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是右武衛鷹擊郎將馬寇派來的信使,還帶來了馬寇的親筆乞降信?信在那裡?拿來我看。”
從押解士兵口中得知了馬寇小舅子黃有爲的大概來意,李密頓時大吃一驚,下意識的脫口就向黃有爲索要書信,生得獐頭鼠目猥瑣不堪的黃有爲萬分爲難,說道:“這位大人,姐夫他有個交代,讓小人一定要親手把這道書信呈到上柱國楚公面前,小人這還沒有見到楚公……。”
“少廢話,我是軍師,先給我看也一樣。”李密有些焦急的催促道。
“法主先生,你現在不是軍師了,是副軍師。”旁邊突然響起了楊玄挺的聲音,李密趕緊扭頭看去,卻見楊玄挺、楊萬碩和楊積善幾兄弟簇擁着李子雄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旁邊,近來對李密十分不滿的楊玄挺還又補充道:“還有,就算你還是軍師,指名要直接呈到兄長面前的書信,你也不能先看。”
聽到楊玄挺這不滿的語氣,李密本來就黑的臉龐自然是更黑了,被楊家兄弟簇擁着的李老將軍面露微笑,極有風度的說道:“三將軍莫要介意,法主也是關心軍務才一時衝動,可以原諒。法主,你也別急,楚公馬上就到了,等楚公過目了書信,我們應該也能知道書信內容了。”
已然在楊玄感面前失寵的李密悶悶不樂答應,那邊楊玄挺兄弟則迫不及待的向黃有爲問起了具體情況,經過黃有爲仔細介紹李密才知道,原來黃有爲的姐夫馬寇就是頭一天被樊子蓋綁在木樁上當衆鞭打的那個倒黴蛋,被抽得半死不活遍體鱗傷的回家後,氣不過樊子蓋殘暴手段的馬寇悄悄找來了小舅子黃有爲,許給了黃有爲重賞,讓黃有爲在自己的心腹親兵幫助下連夜潛出洛陽城,前來金墉城拜見楊玄感,遞交馬寇的親筆書信。
雖說黃有爲並不知道姐夫在書信裡說了什麼,但這也足以讓李子雄和楊家兄弟喜出望外了,果不其然,片刻後,當楊玄感來到中軍大帳中得知了這件事後,頓時也是喜形於色,還沒來得及進帳就已經從黃有爲手裡討過了書信,一邊領着衆人進帳一邊打開書信觀看,結果進得帳內衆人還沒有各自坐定,楊玄感突然就大吼一聲,把在場衆人都嚇了一大跳,“好!太好了!”
“楚公,信上到底寫了什麼?能讓你如此興奮?”隱約覺得情況不妙的李密趕緊問道。
“哈哈哈哈哈!”楊玄感根本就沒理會李密的問題,只是放聲狂笑說道:“樊子蓋,老匹夫,你也有今天!不把麾下將士當成人看,一味的濫施刑罰,草菅人命,這次終於遭報應了不是?天助我也!天助我啊!”
“楚公,到底信上寫了什麼?請讓臣下替你看看。”
第六感極強的李密益發覺得不妙,再次請求看信,可惜楊玄感卻對他視若無睹,直接就把書信遞給了李子雄等人,笑道:“李老將軍,三弟五弟,你們快看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
李子雄趕緊接過書信,李密無奈,只得又跑到了李子雄的旁邊共同看信,然後又被楊萬碩毫不客氣的一把推開,逼着李密只能忍氣吞聲的站到了李子雄的背後,探着腦袋艱難同看書信,結果不看書信內容還好,大概瞟見了書信內容後,李密的小黑臉也一下子就蒼白成小白臉了。
書信的內容想必朋友們都知道了,駐守上春門的隋軍鷹擊將馬寇告訴楊玄感,說自己頭一天不過是到城門甬道上暫時休息,結果就被裴弘策誤認爲是怯戰逃跑,在樊子蓋面前告了一個刁狀,視隋軍將士爲豬狗的樊子蓋也不分青紅皁白的當衆抽了馬將軍八十鞭子,受罪又受辱的馬將軍氣不過暴君走狗樊子蓋的殘暴專橫,決心棄暗投明加入造反謀逆的光輝行列,自願充當叛軍內應,準備糾集一幫被樊子蓋荼毒殘害的隋軍將士,在叛軍下次攻城時尋找機會打開城門,迎接楚公楊玄感入城。
除此之外,馬寇將軍還主動介紹了一個讓楊玄感欣喜若狂和讓李密暗暗叫苦的情況,說是自己的親兄弟馬義豪也是隋軍將領,目前擔任校尉一職,現在馬義豪的隊伍還是駐紮在洛陽糧倉之中,又說馬義豪也願意跟隨自己棄暗投明加入叛軍,隨時可以動手焚燒糧倉,在洛陽城內製造最大混亂,接應楊玄感的大軍入城。
飛快看完了這道書信,閱讀速度與運思速度極快的李密頓時就大吼了起來,“苦肉計!班門弄斧的苦肉計!楚公,你千萬不要中計,這是樊子蓋老匹夫的苦肉計!想讓我們上當,落入他的卑鄙圈套!”
