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張永通給王玄策帶來的這句話,陳喪良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關鍵的一個原因,還是因爲陳喪良推出的新皇帝楊行基在繼位正統性方面,遠遠不及楊侗那麼名正言順,政治上處於了下風,所以陳喪良不僅不能阻止王世充兵變這件歷史大事,還必須要促使這場兵變按歷史進程發生,最好還是儘快發生。
也該來看看王世充這裡的情況了,其實王世充現在對楊侗、元文都等人已然是萬分不滿,楊侗繼位登基之後,王世充儘管仍然還是手握外城防務,卻並沒有在擁立楊侗登基這件事上獲得多少政治利益,僅僅只是受封了一個鄭國公爵位,官職權限卻絲毫沒有得到提升。同時楊侗不僅仍然對與王世充不和的元文都言聽計從,還大力提拔了盧楚、皇甫無逸﹑郭文懿和趙長文四人蔘與輔政,更進一步分散了王世充手裡的權力,心高氣傲又野心勃勃的王世充對此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恨得牙癢。
寶貝女婿陳喪良也連累了王世充一把,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王世充參與陳喪良的叛逆計劃,王世充事實上也根本不知道女婿西進關中是爲了割據爲王,但親戚關係畢竟放在了那裡,楊侗和元文都等人嘴上說着絕對相信王世充,心裡對王世充卻仍然還是充滿忌憚,生怕王世充勾結他的女婿,突然給東都朝廷來上一下子,所以楊侗和元文都沒少往王世充的軍隊強行安插人手,王世充的身邊也經常多出來歷不明的眼線,老奸巨滑的王世充對此心知肚明,恨得咬牙欲碎,可是又無可奈何。
在招降李密這件事上,王世充和元文都等人也衝突不斷,楊侗之所以不敢剝奪王世充的兵權,就是因爲還需要王世充替他抵禦李密進攻,王世充不管受到多大的猜忌,只要李密軍還和東都軍隊敵對一天,王世充就可以一天穩如泰山。可是元文都竟然提議招降李密還招降成功了,王世充馬上就明白危險來了,知道李密軍一旦與東都關係緩和,自己在東都朝廷裡的重要性就肯定是直線下降,早就對自己猜忌萬分的楊侗和元文都等人也很可能生出卸磨殺驢的心思。
所以,在慶祝李密歸降的宴會上,人人喜形於色,元文都和段達等朝廷重臣還高興得親自下場起舞,王世充的臉上卻始終沒有笑容,還忍無可忍的對起居郎崔長文說了一句牢騷話,“個個都蠢笨如豬,也不想想李密逆賊手裡有多少軍力,我們纔有多少軍力?李密軍強卻向我們臣服,擺明了就是不安好心,這羣蠢豬不是傻了就是眼睛瞎了,連這都看不出來!”——很不幸,這句牢騷話又不幸傳進了元文都等人耳中,王世充與他們的矛盾也更進一步加深。
事實證明王世充纔是對的,宇文化及沿通濟渠北上的消息傳來後,東都朝廷也總算是明白李密爲什麼以強降弱了。王世充得意冷笑之餘,又立即建議楊侗逼迫李密交出獨生子爲質,更加有力的控制李密叛軍,如果李密拒絕就乘機和他翻臉,假意準備反擊牽制李密的部分軍力,使李密無法全力迎擊宇文化及,落入兩面作戰的窘境。可惜楊侗卻再次拒絕了王世充的好心建議,繼續採納元文都的提議,繼續保持與李密的友好關係,讓李密安心去全力對付宇文化及。
很難說王世充和元文都的提議誰對誰錯,但是楊侗採納元文都拒絕王世充這點,無疑又讓王世充心中的憤恨加深了三分。事情過後,在王氏家族的聚會上,喝了不少悶酒的王世充重新提起了這件事,還藉着酒意拍案吼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老夫辛辛苦苦的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纔穩住東都局面,又率領守城軍隊擁戴他登基繼位,到頭來對老夫卻是言不聽計不從,天下大亂時尚且如此,到了天下安定後,還有我王家一門的活路麼?!”
