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半夜,幽州軍便從他們耗費了一個多月時間,付出了數千條性命的易縣城外撤向了涿縣。在羅藝的嚴令下,忿忿不平的將士們歸途中儘量保持了剋制。沒有依照慣例放火燒燬沿途所看到的房屋,也沒有從易水河邊的農田裡割走太多的莊稼。
作爲對幽州人“善意”的回報,李旭所部的博陵軍停留在了固安。隔着一條名爲白溝河的季節性水道,與虎賁鐵騎隔岸對峙。
緊跟着,易縣、驕牛山及五回嶺一帶追下來的其他博陵將士也抵達淶水,隔河“歡送”來自幽州的遠客。雙方兵馬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開始了無聊地對峙。
三天後,竇建德宣佈北上調停兩個大總管之間的糾紛。所部兵馬遵守前約繞開河間郡城,將永濟渠畔的長蘆和景城二地順勢囊括在手。
兩支官軍之間的戰鬥卻讓一夥土匪來調停,本身就是個大笑話。可偏偏這個笑話就能弄假成真。經歷了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幽州軍和博陵軍以讓冷眼旁觀者驚詫地速度結束了這場突然發生的戰爭。
幽州大總管羅藝再度退讓,將涿縣歸還給了博陵。但良鄉、雍奴和安次等位於涿郡南部的其他三個縣城,他卻無論如何不肯放手。作爲交換條件,他提出將原被薛士雄父子控制的涿縣西北部分,從淶水、百花山一直延伸到漢長城外名義上屬於大隋地盤全部“割讓”給李旭。雙方以白溝河爲界,重新分割對涿郡的管轄權限。
李旭跟部將商議之後,答應了對方的要求。作爲補償,滹沱河西岸的高陽、搏野清苑、貘縣從此進入博陵軍的勢力範圍。隨後留守河間郡的博陵軍從束城、平舒一線撤離,返回駐地。竇建德向東北方向再推進一步,將魯城作爲謝禮收於囊中。
河北三雄鼎足而立。而大隋朝名義上的河間郡守王琮則保留住了夾在三股勢力之間的幾個縣城,惶惶不可終日。
這是個讓大部分旁觀者都眼花繚亂的“分贓”方案,怎麼看,打了勝仗的博陵大總管李旭都不像佔了便宜的模樣。但行家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消息傳到很多“老匹夫”耳朵裡後,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唉!姓李的就此虎入深山!別人再想收拾他,可就比登天還難嘍!”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扔下河間郡守王琮輾轉送來的求救信,非常遺憾地點評。
“豎子,羅藝真是個豎子。貪着幾個巴掌大的縣城,卻將通向草原的出口讓給了人家。姓李的小子據說在塞外本來就有些朋友,大批的駿馬運過來,他豈不是很快就恢復實力!”另一個參掌朝政虞世基也不住地搖頭,對虎賁鐵騎的表現大失所望
自從聽說李旭逃回了博陵後,幾個朝廷重臣就一直將消滅此人的希望寄託在羅藝身上。平心而論,他們對羅藝的惡感更甚於李旭,但越是覺得當初自己的所作所爲虧心,大夥越希望李旭儘快戰死。
一個死去的李旭所引發的麻煩已經讓大夥焦頭爛額。若是活着的李旭再折騰出什麼風浪,他們應對起來將愈發尷尬。眼下,再強行任命別人進入博陵去接替李旭的職務已經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即衆權臣便能厚下臉皮來促成此事,閱遍滿朝文武,裴矩找不出任何人有那個膽量去上任!
博陵軍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一方諸侯,從現在起,又一個姓李的諸侯出現在從龍者的視野之內。“桃李子”既然有可能是李密,有可能是李淵,如今再多出一個李仲堅,也未嘗不可!
唯一令人慶幸的是,李旭一直沒有打出反旗。他回到博陵不久,便將黃河南岸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寫了一份表章,派遣心腹繞路送到了江都。但明眼人都知道,朝廷沒辦法,也沒有給他做主的能力。裴矩和虞世基兩人甚至連將這份告狀爲主要目的的奏摺送給楊廣披閱的勇氣都沒有,便直接將其塞進了一堆永遠不會見光的奏摺中間,等着所有人將此事遺忘。
處置東都留守,笑話?東都留守的幾個權臣倒了,整個河南將不復爲大隋所有。給李旭一些補償,更是笑話!眼下朝廷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得東西收買他?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再冒一次身敗名裂的風險爲岌岌可危的朝廷挺身而出?
