歲便見過你。那時你騎在一匹黑色的駿馬上,身後帶着很多騎兵。我和姐姐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你一點點,一點點去遠…….”萁兒不瞭解李旭的難處,用手託着下巴,做夢般回憶。
那是在遼東,旭子臨危受命去迎接大軍西返。在萁兒的記憶中,姐姐說此人將來會是自己的夫君。那天有一萬多將士遠行,一萬多將士,都遮不住此人的身影。
剎那間,旭子就像被人當胸猛砸了一拳,痛得幾乎直不起腰。“你和你姐姐一道見過我?”強忍住來自心底的激盪,他用顫抖的聲音追問。少年時的往事未必沒有遺憾,只是旭子從來不願意去想。然而在這一刻,李萁不經意的一句話卻勾起了他心中的所有回憶。
他一直以爲自己領兵東征時,婉兒正開開心心準備嫁衣,絲毫不關心自己的生死。卻沒想到在頭也不回遠去之的瞬間,背後還曾有一道關注的目光。
藍天、碧野、蕭蕭馬嘶。一道目光裡充滿期待,但懵懵懂懂的少年卻始終沒有回頭。
我丟下了麼?旭子在心中自問。我守住自己的承諾麼,他看見烈火中,婉兒走到自己面前盈盈一拜。“仲堅兄,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
手心處傳來一陣更劇烈的痛感,讓旭子慢慢清醒。他知道自己不小心將指甲攥進了肉裡,他感謝這份來之不易的清醒。視野中,萁兒的笑臉慢慢又恢復清晰,帶着幾分調皮與無知,粉紅色的少女吐了吐舌頭,笑着回答:“當然了,我和姐姐一直看着你沒了影子,纔回了懷遠。那時候起,人家就準備嫁給你,人家……”她紅着臉再次低頭,聲音細不可聞。
‘可我全都不知道啊!’旭子在心中吶喊。他挺直身軀,臉上努力堆滿微笑,“你們姐妹近些年過得還好吧?世民和建成兄近況怎麼樣?我記得你姐夫是柴郡公,一個非常有名的豪傑!”
“不能算非常好,也不能算不好。阿爺去了弘化,我們也跟着去了。然後姐姐出嫁,哥哥們忙着幫阿爺處理公務,我一個人除了練武就是學習烹飪女紅,沒意思得緊!”萁兒聽見旭子關心起自己的生活,心裡有些甜,臉上的羞澀也融解了不少。畢竟未經世事,她覺察不出旭子追問的重點,只是自顧絮絮地說,就像一個依賴着大人的孩子。
在李萁兒的描述中,建成依舊是唐公的左膀右臂。而世民也已經長大,可以幫父親分擔很多責任。兩兄弟偶有爭執,但兄謙弟恭,反而給家裡增添了很多溫馨。至於姐夫柴紹,她語氣中明顯透着不滿,“姐夫的確是個豪傑,在整個京師都負有俠名。各地豪傑交了一堆,如果不是他刻意爲難,這次我早就找到了你!根本不用在路上耽誤這麼多時日!”
“那是他關心你,怕你出事!”旭子笑了笑,安慰。一個俠名滿天下的豪傑必然有胸懷包容下婉兒的任性,這是值得欣慰的消息。雖然想起這些,他能心裡有一絲明顯的忌妒。
“纔不是呢,他是爲了討好阿爺!”萁兒見旭子替柴紹說好話,擡起頭來,鼻子不滿地皺成了一個圈。“他派了一堆人給我找麻煩,害得我離不開京師。後來是姐姐出面,才把我給送了出來!”
“你姐姐送你?”旭子又是一驚,皺着眉頭問。婉兒依舊像原來那樣膽大包天,萁兒帶着個婢女就離家遠行,可以算年少無知。而婉兒已經嫁做人婦多年了,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對家族的危害。可明知道危害還這麼做,她心裡到底想的是什麼?
