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的通濟渠開鑿後,引入周邊河流入渠,昔日水流豐廣的汴水中下游就變成了一條中小河流,尤其是樑郡境內的汴水河段,上游來水在樑郡與滎陽郡的交界處就已經被大量引入了通濟渠,其後再沒有一條象樣的河流注入河道,之前能夠運載兵糧的汴水,也就變成了一條連大魚都難釣到的小型河流河,寬處不過三四丈,深處也就是八九尺,且水流緩慢,易渡易泅,再也算不上什麼天險屏障。
當然,如果真有一支能夠在汴水南岸立營攔截,那麼就算註定擋不住孟讓隊伍的渡河南下腳步,也多少能給孟讓的隊伍帶來一些麻煩,不過很可惜,因爲譙郡軍隊拒絕接受張須陀的出兵邀請,從樑郡虞城縣到彭城郡的一百五十里汴水河段,根本就沒有一兵一卒沿河設防,正被張須陀麾下主力追殺的孟讓隊伍,也就可以大模大樣的從容渡河南下了。
託了譙郡軍隊這個福,隊伍龐大又良莠不齊的孟讓隊伍,只用了一天多點時間就在樑郡東北部全線渡過了汴水,從深入到了樑郡腹地,而樑郡官員的主力基本上集中於賊亂多如牛毛的西北部,周邊的譙郡官軍和彭城官軍都是高舉自保旗號,都是隻守自己地盤,死活不肯越郡來找麻煩,只有張須陀的隊伍還在一百多裡外死追活趕,所以孟讓的隊伍在樑郡腹地不僅如入無人之地,還有無數流民饑民爭先恐後的主動來投,隊伍實力益發壯大。
好事還沒完,全線渡過了汴水後,孟讓的隊伍又意外的驚喜發現,樑郡東部的村莊百姓竟然頗有糧米——至少要比北面已經被賊亂攪得幾近癱瘓的齊郡、魯郡和濟陰郡要強上許多!正爲錢糧補給犯愁的孟讓隊伍當然是大喜過望,顧不得張須陀正在逼近,硬是抽出了一天時間縱兵劫掠,一天之內就搶光周邊數十里內的村莊集市,很是劫掠到了一些樑郡百姓剛從地裡收上來的冬小麥,緩解了一些軍糧危機,孟讓聞報大喜,又在當天夜裡大宴衆將,慶祝豐厚收穫。
喝着從百姓手裡搶來的村釀薄酒,吃着足以支撐起一個家庭的耕牛牛肉,懷裡還摟着丈夫和父親已經被殺的年輕民女,孟讓麾下以王信惡、曹偉和李醜爲首的一干賊將當然是興高采烈,樂不思齊,慶祝收穫滿意之餘,孟讓起事時就跟隨在旁的李醜還提議道:“大王,樑郡這裡不錯,官兵又少又沒用,村子裡有錢又有糧,比我們以前混飯吃的齊郡魯郡強多了,不如在這裡多住幾天,多搶一些村子,如果逮到機會再攻破一個縣城,那我們的樂子就更大了!”
“主意不錯。”孟讓先是讚許了一句,又把正在自己懷裡哭泣的少女打得閉上了嘴巴,然後才嘆氣說道:“可惜,如果張須陀那條老狗沒盯上咱們的話,你就算不說我也會讓弟兄們好好在樑郡玩幾天,但那條老狗已經盯上了咱們,他的隊伍也正在追着咱們,所以我們不能再逍遙了,明天就必須得走。”
李醜等賊將大聲惋惜,還破口大罵老對頭張須陀不得東西,詛咒張須陀出門摔個跟頭吐血而死,深恨張須陀入骨的孟讓卻沒有參與這種無用的漫罵,只是又大聲說道:“弟兄們,你們也用不着急,樑郡有錢有糧,南面的譙郡和淮陽郡更有錢糧,而且這兩個郡還都不歸張須陀管,所以咱們只要出了樑郡到了南面,就可以放心大膽的逍遙快活了!”
衆賊將轟然叫好,然後孟讓麾下最得力的大將王信惡這才說道:“大王,汴水已經過了,糧草也暫時夠支撐幾天了,接下來咱們該往那裡去,你該發話了吧?”
