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所言甚是,正合朕心,丹陽乃是朕的潛龍起淵之地,是應該有一座朕的行宮,以記念朕的文治武功,千秋偉業,也方便朕臨江南時撫慰江南百姓使用!”
聽到隋煬帝這番發自肺腑的歡喜言語,宇文述和來護兒等武官益發想把陳喪良掐死,無不在心裡質問陳應良你是他娘是來幹什麼?是來給將士討軍餉還是來溜鬚拍馬慫恿皇帝再建宮室的?文武系統則大都啞然失笑,個個心說好,慫恿得好,陛下本來就想削減你們的賞格建龍舟修水殿,你陳應良慫恿得越賣力,那些丘八越想把你的皮剝了!
“謝陛下誇獎。”事還沒完,情況本來就已經無比危險了,陳喪良竟然還又說道:“微臣竊以爲,大隋臣工,天下萬民,也都是這麼想的——各位同僚,你們說是不是?”
因爲看不慣陳喪良的阿諛諂媚嘴臉,也因爲不滿意搶自己的馬屁,幾乎沒有文武官員想要附和,可是看到隋煬帝迅速拉長的驢臉,文武百官還是乖乖的大聲附和起來,知道陳喪良這是自己找死的蕭瑀蕭國舅回過神來後,也難得的和陳喪良站在了同一戰線一次,大聲讚譽道:“對!陳熊渠說得太對了,是應該在丹陽爲陛下修建一座行宮!”
“那就這麼定了!”隋煬帝正在興頭上,隨口就吩咐道:“傳旨,着民部立即拔出錢糧,令江南諸郡出役十萬,立即在丹陽爲朕修建一座行宮,行宮規制要和晉陽宮一樣大!不,要比晉陽宮更大!”
剛纔還熱火朝天的場面頓時安靜下來,這次換裴矩和蘇威等文官雙腿微微發抖了,暫代樊子蓋掌管民部的民部侍郎韋安石顫抖得更厲害,悄悄的兇狠瞪了陳應良一眼後,韋安石戰戰兢兢的出列,向隋煬帝奏道:“陛下恕罪,民部已經拔不出錢糧了。”
“已經拿不出錢糧了?”隋煬帝的臉色變了。
“確實已經拿不出錢糧了。”韋安石的話裡帶上了哭音,哭喪着臉說道:“陛下明鑑,國庫的錢糧大半已經用於重建龍舟水殿,除去官員俸祿與日常開支,還要用於支付雁門大戰的軍功賞賜,本就已經是入不敷出,無論如何都不夠再建丹陽行宮了。”
隋煬帝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突然又問道:“那能不能再削減一些開支,騰出錢糧修建丹陽宮?”
韋安石哭喪着臉低頭,都不敢回答,陳應良卻十分找死的突然又問道:“韋侍郎,恕下官斗膽問一句,假如國庫錢糧不必用於支付戰功賞賜,可夠修建丹陽行宮?”
話音,百官人羣中已然一片低譁,隋煬帝驚訝扭頭來看陳應良,都不敢相信陳喪良能對自己忠心到這一步,光幹活不拿錢,韋安石也飛快擡頭來看陳應良,心說你敢這麼找死?大小蕭國舅樂得連眼睛都眯起,反倒是之前已經氣崩了的宇文述和來護兒等人重新冷靜了下來,驚疑註釋陳喪良的同時,心裡也頓時想起了一個兵家術語——置於死地而後生!
衆目睽睽之下,陳喪良又表情誠懇的向韋安石問道:“韋侍郎,假如不去計算軍功賞賜的開支,國庫的剩餘錢糧,可夠陛下修建丹陽行宮?”
“是你自己找死,可別怪我。”韋安石心裡也發了狠,飛快盤算了片刻後,韋安石搖了搖頭,道:“還是有些不夠,今年的開支太大,除去修建龍舟水殿的必須錢糧,再除去官員俸祿與日常開支,剩下的錢糧全部用來修建丹陽行宮,最多隻夠六七成。”
說罷,韋安石又趕緊補充道:“如果再仔細省一省,國庫剩餘的錢糧,或許勉強夠修成丹陽行宮。”
“韋侍郎,那麼剩下的錢糧最好是別動了,還是留給陛下用於賞賜百官和置辦儀仗,讓陛下和各位同僚都過一個好年吧。”
陳應良關懷體貼的話讓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接下來陳應良更加語出驚人,又向韋安石問道:“韋侍郎,如果按照陛下雁門戰前向衆將士許諾的軍功賞賜,再加上修建丹陽行宮,一共需要多少錢糧?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出這筆錢糧,我有辦法替你弄到這筆錢糧。”
“你有辦法替我弄到這筆錢糧?”