老王家的幾個貨本來就是寧死不吃虧、拼命佔便宜的極品,聽了王世充的不滿發泄,自然也是罵聲不斷,全都對楊侗和元文都等人充滿憤恨。末了,王世惲還說道:“賢弟,如果忍不下去的話,我們何必受這份鳥氣?乾脆拉着軍隊西進關中,投奔你的愛婿陳應良去。”
王家衆人紛紛閉上了嘴巴,事實上收到陳喪良在關中當上土皇帝作威作福的消息後,老王家這幫妖魔鬼怪就已經紛紛生出了這個念頭,現在王世惲把心裡話說了出來,王家衆人自然得看看王世充的反應。但還是很可惜,又喝了一杯酒後,王世充悶悶不樂的搖頭說道:“不行,且不說賊軍攔道去不了,就算能進得了關中,我們也拉不去多少軍隊,到時候手裡沒有兵馬,那個不肖女婿也肯定不會給我們什麼好待遇,最多就是給點官職爵位養着,想指望繼續掌軍統兵,做夢!”
吃過陳喪良不少虧的王世惲閉上嘴巴,那邊王仁則卻惋惜的說道:“如果當初是叔父統兵進關中就好了,那現在就該輪到我們在關中稱王稱霸了。”
王世充轉動着空酒杯不說話,心裡也確實遺憾自己沒能碰到不肖女婿那樣的好機會。這時,門外突然有親兵飛報,說是巡邏哨隊在厚載門外拿住了一個關中細作,還從他的身上搜出了陳喪良寫給王世充的親筆書信,王家衆人聽了無不大喜,王世充卻是大驚失色,趕緊喝問道:“關中細作人在那裡?書信在那裡?”
“細作暫時押在厚載門,書信已經帶來了。”親兵趕緊呈上書信,又報告道:“那細作的身份已經探明瞭,他是一個東都城內的士兵,隨陳應良去了關中後想回家,就被派了回來送信……。”
“住口!”王世充憤怒打斷,又更加怒不可遏的大吼道:“誰叫你們把書信帶到這裡來的?爲什麼不馬上把書信和細作一起押到皇城,獻給皇帝陛下?”
大吼着,王世充也沒有去接書信,直接就喝道:“玄應,你把信帶上,立即隨老夫入宮!”
王世充這麼做當然是很清楚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爲了避免瓜田李下才拒絕去碰陳喪良的書信,結果也不出所料,當他更衣後匆匆領着長子王玄應趕到了宮城後,覲見要求很快得到了迴應,再進到了宮城上得金鑾殿後,王世充的幾個主要政敵元文都、盧楚和趙長文果然已經守在了楊侗的身邊,王世充不敢怠慢,趕緊向楊侗行禮,一邊解釋事情經過,一邊命令兒子向楊侗呈上自己連碰都沒有碰過的女婿書信。
結果再一次讓王世充欲哭無淚,當內侍宦官把書信轉呈到了楊侗面前後,楊侗接過只看得一眼,馬上就驚訝說道:“王愛卿,這信怎麼被打開過?”
王世充如遭雷擊,趕緊擡頭去看情況時,卻見那道書信的火漆封印確實已經破碎,很明顯已經被打開過。還好,旁邊的王玄應立即就奏道:“啓稟陛下,這道書信的火漆在送到家父面前時,就已經被扳裂,應該是我軍士卒在抓獲那名細作之後,爲了查驗他的罪證順手拆開了。”
將信將疑的看了一眼王世充父子,楊侗這才取出信箋觀看內容,還好,陳喪良給王世充這道親筆書信沒有多少敏感內容,除了以女婿身份向王世充問安說了一大堆過年話外,再有就是聲稱他擁立的楊行基纔是有德行有福澤的正牌皇帝,暗示王世充儘快前往大興去與他會合,同享榮華富貴。
內容沒有多大妨礙,現在又必須要用王世充,楊侗自然很是誇獎了一通王世充的忠心耿耿,賞給了王世充父子一點珠寶做爲獎勵就打發他們走人。而王世充父子前腳過走,楊侗馬上就接受了元文都的建議,派遣趙長文親自前去審問那名俘虜,再有就是注意留心打聽,陳喪良的書信在送到王世充面前時,是否已經被其他人提前打開過。
審問的結果讓楊侗和元文都等人稍微放下了一些心來,據那名大興細作交代,他是因爲思念正在洛陽城裡的親人想當逃兵,被發現後陳喪良不僅沒有懲罰他,還派人把他給送過了函谷關,賞給他乾糧路費,交換條件當然是給王世充送信——這點足以證明,陳喪良並不是十分重視能否與王世充取得聯絡。同時那名細作還承認,信封火漆在路上時他就發現已經斷裂,只是不知道是交給他時火漆就已經斷裂,還是他在路上不小心弄碎了火漆。