吼叫着,李密又象一隻暴怒的獅子,怒不可遏上前的一把揪起了黃有爲,重重一記耳光抽在了黃有爲臉上,怒吼道:“大膽賊子!竟敢夥同你的姐夫前來詐降,欺騙戲耍楚公,罪不容赦!來人,把這個鼠賊推出帳外,斬首示衆!”
已經失勢的李密頒佈的命令,中軍大帳裡的楊玄感親兵當然不會理會,相反倒是黃有爲被嚇得魂飛魄散,趕緊雙膝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哀嚎了起來,“楚公饒命,小人不是詐降,小人不是詐降啊,小人只是聽姐夫的命令來送信啊,姐夫他說我來送信就一定有重賞,還說要他家裡的丫鬟送給我做妾,我這才送的信啊,我不敢騙你,不敢騙啊!”
“李密!你夠了沒有?”楊玄感也發起飈來,大吼道:“放開他,給我退到一邊!”
“楚公……。”李密欲哭無淚,只能大喊道:“你不能上當,這是苦肉計,是詐降計,是樊子蓋那個老匹夫給你設下的圈套!這個天殺的老匹夫,以前我還以爲他只是殘暴好殺,刻薄寡恩,沒想到這個老匹夫居然這麼奸詐!連這麼陰狠的毒計都能想得出來……。”
“閉嘴!”楊玄感忍無可忍,咆哮道:“再多說一句,馬上就亂棍打出帥帳!”
李密又張開嘴巴想說什麼,但是看到了楊玄感的鐵青臉色,李密還是無可奈何的閉上了嘴巴——對李密而言是否被亂棍打出帳外並不要緊,能否留在帳中阻止楊玄感中計纔是要緊大事。
這時,李老將軍和楊家兄弟也先後看完了書信,對於書信上的內容,急於報仇的楊家兄弟當然是喜笑顏開,擊掌相慶,李子雄老將軍卻是不動聲色,閉上了眼睛稍一盤算後,李老將軍轉向了李密,慢條斯理的說道:“法主,剛纔你一口咬定這道書信是詐降計,是苦肉計,那麼老夫請問你,樊子蓋這麼做有什麼目的?是想誘使我們偷襲洛陽城,乘機設下圈套伏擊我們?還是想把我們騙進甕城,全殲我們的入城軍隊?洛陽除了皇城之外,有那一道城門建有甕城?”
“老將軍,這你何必明知故問?”李密滿頭大汗的說道:“樊子蓋老匹夫的這個苦肉計,目的不是誘使我們犯下戰術錯誤,是想誘使我們犯下戰略錯誤,讓我們覺得攻下洛陽大有希望,繼續猛攻洛陽堅城,不作他往,尤其是不去攻打已經無比空虛的關中三輔之地,變着法子替關中官軍分擔壓力。”
“法主,你沒發現你這個解釋很可笑嗎?”李老將軍笑了起來,微笑說道:“我軍兵力已超十萬,樊子蓋手裡不過兩萬多點的軍隊,還必須要堅守城門多達十二道的洛陽大城,同時還得兼顧皇城安全,能夠投入機動作戰的軍隊少得可憐,樊子蓋是瘋了還是傻了,會誘使我們把所有矛頭對準他?他就不怕我軍攻破東都城池,把他全家殺光宰絕?這一點,豈非是十分的荒唐可笑?”