“你們說,他會不會依舊念陛下的知遇之恩!”裴蘊的看問題一向比較樂觀,努力想了想最近圍繞着李旭所發生的一切,然後試探着問。
“念,當然念。這麼大塊金字招牌,他怎麼會不頂在頭上!”裴矩狠狠瞪了自己的本家一眼,好生懷疑對方最近是不是總喝豬油,以至於心眼全部給油脂蒙了起來。於黃河南岸詐死脫身的剎那,李旭顯然已經對朝廷失去了全部信任。否則他也不會悄悄地潛回駐地後再向江都告狀,而不是像多年前被宇文述陷害後那樣直接跑到楊廣面前來請求對方主持公道。
生生死死之間走了一遭後,李旭顯然不會再相信朝廷有制約地方官員的能力。以裴矩的眼光看來,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公開造反,就是爲了獲得一段喘息的時間。待到他將兩次惡戰所造成的創傷都治癒後,肯定會向仇人舉起黑刀。
而這些仇人裡邊,絕不僅僅是東都那些愚蠢的傢伙!
無端捱了一個白眼後,御史大夫裴蘊臉上不覺有些訕訕地,長嘆了一聲,他自我解嘲般說道:“你不是總說他迂闊麼?既然他迂闊透頂,怎麼會輕易忘掉陛下對他的好處?如果咱們再給他點兒甜頭,說不定還能挽回他的心!”
“問題是,咱們現在還能拿什麼給他。除了江都附近這巴掌大的地方,還有誰把朝廷當一回事兒?竇建德的河間大總管印信是你授的?羅藝的幽州大總管是朝廷封的?包括李旭,他自己伸手就把博陵郡的邊界擴展到滹沱河邊上,問過任何人的意思麼?”裴矩不斷苦笑,彷彿站在自己身邊的人臉上都長了滿了花。
“可他畢竟沒實力拿下整個河間郡。”裴蘊怒氣衝衝地強調,非常不高興別人小瞧自己的謀劃能力,“王琮也不肯聽奉他的號令。如果咱們將河間作爲補償劃給他,或者直接升他爲河北道撫慰大使,竇建德和羅藝兩個肯定非常惱怒!說不定三家會打成一團,兩敗,不,三敗俱傷!”
聽了這句話,裴矩幾乎驚掉自己的眼珠子。“他不是沒實力拿下整個河間郡,而是故意不去拿。你仔細看看,他們留給王琮的是哪幾個地方,那是三家之間的緩衝。無論任何一家拿了,沒多久,肯定會被其他兩家聯手攻擊!”
不能和不爲之間的差別,御史大夫裴蘊還是非常清楚的。可他卻無法相信李旭會如此聰明?長時間以來,在他眼裡,李旭就是個非常能打仗的武夫。而裴蘊的人生信條是,武力可以獲得的東西,權謀都可能讓其一無所有。與其他世家出身的官員一樣,他看重,但瞧不起李旭。這兩種心態涇渭分明,但絲毫不會衝突。需要李旭做事的時候,他們毫不猶豫地將起擺到一個重要位置,但需要陷害或捨棄對方的時候,他也同樣毫不猶豫。
“可什麼都不做的話,他豈不是更要倒向李淵起?這幾個月來,東都和京師天天示警,說河東一直在招兵買馬。李旭若是帶人投靠過去,李家就會白得一員虎將!”裴蘊眨巴着小三角眼,想不出朝廷到底該怎麼辦。
素有智者美名參掌朝政裴矩苦笑着搖頭,“他暫時也不會替河東李家賣命。恐怕在他眼裡,河東李家和朝廷沒什麼太大區別。咱們不能再升他的官,也不能替他出頭。但陛下和皇后當初都想把吉兒公主嫁給他。如果得知他還活着,此事估計會重提!”
“就憑一個女兒拉攏住他?”裴蘊雖然考慮事情簡單,卻也沒簡單到發傻的地步。自古以來,姻親就是最靠不住的拉攏手段之一。大隋先皇曾經是大周天子的岳父。現在圖謀造反的李淵是楊廣的姨表兄弟。
“不是爲了拉攏他,而是爲了吉兒公主的將來着想。陛下雖然無心治國,對我等卻終究不薄。”裴矩突然變得傷感起來,黯然地說道。
“姓李的是個重情義的。”聽完裴矩的話,虞世基也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他雖然對朝廷失望,對我等心懷怨望,但對陛下的提拔之恩卻是一直沒有辜負。如果把吉兒嫁給她,將來無論天下能否重新安定,他都會護得吉兒周全。咱們能促成這樁婚事,也算對陛下這麼多年來信任的有所報答!”