“當然了,姐姐一直送我出了潼關,一路上,那些假扮強盜攔路的傢伙被我們姐妹兩個聯手打得滿地找牙!”提起姐姐的仗義,萁兒笑得更開心,得意洋洋地彙報。
她很高興能和李旭找到共同的話題,但有一件事,她永遠不會告訴旭子。那就是姐姐曾經對她說過,想做的事情就盡力去做,不要留待將來後悔。“有時候,姐姐真羨慕你是庶出呢,不用爲家族揹負那麼多的責任!”臨別前,婉兒曾經嘆息着道。
“那是別人不敢用強傷了你們姐妹。”眼前浮現一干江湖豪傑被兩個小女子欺負得慘樣,旭子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真要動手,他們未必就輸了。想必見你們姐妹一心來……”說到這,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唐突了,趕緊閉住了嘴巴。
“我就是一心要來找你。憑什麼三年前問都不問我,便準備讓我嫁你。三年後又突然改了口,同樣問都不問我的心思。”萁兒接過李旭的話,氣鼓鼓地說道。
三年多,在少女的夢裡,她一次次把眼前的大個子勾勒。如今真的見到了本人,比夢中所勾勒圖畫還多了三分老成,三分風霜。雖然沒有姐夫柴紹那樣氣宇軒昂,卻比遠比姐夫柴紹厚重可靠。萁兒相信這是個值得以終身相托的男人,也慶幸自己的選擇。
面頰再度被心事所羞紅,她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旭子,聲音堅定無比,“你別笑我傻,三年前,我本來不想嫁你。但看了你在萬馬軍中的模樣,就再忘不掉你的影子。現在,無論別人說什麼,我,我都非你不嫁…….”
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卻聽得旭子兩耳轟鳴不止。“萁兒,當初的事情,唐公考慮不周。你千里迢迢的來,我很高興,也很感激。但咱們不能成親,……”他艱難地將目光從李萁的眼睛上移開,艱難地尋找着說辭。能被人傾心相戀,是一件令人非常開心的事。如果退回三年前,有人像萁兒這樣當面吐露心扉,他心裡定會涌起軒然大波,進而會毫不猶豫地接受對方。可現在,他能給予的僅僅是感動。
但旭子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少年了,他已經在經歷了數次風波後,逐漸走向成熟。事業上如此,感情上亦如此。
“你剛纔,剛纔還說不介意我是庶出的!你,你怎麼能出爾反爾?”李萁猛地跳了起來,眼淚滾滾而落。
“我的確不嫌你是庶出啊。你別哭,你聽我把話說完!”旭子最見不得女人眼淚,慌忙說道。“第一,咱們本事同族,同姓成親,會被世人所不容……”
“人家和你纔不是同族,我曾祖姓大野,根本就不姓李。姐姐說過,家譜上那些都是爲了光耀門楣的,算不得數!”不等李旭把話說完,萁兒跺着腳抗議。“你要怕人說閒話,我隨孃的姓好了。反正阿爺已經說了,只要如果我不肯回家,他就再不認我這個女兒。嗚嗚,嗚嗚…….”
“那怎麼成!”旭子也有些急了,大聲阻止。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把骨肉親情看得極重。如果害得唐公真的不認李萁這個女兒,他將一生也過意不去。“你先在這休息,我明天就派人送你去太原。羅士信他們都可以作證,我們之前清清白白,什麼都沒發生過!”
“羅士信不能作證!”李萁兒用力抹了一把淚,大喊,“人家已經跟秦叔寶和羅士信說了,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不放心你一個認出徵在外,才大老遠尋來的!況且,我已經跟你進了一個房間這麼久,出去後無論說什麼,也不會有人再相信了。”
‘好一個千里尋夫!’李旭被萁兒說的哭笑不得。他終於明白羅士信剛纔爲什麼將所有人轟走了。妻子不辭辛勞千里迢迢地尋來,關上門後兩口子之間發生的事情可想而知。這個該死的羅士信,該動心思的時候他發傻,該發傻的時候他的心眼兒比誰都多。
羅士信唯恐天下不亂,秦叔寶有心成人之美。再加上眼前一個落淚不止的萁兒,旭子感到自己的頭如笆斗般大。“你先別哭,容我再想想辦法。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家,此事的確比較麻煩。要不,要不你先住這兒,我再找間院子去住。這事兒對我來說太突然,你得容我想想…….”
也許是因爲委屈,也許是因爲眼前人太過令自己失望,李萁兒哭得如梨花帶雨。“想什麼,你根本想不到我爲你受了多少苦,你一點兒都不懂得珍惜。嗚嗚,從弘化到這幾千裡,你以爲那麼容易麼?嗚嗚,你那個美妾巴不得將我向虎口裡送,連指的路都是錯的,要不是人家多少會些武藝,嗚嗚…….”