“到淮陽去。”孟讓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坦然說道:“本來正南面的譙郡距離最近,也最有錢糧,但那裡的通守陳應良太厲害,聽說這條小狗自打出道以來,還沒打過一次敗仗,很多義軍的好漢就是折在他手裡,雖說咱們不怕他,但張須陀那條老狗追得太緊,咱們不能耽擱,就暫時給他留一條狗命,不去理他,咱們先去淮陽,那裡的官軍少,錢糧也還算可以。”
孟讓隊伍能夠在張須陀和周法尚這樣的大隋名將聯手夾擊下脫生,靠的就是欺軟怕硬的行事作風,聽了孟讓的話後也不奇怪,全都是點頭稱是,轟然叫好。而孟讓見天色已然全黑,衆人的酒也已經差不多了,便準備下令散席讓衆人回帳休息,但嘴巴剛張開,破破爛爛的中軍大帳門外卻飛奔進來了一個小嘍羅,向孟讓稽首奏道:“稟大王,我軍巡哨嘍羅在營外碰到幾個人,他們自稱是你同鄉故人杜伏威杜大王的部下,想要求見於你,說是有緊急大事。”
“杜伏威的部下?”孟讓一楞,有些驚奇的說道:“聽說那小子不是跑到下邳混飯吃去了嗎?怎麼他的人會跑來樑郡?”
“大王,把他們叫進來問問就知道了。”比較有頭腦、算得上是軍師的曹偉建議,又說道:“聽說杜伏威差一點就打到譙郡永城,這幾個月來又一直在淮北活動,對這邊的情況比我們瞭解,大王要帶我們到江淮發財,向他們打聽一下淮北一帶官軍的情況也不錯。”
孟讓一聽正中下懷,便立即下令召見,於是很快的,咱們的袁天罡袁大神棍領着四個隨從,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孟讓的面前了,見面後,袁天罡還滿面喜色的向孟讓行禮說道:“孟大王,蒼天保佑,諸神呵護,學生總算是及時找到你了。學生李淳風,杜伏威杜大王帳下副軍師,見過孟大王!”
“你是杜伏威的副軍師?”孟讓打量着身穿普通百姓衣服舉止卻文質彬彬的袁天罡問,“杜伏威派你來找我的?”
“正是如此。”袁天罡點頭,又飛快從懷裡拿出了一道書信,雙手捧起說道:“孟大王,其他的話一會再說,這是杜大王讓學生給你帶來的禮物,請你過目。”
“禮物?”孟讓又是一楞,笑道:“李淳風,你們杜大王欺負我沒見識是不是?這分明就是一道書信,算什麼禮物?”
“孟大王,你看了就明白了。”袁天罡恭敬說道:“這不是我們大王給你的書信,而是暴君走狗張須陀給譙郡通守陳應良的親筆書信,還是與孟大王有關的張須陀書信。”
當強盜前幹過齊郡鄒平縣主薄孟讓臉色有些變了,趕緊推開了懷中少女離席,親自過來接過書信,又讓親兵多打火把照明,再打開書信仔細一看時,立即發現這確實是老對頭張須陀的親筆書信,還是寫給最近聲名大噪的陳應良的親筆書信,蓋有張須陀的十二郡討捕大使印章,內容則是張須陀邀請陳應良出兵北上,沿汴水設防配合張須陀全殲孟讓隊伍!——也就是木蘭送到永城交給陳應良的那道書信了,貨真價實的張須陀親筆,如假包換。
仔細看了這道書信,孟讓忙向袁天罡問道:“張須陀這道書信,是怎麼落到你們手裡的?”
“我們的運氣不錯,孟大王你的運氣不也錯。”袁天罡微笑說道:“我們杜大王西進彭城就糧,六天前,我們的前鋒哨隊在彭城到永城官道上,碰到幾個騎馬的官軍,因爲看上了他們的馬,就打了一個小埋伏,結果搶到了四匹馬,又在一具屍體上發現了這道書信,嘍羅看到信上有大印就沒敢私自處理,帶回來獻給了我們杜大王,我們杜大王覺得事關重大,念在同鄉份上,也念在大家都是義師友軍的份上,派我來樑郡這邊尋找你的隊伍,把這道公文送給你。”
說罷,袁天罡還又向孟讓行禮,致歉道:“孟大王恕罪,因爲陳應良那個狗官封鎖了譙郡官道,我只好走芒碭山這邊小路才進到樑郡,結果多耽擱了一天多的時間,又不知道你的具體位置,沒能及時把書信送到你面前,差點誤了你的南渡汴水的大事,失職之處,萬望大王海涵。”
“有這份心就行了!”孟讓哈哈大笑,重重一拍袁天罡的肩膀,拉起袁天罡就往席上走,大笑說道:“其實你們攔住這道書信就足夠了,陳應良那個狗官沒有出兵北上,應該就是因爲你們攔了這道書信,我還奇怪陳狗官怎麼沒出兵呢,原來是託了你們的福啊!來人,快再上酒菜,我要親自答謝這位李淳風先生!還有,再去挑個漂亮的姑娘來,侍侯李先生喝酒!”