“可姓李的畢竟出身寒微!”裴蘊無法反駁其他二人的意見,喃喃地抗議。
“你以後最好改改這種看法,姓李的早已經自成一家!”裴矩微笑着搖頭。
“自成一家,就他?”御史大夫裴蘊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連兄弟子侄都沒有,門生故吏更沒聽說!”
建立一個家族至少需要兩代以上時間,魏晉以來,僅憑一代努力就崛起爲世家大族的僅僅有劉裕一個。而李旭的能力和權謀手段顯然與劉裕無法相提並論。
“他身邊還有一羣人!”裴矩嘆了口氣,補充,“只是咱們一直沒想到!”
在裴矩眼裡,李旭雖然沒有自己的家族,但他已經通過一種非常特別的方式,將趙子銘、張江、方延年、時德方還有無數朝廷說不出名字的青年才俊凝結在一起。這些人中的大多數都像李旭自己一樣,來自本朝到處可見的普通人家,有的甚至出身於閭左貧戶。正因爲其中每個人的背景都很寒微,所以朝廷諸臣一直有意無意地忽視他們,不能將他們作爲一方豪強來對待。但作爲一個整體,他們卻比平常意義上的家族門閥更團結,更有潛力。
這種崛起並非偶然,事實上,仔細揣摩李旭在六郡站穩腳跟的過程,裴矩能清楚地看到本朝爲數不多的幾次善政的影子。開科舉士並非李旭首創,當年先皇爲了消弱越來越強大的世家,就曾經試行過數次科舉。授田於民亦非李旭一個人的德政,本朝建立之初,爲了恢復連年戰亂造成的民生,也曾嘗試將一些無主之田分給有功的將領和地方上的才俊。只是朝廷實施這些善政時,總要受到各方力量的擎肘,最後或者無疾而終,或者在執行的過程中變得面目全非,連首創者自己都分辯不出其模樣。而李旭卻憑着過人的膽識和一連串的誤打誤撞,居然在河北六郡硬闖出了一番新天地來。
到底李旭和他的新政能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走多遠,裴矩不敢肯定。但作爲一個有着多年治政經驗的老謀臣,他敏銳地感覺到,一旦有人能將今天的六郡之政推行到全國,大隋朝,不,那個時候也許不再叫做大隋,整個中原必然會煥發出勃然生機。當然,能完成這個目標的豪傑不但要有見識、有膽略,而且要有過人的權謀和手段。
“也許桃李章真的應在此子身上也不一定!”抱着這種心態,裴矩決定再幫李旭一次。算做對先前其無數“孝敬”的回報,也算給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留一條後路。當然,還有一點裴矩希望借李旭之手達到的目標是,讓楊吉兒能在亂世中保得個人平安。
裴矩私下認爲,把已經到了談婚論嫁年齡的吉兒交到任何一個地方豪雄之手,一旦大隋朝如先前無數轟然倒的朝代般垮塌,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且心地單純如水的小公主都會被先當作一個棋子利用,然後當作一個禍胎斷然剷除。唯有李旭,他一定能想方設法保得吉兒安全。
而這種信任卻並非來自任何承諾。到目前爲止,無論門第和職位都高高在上的裴矩與寒門小子李旭總計說過不到十句話。除了六郡逢年過節的例行孝敬之外,雙方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往。但通過李旭以往所做過的事情,裴矩卻非常相信對方的爲人和能力。
亂世之中,一個連老婆孩子都能推下馬車的梟雄固然前途不可限量。同樣,一個能贏得部下和對手一致尊敬的人,成就也決不可低估。前者可以用盡一切手段消滅敵人,建立霸業。而後者亦能通過保全自己身邊人的方式,進而得到源源不斷的支持。
眼下裴矩能給李旭的支持便是一個幫人求之不得的機會。通過迎娶楊吉兒,使得他與平素瞧自己不起的豪門大姓互相妥協,互相接納!
作爲小門小戶利益的保護者和天下寒門士子的希望所在,李旭可以在六郡站穩腳跟,成爲名副其實的一方諸侯。但是,如果他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便必須得到天下豪門的認可。後者雖然人數不多,內部之間也矛盾忡忡,在對在對政令熟悉程度和對百姓的影響力方面,卻遠非那些科舉之士能比。
在大隋朝崩塌之後,擁有帝王女婿的身份的李旭絕對比現在的六郡大總管更具號召力。倘若他和楊吉兒頭胎能弄一個男孩子出來,這繼承了楊家血脈的男孩便會成爲無數曾經受過楊家恩惠的遺老遺少們的目光聚集點。作爲孩子的父親,李旭贏得大夥的支持也就順理成章!