楊侗等人鬆了口氣的同時,奸詐多疑的王世充卻是在提心吊膽了,因爲他既不知道書信內容,又從抓獲細作的麾下將士口中得知,他們並沒有拆開書信查看內容,只是看到信封上寫有陳喪良和王世充的名字,就馬上送到了王世充的面前。所以王世充自然開始擔心楊侗已經在猜疑自己暗通不肖女婿,不僅更加緊抓兵權不放,還不得不多布眼線,暗中監視皇城和宮城的各種動靜,表面上和睦一團的東都朝廷,也因此更加的暗流洶涌,殺機四伏。
七月初十,因爲運河淤塞而被迫改走陸路的宇文化及軍一路劫掠糧食北上,逐漸逼近陳留,李密佈置在滎陽的守軍慌忙告急,李密也不得不着手調兵遣將,組織主力軍隊東進虎牢關準備迎戰。同時李密又藉口宇文化及弒君犯上罪惡滔天,自己如果與宇文化及聯手肯定會招來天下唾沫,斷然拒絕了李二提出的禍水西引計劃,已經被王玄策揭發和李二暗通消息的祖君彥苦勸,還遭到了李密的呵斥責罵,也被李密乘機調出自己的幕府,發配到了洛口倉城去協助邴元真守糧。
也是到了這時候,王玄策才小心翼翼的向李密提出建議,勸說李密用計離間王世充與楊侗、元文都等人的關係,促使楊侗解除王世充兵權。結果王玄策的話還沒有說完,李密就已經拍案叫好,誇獎道:“妙計!東都城內,惟有王世充一人能夠用兵,能夠對我軍形成威脅,若是能讓楊侗、元文都等人削除王世充兵權,我軍主力無論在東線耽擱多少時間,西線都可以高枕無憂了!”
誇獎過後,對王玄策益發欣賞的李密趕緊又問具體如何用計,王玄策在這方面並不是很擅長,只能是建議李密從王世充與陳喪良的翁婿關係下手,無法提出具體計劃。不過這點沒有任何關係,和陳喪良絕對算是一丘之貉的李密有了這個思路之後,只盤算不到一刻時間,很快就想出了一個和陳喪良同樣缺德得冒煙的餿主意,並且立即着手開始實施。
於是乎很快的,就在李密率領主力啓程東進的第二天傍晚,一具屍體和一道書信就被送進了東都洛陽,還是通過龍光門繞開王世充,直接送進了洛陽宮城之內。送屍入宮的是守新安的李密部將楊德方的使者,使者還告訴出面接待他的段達,說楊德方的哨隊巡哨時,在繞過新安直往函谷關的山間小路上發現了可疑人物,上前盤問時可疑人物倉皇逃命,不小心摔下山崖而死,接着又在死屍上發現了一道沾着血跡的重要書信,楊德方不敢怠慢,馬上就派他把死屍和書信一起送來獻給楊侗了。
沾着鮮血的重要書信當然是王世充寫給陳喪良的,曾經在黑石大戰中繳獲過大量王世充書信公文的李密軍使者送來的書信,筆跡也當然和王世充的筆跡一模一樣,內容則更是讓楊侗和元文都等人毛骨悚然了一把——王世充在書信上先是向陳喪良稟報了李密軍主力已經東走的情況,然後要求陳喪良儘快出兵東進,和自己裡應外合拿下洛陽城,擒殺僞帝楊侗和姦臣元文都!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也讓楊侗和元文都等人心驚肉跳了一把,書信的最後,竟然還蓋着大隋鄭王王世充的硃砂大印!——楊侗給王世充封的爵位可只是鄭國公,王世充現在又冒出了一個鄭王爵位,是誰封的,楊侗和元文都等人當然是用腳指頭都能猜到。
很簡單的離間計,但年幼識淺的楊侗和昏庸忠臣元文都等人還是中了計,一個剪除內奸王世充的計劃也隨之迅速出籠,元文都提出在宮城內佈置伏兵,待王世充上朝時突然動手,將他拿下問斬!早就在懷疑王世充的楊侗沒考慮多少時間就同意了元文都的建議,接着元文都又立即找來了段達、盧楚、郭文懿、皇甫無逸和趙長文等朝廷忠臣,向他們公佈了楊侗的決定,並且與他們一起商量動手計劃,迅速決定在一天後的早朝時動手除掉王世充這個禍害!