韋安石和隋煬帝再次張口結舌,百官也再次譁然,知道內情的宇文述和來護兒等人則是恍然大悟,互相交換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眼神後,宇文述和來護兒等人難免又有一些擔心,無不暗道:“這小子太狠了,會不會適得其反?不過,這事如果辦成了,李閥就算不死也得扒一層皮了。”
“陳熊渠,你真能弄到這筆錢糧?從那裡弄?”大蕭國舅被驚得都不敢乘機攻訐陳喪良,只是小心提醒道:“天子駕前,可無戲言。”
“那是當然,天子駕前,豈容戲言?”陳喪良表情認真,不動聲色的說道:“蕭大夫請放心,晚輩既然敢在陛下面前說出這番話,就敢負這個責!”
隋煬帝和大蕭國舅張口結舌,驚訝得都說不出話來,倒是韋安石重新冷靜下來,見陳喪良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一地步,韋安石更加不肯客氣,飛快盤算了片刻後,韋安石說道:“陳熊渠,如果你不是說笑的話,那你只要能夠弄到一百萬貫錢,四十萬匹絹,就足夠支付軍功賞賜和修建丹陽行宮了。或者,一百三十萬貫錢和三十萬匹絹也行。”
皮球重新踢回了陳應良的面前,陳應良並不慌張,只是向韋安石又問道:“韋侍郎,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海外書籍,知不知道海外有一種錢糧制度,叫做議罪錢?”
“議罪錢?”韋安石傻眼了,茫然搖頭說道:“讓陳熊渠見笑了,下官從來沒有閱讀過海外書籍,從沒聽說過議罪錢,不知道這個議罪錢是什麼。”
仗着韋安石的頂頭上司是自己的鐵靠山,陳應良倒也沒有任何的客氣,擺起架子指點道:“韋侍郎,議罪錢是一種針對犯罪官員的懲罰措施,官吏或者公卿觸犯法典,除謀反與貪污受賄外,都可以根據觸犯罪行的輕重大小,交出錢糧頂替罪名,換取不同程度免罪。比方說有官吏犯罪應當流放三千里,交錢千貫之後,就可以改叛流放兩千裡,或者說有官吏犯罪應當收監關押三年,交錢三千貫後,就可以換取三年緩刑,在獄外待罪三年。”
“韋侍郎,說了你可能不信。”陳應良又神秘兮兮的說道:“創建議罪錢制度的海外君主弘曆,在位期間修建了六十餘座行宮,兩次召開萬叟宴,每次邀請萬名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到都城聚宴,都沒花國庫一貫錢一匹絹。”
陳應良說得神秘兮兮,韋安石和文武百官聽得張口結舌,和某矮子一樣好大喜功的隋煬帝則是聽得津津有味,還主動問道:“陳愛卿,議罪錢這個制度,你是在那本海外書籍上見到?朕也算是博覽羣書了,爲什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陛下恕罪,臣已經忘記是那本書了。”陳喪良趕緊請罪,解釋道:“微臣是在家道尚未中落之時,無意之中在一本海外書籍上看到這個制度,因爲覺得有趣就記住了,後來微臣家道中落,那本書也不見了蹤影。”
解釋完了,當了婊子又向立牌坊的陳應良又趕緊向隋煬帝說道:“陛下聖明,議罪錢這一制度,雖然來錢很快,可以大量彌補國庫開支,但是其中弊端也很多,萬萬不可真的推行,最多隻能偶爾用之,以解緩解燃眉之急。”
“呵呵。”隋煬帝笑了,笑道:“陳愛卿,你一邊答應韋愛卿,替國庫弄到軍功賞賜和修建丹陽行宮的錢糧,一邊又勸朕不可推行這議罪錢,最的只能偶爾用之,這偶爾用之,誰能一下子替朕拿出上百萬貫錢和幾十萬匹絹?這天下,有誰一下能拿出這麼多錢……?”
話還沒有說完,隋煬帝自己先呆住了,因爲隋煬帝突然想起,眼下的戴罪侯審官員之中,確實有一個人有可能拿得出這麼多錢糧!
“不好!”