“即便陛下依舊欣賞他,咱們也得有辦法將吉兒公主送到河北去才成!”沉默了片刻,御史大夫裴蘊又道。
他倒不是有意跟兩位參掌朝政大人對着來。而是現實情況的確不容樂觀。自從李旭在河南戰敗後,通濟渠南段很快又被瓦崗軍所控制。對付李旭手到擒來的東都諸君遇到不講理的瓦崗衆,立刻變成了沒膽的兔子。非但不敢出兵進剿,連洛陽城的近郊都被孟讓帶人搶了好幾回。害得郊外富戶拋家舍業,慌不及待地向城裡遷。而城市的容納量畢竟有限,轉眼間,房價、物價、糧價就像初升的太陽般漲了起來。原來一貫錢夠小戶人家花上半年,現在能維持兩個月的生活已經非常不易。
“前幾天王世充主動請纓北上,摺子咱們幾個都看過了,至今沒有轉呈陛下。不如藉此機會讓他順帶把公主護送到東都。只要公主的車駕能過黃河,以竇建德目前的實力,他絕對不敢搶李旭的妻子!”虞世基業捻動鬍鬚,輕而易舉地解決了裴蘊所提出的疑難。
“這個送親使不如你來做,捎帶着安撫一下竇建德。他不是想做河間道大總管麼?暫時朝廷沒有力量對付他,不如先行招安!”裴矩掃了自己的本家一眼,笑着建議道。
“不,不去,我最怕路上折騰。”聽說裴矩準備安排自己去冒險,御史大夫裴蘊立刻把頭搖成了波浪鼓。“再說,去的時候有王世充護送,回來的時候,我一個文官怎麼可能對付了那麼多的蟊賊?”
裴矩和虞世基互相看了看,顯然沒想到御史大夫裴蘊的膽子如此小,見識又如此之差。大隋朝岌岌可危,如果不是礙於往昔的君恩,他們兩個都想激流勇退。偏偏有人還想賴在孤城中不走,真是愚蠢得無搖可救!
爲了讓本家能理解自己一番好心,裴矩只得儘量把話題挑明。“去了李仲堅那裡,你就可以先住上一段時間。以前咱們雖然沒幫過他什麼忙,但大面上也過得去。你手中又沒什麼兵權,他不會容你不下!”
怕裴蘊還說聽不明白,虞世基趕緊也在一旁幫腔,“公主去了河北後,形單影隻。你作爲朝中經歷過風浪的老臣,也能幫她出出主意!況且你跟宇文家兄弟又不大合得來,何必留在江都跟他們嘔氣!”
不提宇文化及與士及兄弟還好,一提起來,裴蘊的態度愈發堅決,“不去,我就不信宇文兄弟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只要陛下信任我等,早晚,我要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是厲害!”
到了這個時候了,誰還把在乎陛下的感受!裴矩和虞世基二人苦笑着搖頭。“咱們是文人,最好別和武人硬碰。況且宇文兄弟也沒做什麼太出格的事情,是你自己看人家不順眼!”
“我看他們不順眼?是我看他們不順眼麼?上個月,他們說是將領們長期離家在外,會有怨恨之情。除了從陛下那裡要走五百多名宮女之外,又連搶了二十幾家大戶的女兒,害得整個江都城中的女人大白天都不敢出門!你們兩個參掌朝政非但不管,反而上門去給那羣兵痞道賀。再任由他們胡鬧下去,我看,保不得哪天咱們的妻兒也被他們搶走!到那時,我看你們兩個到底出不出頭!”御史大夫裴蘊怒目圓睜,火氣從腳底一直衝到頭頂,將官帽都差點給頂飛出去。
自從楊義臣暴病身亡後,宇文化及和士及兩兄弟在江都城中的氣焰愈發高漲。爲了不挑起文武不和,平素裴矩和虞世基屢屢向宇文兄弟讓步。但作爲言官,御史大夫卻沒那麼好的脾氣。況且這次被宇文兄弟搶入軍中的宮女中有兩個曾經跟他詩歌唱和多時。只待哪天哄得楊廣高興了,裴蘊就能求對方將那兩個女人賜給自己做妾。可現在,兩支嬌豔的牡丹花落入了牛圈中,隨便哪頭粗痞啃上一口,定然連片葉子也不會給他這個御史大夫剩!
