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盟聯得是人，可看的卻是自己的利益。
這是雙方合作的基礎。
尤其到這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關鍵時刻，每做一個決定都有可能成爲勝負手，或者因之而興，或者因之而亡。
“大人，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停止行動，豈不是讓我們準備了這麼久的事都浪費掉。”高建武有些不情願，現在對高句麗王位就一步的距離，只要處置得當，下狠手奪之，那金燦燦的王冠就是他的。
富貴險中求！
自古沒有一件事情，是有百分之百的勝算的。
淵蓋祚搖搖頭，“侯爺，你可知今日乙支文信入城，向我們傳遞了什麼信號？”淵蓋祚的眼神變得危險起來，他比乙支文信還要年長些，一雙早已經在權力漩渦中磨礪的眸子彷彿帶着天然的狡猾與詭詐，在高建武身上逡巡半天，才淡淡的說出了一句話。
“什麼意思？他難道不僅僅是爲了顯示他回來了？”高建武一時沒有理解淵蓋祚的意思。高建武在高氏宗族中，算得上智謀出衆，武力能看，可放在整個高句麗，比起淵蓋祚這樣的老狐狸，終究還是一頭稚嫩的雄獅。
雄獅未老，遇上兇惡的羣狼，恐怕也只有成爲腹中餐的份、。
“當然不是。整個老狐狸，當着全都城的面耀武揚威的回來，一是要告訴你我，他來了；至於另外一個嘛，侯爺有沒有注意到，誰去城門口迎接的他。”
漢城侯忽然猛地驚醒，臉上露出幾分驚詫道：“天啊，這麼重要的人，怎麼能將他忽略掉？”
“不是將他忽略掉，而是他從一開始就表現得沒有存在感。我現在才明白，這傢伙八面玲瓏，行事滴水不漏，我之前一直在猜測，他到底是誰的人，剛開始我以爲他是大王的人，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他不僅是大王的人，更是乙支文信的人。”淵蓋祚想起劉政那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不由得握緊了拳頭。這些年，淵蓋祚，一面加強對宮衛禁軍的滲透，另一方面，以其子淵蓋蘇文爲平壤大營副統領，掌握平壤城外的一股有生力量。可是偏偏忽略了平壤城的城防營，也就是五城兵馬司。
劉政這個人，以前在朝廷上太默默無聞了，以至於就連淵蓋祚都才發現他手中足足有一支六千名士兵組成的軍隊。更關鍵的是這六千軍隊掌握着進入平壤城的大門。
“該死！”高建武怒罵一聲。
“劉政這小子投靠了乙支家？”
“不？我覺得問題可能還要更復雜 一些，這個劉政恐怕並不是完全投靠乙支家，而是大王留在平壤的一招暗棋，爲了平衡我們雙方的力量而設的。我們強，則劉政靠近乙支文信；若乙支文信強，則劉政靠近我們。今天乙支文信入城時，劉政親自去迎接，便是宣告雙方的聯合關係。想必乙支文信從那一刻也就明白了，這才更加底氣十足。”
高建武狠狠的砸了一拳，將眼前的案几上碟子與酒杯都差點打的彈起來。
“王兄果真能看這麼遠？”高建武提起嬰陽王，雖然是用了一個問句，可是隻有他才知道，他的聲音是帶着顫音的。
淵蓋祚點點頭道：“貞兒，爲父想聽聽你的想法。若你師父陳先生在此，我們也不至於如此被動。你師承陳先生，我想知道，你怎麼看這件事？”
淵蓋蘇貞沉吟片刻，然後問道：“父親，孩兒想知道，若是大王醒不過來，你和高叔叔準備做什麼？”
淵蓋祚沒有說話，高建武卻道：“這還不簡單，當然是先下手爲強，宮衛禁軍近一半的兵馬在本侯手中掌握，只要我們秘不發喪，率兵猝然發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東宮，逼迫太子就範，然後僞造大王遺旨，本侯繼位就名正言順了。”
淵蓋蘇貞笑道：“想法很好，不過過於天真了。”
“天真？”高建武沒想到說了半天居然等來了淵蓋蘇貞這麼一句評語，不由得心情不悅，他已經沒有剛見淵蓋蘇貞時的喜悅與耐心了。
“侄女兒，你倒是給你高叔叔詳細說說，何爲天真啊？”他覺得一個及笄的女子說這種話，太過於託大了。剛開始的那點好感，被淵蓋蘇貞的一句話立刻就勸退了。
淵蓋蘇貞笑道：“高叔叔莫生氣，且聽侄女給你仔細分析分析。高叔叔自以爲掌握了三分之二的宮衛禁軍，判斷的依據是什麼？就憑高叔叔空降的那些個主將？侄女覺得恐怕不夠吧。守衛宮禁的五萬禁軍，在薩水之戰時，皆歸龍驤將軍乙支文德指揮，在薩水一役立有驚天之功，許多副將連升數級。乙支文德雖然去了宮衛軍的指揮權，可誰能保證，那些戰場上同過生，共過死的將領們不會因爲乙支文德的振臂一呼而從者雲集。高叔叔上過戰場，明白御將的道理，難道這點東西還想不明白？”
高建武沉默起來。
淵蓋祚則暗暗點點頭，自己這個女兒，除了雙眼已盲這個問題，在陳先生教導下，現在越來越有陳國士的風範了。
“再說了，就算高叔叔真的掌控了禁軍，宮變成功，那太子怎麼辦？就算太子好辦？龍驤將軍乙支文德怎麼辦？他可是在平壤大營掌握了一萬人的軍隊啊。就算這些都構不成威脅，可是乙支文信的三千重甲來這裡，這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再退一步，就算高叔叔能同時擊敗太子與乙支家的兩位大人，侄女想知道，高叔叔剩下幾分力量來維持朝局？”
“我淵蓋家在隋國的密探有消息傳來，楊玄感之亂平息後，隋國依然有大軍調動的現象，這就說明，隋帝滅我高句麗之心不死，可我高句麗兩大勢力卻在一場內鬥中消耗殆盡，恐怕坐收漁翁之利的就是隋國人了。”
淵蓋蘇貞字字誅心，字字都恰到好處。
高建武被她劈頭蓋臉的幾句話教訓的目瞪口呆，關鍵是還說不出反駁之語，不由得擡起頭，看向一旁的淵蓋祚。
淵蓋祚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