大小蕭國舅也回過神來,察覺大事不妙之餘剛想開口,動作更快的陳應良已經向隋煬帝稽首跪下,恭敬說道:“陛下,前天下午,你曾經讓微臣考慮是否爲唐國公求情,現在微臣已經考慮好了,微臣斗膽,想替唐國公求一個情,懇請陛下饒他一命,允許他以錢贖罪,拿出一百萬貫錢與四十萬匹絹上交國庫,彌補國庫錢糧缺額,用於賞賜雁門大戰的立功將士和修建丹陽行宮,以示薄懲!”
全場鴉雀無聲,隋煬帝動心盤算之餘,裴矩、裴蘊和裴弘策等陳喪良靠山臉色大變的同時,大小蕭國舅也一下子就臉色蒼白如紙,蕭瑀不假思索,馬上就指着陳應良大喝道:“陳應良,你這是在收買人心!你是要拿唐國公的錢糧收買軍心,你欲圖何爲?!”
“蕭大夫,我收買什麼人心了?”陳應良不動聲色的反問道:“難道我是讓唐國公把錢糧交給我,讓我發放給將士收買人心?我是讓唐國公把錢糧上交國庫,由國庫下發有功將士,讓陛下有錢有糧兌現雁門戰前對將士的承諾,也有錢糧修建丹陽行宮,紀念陛下的萬世不易之功,如何收買人心了?”
胡攪蠻纏之後,陳應良又對蕭瑀說道:“蕭大夫,如果晚輩沒有記錯的話,你和唐國公還是表連襟吧?如果你覺得唐國公罪不容赦,應該從重議罪,我也可以收回奏請。”
大蕭國舅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趕緊又對隋煬帝拱手說道:“陛下,陳應良此舉純粹是不懷好意,意圖報復,萬萬不可答應,如此一筆龐大的錢糧,唐國公也絕對拿不出來!”
隋煬帝懶得理會小舅子的哀求,微閉着只是心裡盤算,陳應良這麼做是想爲軍隊爭取利益,避免軍方將領難以向將士交代,這點用意隋煬帝當然看得出來。但隋煬帝也馬上發現,讓李淵掏出這筆錢贖罪,確實是一個一舉數得的好主意,既出了心頭惡氣,重懲了李淵不顧自己死活亂搞小動作的不赦罪行,也可以向老婆和親戚交代,又可以爲國庫節約開支,讓自己過一個手頭寬餘的富裕年,同時也可以確保自己的龍舟水殿順利建成,進而順利修建早就應該修建的丹陽行宮。
最後嘛,當然是可以兌現自己在雁門戰前對將士的賞賜承諾了——雖然隋煬帝不是很在意這點,但是兌現了承諾,起碼可以讓自己威名更盛,也可以讓這些臭丘八更加死心塌地的賣命,順便做一個順水人情,隋煬帝也不是非常介意。
陳應良提心吊膽的跪地等候裁決,宇文述和來護兒等軍方將領個個神情緊張,軍隊已經鬧過一次騷亂的雲老將軍更是緊張得在雪花中流出冷汗,心裡不斷祈求隋煬帝趕緊答應,卻沒有一個人敢開口附和。文官系統則置身事外,更不肯開腔淌這趟混水,不過許多的文職官員卻在心裡盼着隋煬帝答應——關隴門閥富可敵國,早就惹來無數人的眼紅了。
當然,幸災樂禍李淵倒黴的同時,更多的文武官員更在幸災樂禍陳應良這個出頭鳥,個個心道:“小子,現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把李閥得罪到了這個地步,洗乾淨脖子等死吧。”
“怎麼還說話?”陳應良也緊張得額頭有些冒汗,心中還暗道:“如果楊二不答應,讓老子空做惡人,老子乾脆就去投瓦崗,帶着瓦崗軍自己打天下!”
還好,隋煬帝最後的決定給自己避免了一個最可怕的敵人,又盤算了片刻後,隋煬帝終於開口,向百官問道:“諸位愛卿,陳愛卿提議讓李淵交錢贖罪,你們以爲如何?”
沒有人敢吭聲,隋煬帝卻不肯罷休,喝道:“說話!別給朕裝啞巴,你們以爲如何?此舉是否妥當?”
還是沒有人敢吭聲,見此情景,原本只是走一下過場的隋煬帝,時不時喜歡進水的腦袋突然通明瞭一下,頓時臉上有些變色,心中暗道:“朕都對關隴門閥打擊到這個地步了,竟然還有這麼多朝廷官員恐懼他們,連一個罪證確鑿的李閥都不敢得罪?甚至連朕的愛將心腹宇文述和來護兒都是如此?他們真把朕當傻子,以爲朕看不出來這是他們和陳應良聯手演的一齣戲?陳應良已經當了出頭鳥了,他們連附和的話都不敢說一句,真把李閥怕到了這個地步?”