楊玄挺幾兄弟都笑了起來,毫不客氣的大聲嘲笑李密的胡說八道,李密卻漲紅了臉,大聲說道:“李老將軍,這一點荒唐在那裡?關中空虛,正利於我軍進兵關中,我軍一旦攻入關中,馬上就是可以扼守潼關天險,暴君楊廣的回援主力再多,想要攻下潼關也是千難萬難!樊子蓋坐擁堅城,兵雖少卻有堅城可守,犧牲自己引誘我軍繼續攻打洛陽,正是丟卒保車,化解關中危機!”
“呵呵,法主果然能言善辯,確實巧舌如簧。”李子雄大笑,又說道:“那麼再請問法主,那麼樊子蓋就沒考慮過,我們攻破了東都洛陽後,他樊子蓋會有什麼下場?”
“李老將軍,恕晚輩說一句不恭敬的話,你也能拿得下東都洛陽?”李密也是忍無可忍了,大聲說道:“李老將軍,昨天你的攻城戰術,晚輩也有所瞭解,不錯,你的戰術確實正確,正確得不能再正確,如果你是指揮右武侯大軍攻城,昨天你基本上就已經是攻下洛陽了!”
“可是!你不要忘了,你指揮的不是右武侯的精銳主力,是一羣組建還不到兩個月的烏合之衆,是一羣剛剛武裝起來的平民百姓,你的戰術再正確,士兵無法達到你的戰術要求,也是空餘!”
“李密,你這話什麼意思?”楊玄感勃然大怒,咆哮道:“我們的十萬義軍是烏合之衆,那本柱國是什麼?你不要忘了,我們這羣烏合之衆,從黎陽打到洛陽一路勢如破竹,先後攻克無數雄關名城,殺得裴弘策、達奚善意和元晁羣全軍覆沒!重創衛文升的四萬大軍!如果不是你拖了本柱國的後腿,本柱國早就把衛玄生擒活捉,把四萬關中官軍全殲了!如果你還覺得我們只是一羣烏合之衆,配不上你,你可以走!”
“對,如果你覺得我們配不上你,可以另謀高就!我們不留你!”楊玄挺也嚷嚷,接着楊萬碩和楊積善也跟着嚷嚷了起來。
說了實話的李密欲哭無淚,李老將軍則乘機痛打落水狗,又指着至今還跪在地上的黃有爲說道:“法主,如果你堅持認定這道書信是詐降計,是苦肉計,那麼老夫再請問你,這位馬寇將軍的信使你怎麼解釋?如果他是詐降,他孤身前來我軍之中送信,難道就不怕被我們懷疑,不怕被我們重刑拷打,不怕被我們殺頭斬首?”
“老將軍,老將軍,小人不是詐降,小人真的不是詐降啊!”黃有爲再一次涕淚交加,拼命磕頭說道:“小人只是給姐夫送信,只是給姐夫送信啊!別殺我,別殺我,千萬別殺我啊!”
痛哭流涕間,中軍大帳中忽然騷臭沖鼻,衆人仔細一看,頓時鬨堂大笑了起來,原來黃有爲的褲襠已然精溼,很明顯已經被嚇得尿了褲襠。楊玄挺也抓住了機會諷刺李密,馬上指着黃有爲向李密問道:“李副軍師,你看他這模樣,象是有膽量來我們這裡冒險詐降的人嗎?”