“裴大人,非常時期,咱們還是目光放長遠些爲妙!”虞世基被裴蘊的失態嚇了一跳,警覺地私處看了看,低聲勸告。
“我目光不夠長遠麼?你虞大人想得倒是長遠,卻養了兩頭老虎看家!”裴蘊皺着眉頭,聲音雖然低了下來,語氣卻依舊強硬。
“夠――,裴大人目光一向高遠!”碰上這種渾身是刺的糊塗傢伙,虞世基也只能自認倒黴,“你既然不願意去河北,老夫另請別人幫忙便是。咱們沒必要爲此爭執!”
“是啊,你不願意去就不去吧。咱們三個在一起,凡事也有個商量!”裴矩見本家好歹不分,也只能讓步。
兩個參掌朝政做了妥協,御史大夫裴蘊卻不甘心自己被兩位同僚看作昏庸糊塗,略作沉吟之後,又道:“也不是我不肯動。這賜婚之事,我看非常難成。所以沒必要跟着瞎攙和!”
見兩個同僚被自己說得發楞,他又繼續補充,“這次河北大戰,河東李老嫗又派人又送糧,幫了姓李的很多忙!你們也說了,姓李旭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過後,他少不得給李淵回報。如此一來二去,兩家就難分彼此了。他們在北方造了反,朝廷總不能視而不見,還上趕着嫁公主給他吧?!”
“這倒也是個難題!”虞世基手捻鬍鬚,眉頭緊鎖。河東李淵高調地捲入了河北之爭,此事全天下人盡皆知。而李淵馬上就要扯起反旗來,作爲他名義上的侄兒,李旭即便不跟着造反也會被自動歸類於叛逆行列。到時候朝廷總不能一邊與叛逆作戰,一邊與叛逆的侄兒聯姻吧?如果那樣做,豈不是鼓勵其他人起來造反?
“自打遼東之戰後,唐公李淵就希望把李旭納入自己的家族!”雖然處於敵對方,裴矩對李淵卻依然保持着尊敬,“如果不是他暗中派人關照,就憑李家的兩個小丫頭可能行走數千裡卻平安無事麼?不過李旭這個人好就好在有主見上。這些年來,無論唐公倒黴也罷,發達也好,李旭從沒否認過與唐公之間的叔侄情分。即便當年陛下親口示意他改變立場,他也不肯。所以在他落魄時,李淵也不能袖手旁觀。並且有他在側翼,對河東而言,總比竇建德和羅藝來得安全!”
“但他也不會盲目地跟唐公造反。”停頓了一下,裴矩繼續說道,“第一,剛剛經歷兩次大戰,他麾下兵困馬乏。第二,我看不出來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的確如此!”聽了裴矩的分析,虞世基的眉頭慢慢抒展。“他現在自保都困難,哪來得力氣幫助李淵?並且眼下他已經是六郡大總管,位同一方諸侯。跟了李淵,最終也不過是作個總管,難道還指望着裂土封茅不成?”
“就算他跟李淵攪到一起也不怕,咱們儘快促成此事。讓公主的車駕在李淵正式造反之前出發,別人非但說不出什麼話來,也會給李淵和河北之間製造出巨大的隔閡!”裴矩笑了笑,大聲補充。
一石頭多鳥,現在,他越來越發現把吉兒嫁給李旭是個明智到極點的安排!
老奸巨猾的虞世基也在一瞬間看出了其中門道,鬆開鬍鬚,拊掌大笑:“陛下那裡,咱們儘早去說,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我是說姓李的可能會感念李老嫗的恩情,拒絕接納吉兒公主!”裴蘊見自己的一番“深思熟慮”根本不被人理解,乾脆直接把話挑明。
“出於感念唐公的恩情倒不會!如果他想投靠唐公李淵,早就投靠過去了,不必等到現在。”虞世基連連搖頭,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不過,如果出於別的原因,這小子倒有可能做得出來!他可是出了名的情種,當年爲了一個遠道而來的女人,就敢置陛下的嚴令而不顧。如今兩夫妻同甘共苦多年……”
“以李旭身邊那些人的頭腦,不會發現不了婚事對六郡大大有利!”裴矩不以爲然,笑着否決了兩位同僚的擔心。
一旦肩頭上揹負了衆人的期待,李旭的所作所爲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除非,他跟李家女兒的情分已經深到了能對如畫江山視而不見的地步。
有這種可能麼?裴矩絕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