心中大驚之餘,隋煬帝不由來了怒氣,怒道:“很好,看來唐國公在朝廷裡還真是人見人怕,沒有人敢得罪啊!朕最後問你們一次,讓李淵交錢替罪,是否妥當?再不說話,與李淵同罪!”
見隋煬帝發了脾氣,文武百官也慌了手腳,趕緊連連點頭,紛紛說道:“此舉甚善,最妙不過。”
好不容易壓服了文武百官,隋煬帝這才聲音冷漠的說道:“蕭瑀,朕的蕭愛卿,你和唐國公沾親,對他的關心和愛護,也一直勝過對朕的愛護。”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問他吧,他是願意交錢贖罪,還是願意人頭落地?今天宮門關閉之前,朕要聽到他的答案!如若不然,明天朕就把他當衆問斬!並且籍沒家產,充爲公用!”
聽到隋煬帝這番飽含殺意的話,又聽到隋煬帝話語裡的惡毒諷刺,蕭瑀也在雪花中流下了冷汗,戰戰兢兢的答道:“微臣遵旨。”
隋煬帝冷哼一聲,突然又喝道:“陳應良聽旨,愛卿獻策有功,緩解國庫危機,替朕解決燃眉之急,功莫大焉!朕現在加封你爲金紫光祿大夫,檢校河南內史,賜玉麟符以代銅獸符,出入配三百甲兵保護!再賜你與朕同輦回城!”
現場再一次鴉雀無聲,連陳應良自己都張大了嘴巴,做夢都沒想到隋煬帝會突然對自己封得這麼重,從二品的金紫光祿大夫只是尊貴虛銜,不值什麼錢也還罷了,檢校河南內史,賜玉麟符以代銅獸符,出入配甲兵保護——這個臨時官職和這兩個殊榮,目前可是隻有一個人曾經獲得過——隋煬帝最信任的老臣樊子蓋!隋煬帝突然把只給樊子蓋的殊榮給了自己,其中包含什麼意義,陳應良都已經不敢去想象了。
震驚之餘,陳應良趕緊謙虛推辭,隋煬帝則一揮手,喝道:“朕意已決,不許推辭,與朕上御輦,朕有話對你說。”
親手拉了陳應良御輦,隋煬帝立即下令擺駕回宮,百官匆忙列隊尾隨的同時,同黨之間也乘機聚在了一起飛快討論,其中裴矩、裴蘊和裴弘策當然是一黨,剛聚在了一起,裴弘策馬上就向裴矩和裴蘊問道:“兩位兄長,應良那小子幹出了往死裡得罪李閥的事,陛下爲什麼會突然對他封得這麼重?”
“是我們和所有的朝廷官員,在無意中幫了應良賢侄一把。”裴矩低聲說道:“剛纔皇帝詢問百官意見,百官都不敢當出頭鳥得罪李閥,這點無意中提醒了陛下,關隴門閥目前仍然還是樹大根深,勢力龐大,李淵就算已經獲罪下獄,在朝堂之上仍然還沒有人敢觸怒於他,間接藐視了陛下的皇威,陛下在大怒之下,這才着力提拔唯一敢與李閥對抗的應良賢侄。”
裴蘊點頭,也贊同裴矩這個判斷,裴弘策則又擔心的低聲問道:“既然是這樣,那麼這件事對應良賢侄而言,是禍是福?”
“將來的禍福還很難料。”裴矩低聲說道:“不過,我可以肯定一點,陛下已經下定決心大力提拔和栽培應良賢侄了,關隴門閥,也要又倒黴了。”
同一時間的御輦之上,隋煬帝也突然握住了與自己並肩而坐的陳應良左手,低聲說道:“愛卿,朕承認,在雁門城裡封你爲右武衛大將軍,是有些臨時起意,但今天這件事讓朕明白,朕沒做錯,還做得很對。朕答應你,會把軍功賞賜如數發給立功將士,你也要答應朕,對朕一定要忠心不二,朕還有很多重要的大事,還等着你去替我做。”
趕緊恭敬答應的同時,已經回過神來的陳應良卻依然還是些稀裡糊塗,心中疑惑道:“老子這個出頭鳥,難道是當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