“原來你知道!”旭子楞住了,沒想到萁兒明明知道二丫給她指的是條死路,還不顧一切地追過來。這就像飛蛾投火,根本沒考慮到撲上去的後果。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向下沉,同時,脊背上汗淋淋的,就像剛剛被澆過一桶冷水。
“我當然知道!”萁兒抽抽鼻子,回答。“這種事情,我家裡發生得還少麼?我如果連這點小麻煩都對付不了,怎麼配得上你。反正,反正我已經來了,你休想,休想趕我走!”
這份情太重了,重得旭子簡直無法承擔,如果當初,如果當初自己有對方一半果決,跟陶闊脫絲也好,跟婉兒也罷,結局都不會如此遺憾。“萁兒,我不能害得你父女反目!”換了個婉轉些的口氣,他低聲道。“父母對我們有養育之恩,如果一個人連骨肉親情都不顧,那就,那就連禽獸都不如了!”
“是阿爺說他不認我,我又不會不認他。阿孃說過,等過幾年,過今年咱們有了娃兒,抱着回去,阿爺的氣,自然,自然就消了……”她再顧不上女孩子的矜持,紅着臉,目光如倒映着桃花的潭水。
從來沒有女子像萁兒這麼大膽過,一瞬間,旭子的臉騰地一下也漲了個通紅,說話的語氣更加不堅定,“還有皇上,朝廷規定,官員之間的聯姻,需要向朝廷請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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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朝廷不反對,你就肯娶我麼?”李萁兒的目光突然一亮,仰起帶着淚的臉追問。
“這,這個得先請示朝廷。”旭子只剩下了最後一點說辭,並且很牽強。他已經經歷過人事,所以被萁兒臉上的火烤得有些口乾。喉嚨不斷地抖動,目光也避在一旁,不敢與萁兒相對。
“朝廷不喜歡阿爺,所以絕對不會允許你做了他的女婿!”萁兒擦乾眼淚,嘆息聲讓人打心底發軟。
畢竟是世家的女兒死,雖然爲庶出,對朝廷上的風雲看得也比尋常人透。但既然已經離開了家,她根本就沒再想過回頭,“姐姐提醒過我這個麻煩,我知道如何解決!我寧願不做你的正妻,和石家姐姐一樣。朝廷規定你娶妻必須請示,卻不管你納誰爲妾!”
她擡頭看着李旭,臉上表情義無反顧。旭子無法迴避那熱哄哄火辣辣的眼神,只好把頭轉過來,認認真真地與她探討,“娶妾的確沒有人干涉,但那樣太委屈了你,也辱沒了你的身份。”
他還想勸對方冷靜,但嘴裡的話越來越像在表白,“我只是一個四品武將,除了把子力氣外,什麼也沒有。未必能讓你風風光光,也未必能保證你一輩子衣食無缺…….”
“我只要你對我好。”萁兒上前一步,伸手環住了旭子的腰。十指交叉,雙臂摟得緊緊。這是她自己爭來的,決不放手。“我只要你對我好,我看了你三年,相信自己不會看錯。”她呼吸着旭子胸前濃烈的男子漢氣味,聲音如醉如癡,“即便你將來負了我,我至少完成了自己的心願,所以,所以永遠也不會後悔!”
“所以,永遠也不會後悔!”旭子徹底僵住了,不敢掙脫,也不敢移動。半晌,他才緩緩地合攏胳膊,環住懷裡柔軟的腰,沉甸甸地,像環着世間至寶。
他感覺到自己一點點在融化,與懷中的人慢慢融化到一處。溫暖,平和,寧靜,滿足。雖然然他們彼此只交談了不到半個時辰,雖然旭子明白自己將因此遇到無數麻煩。
所謂愛,就是在最恰當的時候遇到最適合你的那個人,不能早,也不能太遲。
“在朝廷還管得着你之前,我不做你的正妻。”半晌後,懷中人擡起頭來,低聲道。“但你也不能再娶正妻。除了我,誰也不能娶!”
她豎起丹鳳眼,絲毫不容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