楊侗和元文都自然嚴重低估了王世充,事實上早在李密軍使者把屍體送進宮城沒過多久,王世充就已經聽到了風聲,接着楊侗連夜召見盧楚和段達等人的消息,也很快就被監視他們的眼線送到了王世充面前,楊侗召見六大輔政重臣卻單單漏了自己這點,自然讓王世充疑心大起。所以王世充不僅立即派出了大量人手探聽消息,還立即加強了保衛工作,不給元文都等人突然動手的任何機會。
同時王世充的運氣也相當不錯,雖然他並沒有探聽到元文都等人的計劃,一天後當元文都等人在宮城裡佈置了埋伏準備動手時,王世充卻突然崴了腳受了些輕傷,爲了休息被迫告假,在無意中躲過這次大劫,也讓元文都等人的苦心佈置付之東流。
王世充的告假還引來了一個意外後果,那就是無意中把元文都和段達等輔政大臣嚇了一個魂飛魄散,在不知道王世充是真的被迫告假的情況下,元文都和段達等人無不懷疑風聲已經走漏,王世充已經知道他們準備殺他。其中性格懦弱的段達在極度恐懼之下,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居然腦袋進水的派出了女婿張志跑到王世充面前告密,還讓張志告訴王世充,說自己負責太陽門的防禦,王世充如果願意進兵宮城,他可以打開太陽門迎接王世充入宮。
就這樣,東都兵變不可避免的發生了,怒不可遏的王世充爲了自保,也是出於本能的自衛,立即召集麾下將領商議清君側,而忠於隋煬帝的大將費青奴已經在此前戰死殉國,餘下的掌兵將領不是王世充的親戚,就是王世充的心腹,又飽受缺糧折磨牢騷滿腹,對成天舞文弄墨不幹正事的無能忠臣元文都等人早就充滿怨氣,聽了王世充的決定不僅沒有一人反對,還全都鼓掌叫好,立誓追隨王世充行事。
再接着,王世充立即集結了以淮南舊部爲骨幹的兩萬精銳,向他們公佈了元文都等人準備冤殺自己的事,當衆宣佈起兵清君側,又承諾成功之後重賞士卒,把日漸短缺的城內糧食優先供應過飽受缺糧之苦的軍中將士,兩萬將士在將領率領下齊聲領命,接着又在王世充的親自率領下向皇城開拔,刀鋒直指東都皇城外唯一適合大規模作戰的右宣輝門。王世惲和王世辨等人也立即率領其他城門的駐軍,迅速封鎖城內大小道路及天津橋等要害,禁止行人通行。
關鍵時刻,楊侗和元文都等人又幹了一件蠢事,沒有固城自保,還命令守皇城的將軍跋野綱率領皇城守軍出門反擊,知道王世充厲害的跋野綱被逼率軍出城,再當看到王世充的大軍殺氣騰騰的撲來時,很清楚自己不是王世充對手的跋野綱乾脆利落的臨陣投降,獻出右宣輝門還率軍加入了王世充的兵變行列,王世充的軍隊長驅直入,迅速接管皇城並直撲太陽門。
和約定的一樣,段達很守信用的打開了太陽門迎接王世充入城,正在督促御林軍守衛其他宮門的元文都和盧楚等人措手不及,只能是趕緊奔回乾陽殿去求楊侗救命,楊侗被迫無奈,只能是走出乾陽殿外,厲聲喝問王世充來此做甚。王世充下馬,忍着腳疼向楊侗跪拜叩首,大聲說道:“陛下,元文都和盧楚等奸臣聽信謠言,無端要殺害微臣,微臣不得以率軍清君側!請陛下處死元文都和盧楚等奸臣佞賊,微臣情願領罪!”
與此同時,匆忙率軍趕來增援的將軍費曜被王仁則輕鬆擊敗,王世充軍迅速包圍乾陽殿,王世充再次開口逼迫楊侗交出元文都等人,年僅十五歲的楊侗受脅迫不過,只能是命令侍衛拿下元文都和盧楚等人,交給王世充處治。而當侍衛按住了元文都後,元文都流下了眼淚,哽咽說道:“陛下,老臣今日死,恐怕明天就輪到你了。”
聽到這話,楊侗放聲大哭,卻還是沒有勇氣留下元文都,仍然還是揮手讓侍衛把元文都等人推下乾陽殿,交給王世充軍亂刀砍死。
元文都,你是個忠臣,是你阻止了陳應良獨霸東都,你也沒有看錯王世充,但是,你是一個無能的忠臣,你沒有能力擋住歷史巨輪的七十碼。
隋義寧元年、皇泰元年七月二十一日,王世充在江都發生兵變,殺元文都、皇甫無逸、盧楚、郭文懿和趙長文等五大輔政大臣,並處死他們全家,皇泰帝楊侗被迫不過,只能是冊封王世充爲左僕射,總督內外諸軍事。東都軍政大權,從此全由王世充掌握,東都姓了王,西都姓了陳,大隋東西兩都,居然雙雙落入了一對無良翁婿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