大笑着,孟讓把書信的內容對一干不識字部下介紹了一通,又指出自軍南渡汴水沒有遭遇官軍阻擊,基本上就是因爲杜伏威隊伍碰巧搶下了張須陀的親筆書信,要求衆人好生感謝袁天罡,也順便給袁天罡介紹了自己的一干得力部下,王信惡和李醜等人一聽大喜,對袁天罡不僅沒有生出半點的懷疑,還反過來對袁天罡是千恩萬謝,捧起酒碗向袁天罡敬酒道謝,完全把袁天罡當成了杜伏威的人。
新的酒肉很快送上來了,孟讓客氣的邀請袁天罡用酒用菜,但因爲時間倉促,牛肉沒有完全煮熟還有些發紅,袁天罡雖然不忌生肉,看到肉色不對卻有些害怕是人肉,便拱手說道:“孟大王,酒我喝,但肉我就謝了,如果方便的話給我弄些素菜,不方便的話我吃點乾糧就行。”
“李先生不喜歡吃肉?”孟讓一楞。
“非也。”袁天罡怕接下來到了被迫吃人肉時更麻煩,乾脆拱手說道:“學生學的是周易方術,又信神佛,自小就從葷戒,不食葷腥。”
孟讓大笑,暗罵了一句多事卻沒有介意,只是命令伙伕立即置辦素菜,然後才向袁天罡問道:“李先生,你們杜大王如今到了那裡?情況如何了?”
“稟孟大王,我們杜大王的隊伍目前在彭城南部的定陶山一帶,距離譙郡大約百里。”袁天罡恭敬答道:“上次我們兵進譙郡,因爲苗海潮那個逆賊出賣,不小心遭到了失敗,損失不小,隊伍一度只剩六千餘人。好在元氣尚存,這幾個月來我們杜大王又不斷招攬流民百姓入伍,隊伍重新擴大到了一萬三千餘人,情況還算不錯。”
“那不錯啊。”孟讓讚許了一句,“四個來月就把隊伍重新擴大了一倍,杜伏威有點本事。對了,彭城南部的情況如何?找飯吃容易不?”
“彭城南部的情況和北面差不多,都是貪官污吏橫行,流民百姓滿地。”袁天罡早有準備,很隨口答道:“不過還好,狗官董純的主力也基本上都在北面,南面很空虛,所以我們的周邊還算安寧,找飯吃也還算容易。”
“李先生,流民滿地,你們找飯吃還能容易?”旁邊的曹偉驚訝問道。
“彭城南面有通濟渠啊。”袁天罡微笑說道:“暴君楊廣三徵高句麗,江南的糧草大量北運,走的就是通濟渠運河,我們只要在運河上做成一筆大買賣,就夠我們一萬多人吃上十天半個月了。就算是做小買賣也有油水,那些運貨運人的船隨便搶上幾條,銅錢和糧食就大把大把的,有時候還能搶到不錯的女子,杜大王他前些天就搶到了一個十六歲的小美人,叫什麼武媚的,直接收了做婆娘。”
“原來如此。”曹偉點頭信以爲真,還向孟讓說道:“大王,我們如果有機會,也最好是找條運河做買賣,聽說瓦崗的翟讓就是專門劫運河,連村子都不搶,都還養活了兩萬多號人。”
孟讓也是點頭,還罵道:“孃的!如果不是張須陀這條老狗追得太緊,老子還真想就留在這樑郡,順便也在通濟渠上做幾筆買賣。”
“孟大王,你不留在樑郡?”袁天罡乘機好奇問道:“那你打算去那裡?是否直接南下譙郡?”