“三將軍,老將軍,你們應該讀過孫子兵法吧?總不能連死間這個詞都沒聽過吧?”李密苦笑哀嘆。
“法主,你捨得讓你的小舅子當死間?”李子雄微笑說道:“如果你捨得讓你的骨肉至親充當死間,那麼老夫就相信他是死間。”
李密徹底的啞口無言了,也忍不住生出了一點動搖,心說那個馬寇捨得把小舅子派出來送信,難道是真投降?——當然,如果李密能夠知道,整個事件真相,其實是姐夫和小舅子共享一個秘密情人而生出殺心的家庭倫理大劇,那麼李密一定會鬱悶得吐血三升。
把李密駁得無話可說了,李老將軍也得意得象是已經打下洛陽城了,意氣風發的轉向了楊玄感,拱手說道:“楚公,法主的小心也不是全錯,謹慎爲上,楚公最好還是仔細詢問一下這位黃信使具體情況。還有,我軍之中投降過來的右武衛將領頗多,其中必然有一些與馬寇將軍熟悉的人,楚公不妨把他們叫來,當面瞭解馬寇將軍的爲人,這樣才更有把握。”
“老將軍所言甚是,是應該謹慎爲上。”楊玄感連連點頭,趕緊向楊玄挺吩咐道:“三弟,快去問問袁金偉,看看他是否認識這個馬寇?如果他不認識,就讓他帶着你在右武衛的降將中找一找,看誰認識馬寇,帶來見我。”
楊玄挺領命而去,楊玄感和李子雄則先是將黃有爲好言安慰一番,仔細問起事情的詳細經過,黃有爲也詳細回答,說自己是昨天晚上二更左右被叫到了姐姐家裡,看到姐夫滿臉鞭痕的躺在牀上,姐姐在旁邊抹眼淚不停哭,說姐夫身上的傷是被樊子蓋親自下令打的,然後姐夫就把姐姐趕出了房間,拿出書信要自己把書信送來這裡,本來黃有爲也有些害怕不敢出城,可是姐夫許諾給自己一半的家產,把自己暗戀已久的姐姐家丫鬟翠花送給自己做妾,還說來這裡送信一定會得到重賞,又窮老婆又醜的黃有爲貪戀美色和金銀,就下定決心冒了一個險,在姐夫親兵的幫助下連夜潛出了洛陽城,連夜來到這裡拜見楊玄感。
聽了黃有爲的仔細介紹,楊玄感倒是信之無疑了,李老將軍卻還有一個問題,向黃有爲問道:“黃小哥,既然是你姐夫的親兵用繩子把你放下的城牆,那麼你姐夫爲什麼不派他的親兵送信,偏要派你送信?”
“我也問過姐夫。”黃有爲如實答道:“姐夫說,事情太重要,派別人來這裡,怕楚公你不相信,會誤了大事,所以才一定要派我這個妻弟來送信。”
“黃信使,你家裡有幾個兄弟姐妹?”李老將軍又問道。
“小人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沒有兄弟。”黃有爲如實答道。
“楚公,沒問題了。”李老將軍轉向了楊玄感,斬釘截鐵的說道:“馬將軍把他唯一的妻弟派來送信,目的就是讓他的妻弟來這裡充當人質,讓我們放心。如果他是派心腹親兵來,我們絕不敢輕易放心!”
楊玄感微笑點頭,認同李老將軍的判斷,恰在這時,楊玄挺也領着袁金偉大步走進了帥帳,未及行禮,袁金偉和黃有爲就已經各自驚叫了起來,異口同聲說道:“黃兄弟(袁將軍),你怎麼在這裡?!”
“你們認識?”楊玄感大喜問道。
“認識。”袁金偉點頭,答道:“末將和他的姐夫馬寇是好朋友,常去他姐夫家喝酒,他也經常往他姐夫家裡跑,所以我和他見過幾面。”
“袁將軍,原來你的名字叫袁金偉啊。”黃有爲答非所問,哭喪着臉說道:“如果早知道你也在這裡,我就用不着被嚇成這樣了。”
“被嚇成這樣?”袁金偉一楞,仔細一看黃有爲褲襠精溼的模樣,頓時就笑了起來,“黃兄弟,你還真不愧是馬兄弟的小舅子啊,上次去獨孤將軍挑人去遼東戰場,有謠言說點中他的名字,他當場就尿了褲襠,你學什麼不好,怎麼也學你姐夫尿褲襠?”
楊玄感和李子雄等人一起大笑了起來,李密的心中也更加狐疑了起來,暗道:“聽口氣,那個馬寇應該不是一個有膽量敢做敢當的人,肯定沒勇氣挨八十鞭用苦肉計,難道說,這個馬寇和他的兄弟,真是我們攻破洛陽的希望?”
“馬寇聽說被點名出征就嚇得當場尿褲襠?難道真的不是詐降計?”李子雄老將軍心裡也有些疑惑,但很快又把這個疑問拋到了一邊,暗道:“管他是不是苦肉計詐降計,不是樊子蓋的詭計當然最好,就算是對老夫來說也沒關係,只要攻破了洛陽,不僅老夫的面子回來了,老夫還可以乘機掌握兵權,逐漸控制軍隊,等將來時機成熟,就可以把楊玄感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