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微微一笑,毫不畏懼於這帳中凜然的殺氣,正色道:“淵將軍,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你斬了本使,對你毫無好處,即使你不肯歸順,那本使就只好公事公辦,來與貴軍辦理這屍體交割之事了。”
淵太祚冷冷地說道:“那就勞煩王將軍,和我們的乙支國相換個地方交接好了,本帥軍務在身,就不奉陪了,送客!”
乙支文德向着淵太祚行了個軍禮,沉聲道:“得令。”回頭對着王世充作了一個請的手勢,二人四目相對,心意相通,一前一後地離開了這帥帳之中。
淵蓋蘇文看着撫須沉吟不已的淵太祚,勾了勾嘴角,說道:“父帥,這姓王的看起來精得很,我看他不是真的要那些隋軍的屍體,而是想探我軍的虛實,何不將之斬殺,以絕隋軍的情報呢?”
淵太祚搖了搖頭:“不可,就算他是有意試探,但現在應該還沒看出什麼來,至於我軍如果殺了他,那隻怕會讓隋軍看出虛實,提前進攻,傳令下去,馬軍從側營出,從後門入,造成我軍源源不斷有援軍加入的趨勢,作給王世充看,等他一走,各部加速撤離,沿河各寨只留一兩千人防守,多布旗鼓假人,步軍先撤,騎兵斷後!”
帳內衆將各自正色行了個軍禮:“諾!”
營中一處高坡之上,麥鐵杖等三具屍體都裹在了厚厚的白布裡,他們的身上都穿着甲冑,臉上被擦洗得乾乾淨淨,遼河的清風吹拂着三人臉上的鬍鬚,微微地飄動着,栩栩如生,唯有麥鐵杖的那雙瞪如銅鈴般的眼睛,仍然是圓睜着,怎麼也無法合上。
王世充默默地看着這三具屍體,最後目光落在了麥鐵杖的臉上。一陣感慨,雖然這位老友與自己相交二十多年,甚至深知自己要謀反的底細,但並不願意和自己成爲盟友。如果這次他戰功卓著,被加官晉爵,沒準以後還會大大地影響自己起事的計劃,也許這樣的戰死沙場,對自己。對他都是最好的結果。
但王世充一想到當年和麥鐵杖同生共死的場面,仍然是感慨不已,這次他是真心想要救他,卻不料後軍爲了搶收人頭而自亂陣腳,白白害死了麥鐵杖,一想到這裡,他就恨不得在錢士雄和孟叉的身上再刺幾十個窟窿,以解心頭之恨。
但王世充的臉上仍然裝得若無其事,驗明正身之後,他一揮手。幾個隨從把三具屍體收進了特意帶來的上好烏木棺材裡,擡下了小坡,而另一邊的高句麗軍士,也在驗看了王世充這回帶來的十口箱子的金磚之後,向乙支文德點了點頭,乙支文德一揮手,這些軍士們把箱子擡下了小坡,坡上只剩下了王世充和乙支文德二人。
乙支文德看着離自己最近的軍士都站在百步以外後,才嘆了口氣:“王侍郎,我還是喜歡這樣叫你。至少不會讓我覺得我們是敵人。你不介意吧。”
王世充微微一笑:“王某也更喜歡叫您乙支國相。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有單獨見面的機會,是您主動向淵太祚爭取的吧。”
乙支文德點了點頭:“他們都不想跟你這隋使扯上什麼關係,在戰時,與敵方接觸都可能會作爲以後的把柄。你剛纔故意說要勸降,淵太祚馬上就表現得大怒,也是做給外人看的,至於我嘛,反正早就和你們打交道了,大王都知道。也不用擔心什麼。不過還是時間緊迫,有什麼事情還是長話短說吧,時間長了淵太祚也許會起疑心。”
王世充點了點頭,笑道:“你們這個屍體換撤軍的計劃不錯啊,老實說,我雖然知道你們要撤軍了,但沒想到會用這種辦法來掩飾。”
乙支文德表情不變,輕輕地“哦”了一聲:“你就這麼有自信,斷定我們要撤軍了?我想聽聽理由。”
王世充哈哈一笑,說道:“對於一個深通兵法的將軍來說,這一點也不難看出,第一,從前天的戰況來看,你們應該很清楚地看到高句麗軍的裝備,戰法,兵器都遠不如隋軍,前天能僥倖獲勝,主要是隋軍後援不濟的原因,這可是我幫了你們的大忙。”
乙支文德的臉色一變:“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王世充這次來之前早就作好了跟乙支文德接頭的準備,其中也是要虛虛實實,七分真三分假,以迷惑這個老狐狸,達到藉助他的力量,逼高句麗加速撤軍,以露出亂相的目的,不管怎麼說,無論是爲了給麥鐵杖報仇,還是徹底打掉高句麗遼東軍的幻想,逼其守城而不是野戰,都需要一場大勝才行。
王世充說道:“當時麥鐵杖的那個軍,是由我當監軍,而後援部隊,也是由我來指揮,如果我當時下令大軍冒着箭石過河,接應麥鐵杖,那就算你們的騎兵包抄,也不會起什麼作用,隋軍固然是損失慘重,但只怕你們高句麗軍,也要被徹底擊潰,連守城的力量也沒有了。”
乙支文德回想起那天的戰況,確實隋軍麥鐵杖攻破前營時的那一陣,是最危險的時候,那時自己也是擔心隋軍的後續部隊過河,只是隋軍的部隊在河邊列陣之後,卻沒有長驅過橋,也不知是何原因,今天聽王世充說起,他倒是信了大半,一邊摸着自己的山羊鬍子,一邊微微點頭,說道:“那還真是要感謝王侍郎了。”
王世充笑道:“不用謝我,這是我們早就約定好的,不過這一仗下來,無論是隋軍還是你們高句麗,應該都知道正面交手,你們絕非對手,實話告訴你吧,這次三具屍體領回之後,隋軍將會繼續傾力攻擊,下次,可就沒有我的幫忙啦。所以我若是淵太祚,上次打完之後,就會安排撤軍之事了。”
乙支文德冷冷地說道:“你怕是低估了淵太祚了,這些天我高句麗的援軍已經開向遼河前線,北部大人的契丹,同羅,勿吉騎兵,已經率先抵達,你看這營中源源不斷到來的,都是異族騎兵。淵太祚初戰得勝,怎麼可能撤退,就是想在這遼河前線,再次大敗隋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