“先去淮陽,然後看情況再說。”
孟讓的回答讓袁天罡的眼角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好在動作很小,大帳裡雖然點了相當不少的火把,其他人並沒有察覺,然後袁天罡也不急着說話,只是放下了筷子,盤腿而坐,從袖子裡拿出了三枚早已經磨得錚亮的銅錢,放在掌心,然後左手在上,右手在下,閉目不語。看到袁天罡這動作,席間的衆人難免都是一楞,然後比較粗魯的李醜還大聲問道:“李先生,你這是幹什麼?把三個錢捂在手裡,怕我們搶?”
“閉嘴!”見多識廣的孟讓開口呵斥,喝道:“李先生這是在占卜問卦,別驚擾他!”
中華五千年扳指頭數得着的大神棍袁天罡當然是在占卜問卦,神情莊重的默唸了一通後,袁天罡將三枚銅錢在掌心搖動數次,拋到面前桌上,記下陰陽,然後又把銅錢拾起,重新放到掌中,再次左手右手下的閉目默默唸誦,動作標準得無法再標準,神情也鄭重得不能再鄭重,如此反覆買卦。
銅錢問卦總共需要六次,耗時不算太短,所以當袁天罡將六次銅錢搖罷時,孟讓和李醜等人早已好奇的把他圍定,湊頭湊腦的同看卦象——結果當然是絕對看不懂。而袁天罡看到第六次銅錢搖出的卦象後,頓時就驚叫了起來,“井卦!還是水風井卦!怎麼會是水風井卦?!”
“李先生,什麼是水風井卦?”對周易連皮毛都不懂的孟讓趕緊問,又追問道:“還有,李先生,你可是爲我進兵淮陽一事問卦?”
“正是。”袁天罡點頭,還向孟讓拱手說道:“大王勿怪,學生在爲杜大王效力前,在江湖上就是靠賣卦相面爲生,養成了一個習慣,遇到大事總是要先佔卜問卦一番,也算是小有靈驗,杜大王與輔軍師不嫌學生出身寒微,對學生委以副軍師的重任,也是因爲學生占卜問卦常有靈驗,未出偏差。適才學生聽聞大王決議西進淮陽,一時忍不住技癢,便斗膽爲大王佔了一卦,預測兇吉。”
“先生還有如此奇能?”孟讓將信將疑,忙又問道:“淳風先生,那你佔到的吉凶如何?”
袁天罡不答,還用上牙咬了咬下嘴脣,臉現爲難之色,然後才擡起頭來打量周邊衆人,最後把目光定格到了滿臉好奇的李醜身上,突然問道:“李將軍,你幼年家貧,年少時替人放過羊,還學過木匠,只是技藝不精,未能學得精巧木活,所以一般都是掄斧頭拉大鋸,我說得對不對?”
袁天罡的話音未落,破爛的中軍大帳中已經是一片驚呼之聲,熟知李醜過去的孟讓和曹偉等人個個瞠目結舌,李醜本人更是差點把眼睛瞪出眼眶,大吼出聲,“李先生,你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從你的面相上看出來的。”袁天罡平靜回答,心裡則嘀咕道:“蠢貨!把你褲管放下來,別讓我看到你腿上被狼咬出來的舊疤,再別露出你掌心的老繭,還有喝酒時別那麼粗魯,象一個能幹細活的木匠,我就看不出來了。”
李醜目瞪口呆,半晌才又象打雷一樣的大吼了一聲,“先生,你真是神仙啊!太準了!”
“淳風先生,你真能從面相上看出別人的過去?”曹偉有些不相信,趕緊說道:“那請淳風先生替我看看,我的過去有什麼經歷?”
“曹將軍恕罪,學生要說一句得罪你的話了。”袁天罡向曹偉拱手,平靜說道:“你的眉長過目,面澤赤而耳無根,此乃孤苦之相,你的左眉高過右眉,男左女右應在女,若學生所料不差,你應該是年幼時就已經失去慈母。”
“神仙啊!”
大帳裡又是一片炸雷般的驚響,曹偉本人還吼得差點把嗓子撕裂,袁天罡則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曹偉原先的座位,也順便看了一眼之前被曹偉摟在懷裡的女子,暗笑道:“別的人都摟年輕的女子,就你抱一個年紀明顯比你大的女子,還是一個奶子很大的女子,這不是自幼缺乏母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