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藍可汗的阿史那本部座落在大漠以南的陰山南麓,從東北的大興安嶺以西,燕山,陰山,賀蘭山,祁連山,天山,阿爾泰山,宛如一長串連綿不斷的巨龍,盤踞在中國北部的塞外,虎視眈眈地盯着長城內富饒發達的中原王朝。
巍巍陰山,千里綿長,東西長約兩千五百里,山高普遍在兩裡左右,這裡山高林密,擋住了從東南大洋上的暖流,因此這一帶降雨極多,水草豐盛,湖泊衆多,是草原民族天然的優良牧場,從匈奴的時代開始,陰山以南就一直是意圖南下的草原霸主的汗庭牙帳所在。
山上的深溝密林,提供了源源不斷做箭矢的好材料,蒼鷹和飛鳥棲息其間,羚羊和狐犬追逐獐兔,爲喜歡打獵的草原射手們提供了絕好的練箭場地。
陰山腳下,是一眼看不到邊際的帳蓬,足有七八萬帳,一羣羣的牛羊悠閒地在方圓數百里的草場上吃着草,遠遠地看去,彷彿一朵朵天空中飄動着的白雲。而往來其間,數不清的騎馬牧民,看起來則象是天空中的點點繁星。
王華強這一路之上也見到了不少突厥部落,如此規模巨大的還是第一次看到,光是在山腳下的這阿史那本部的一部分,就超過了這一路上十幾個部落的規模之和。
他經歷過戰場,根據兵書中的理論指導實路,有一眼看過去就能迅速統計出對方的兵力和規模的辦法,這次他粗略估算了一下,眼前的可汗本部有五六萬帳,來回奔馳的牧民,在戰時就會是迅捷剽悍的騎兵,一眼看過去不下六七萬。
而在這些星羅棋佈的帳落之中,一個金頂的巨大穹廬格外的顯眼,這個穹廬看起來有一百丈的見方,裡面足可以容納上千人。
穹廬外是一片立着高大柵欄的營地,四面都有高高的箭樓,揹着大弓,雙目如電的突厥射鵰手們倚在箭樓的護欄上,冷冷地看着王華強所在的使團,營地內,巨大穹廬前那高達十餘丈的旗杆上,高高地飄揚着一面繡着恐怖狼頭的大纛。
大帳到營門間數百步的距離,夾道立着數千名騎着駿馬的突厥騎士,一個個剽悍勇武,一看就是精兵銳士。
王華強在大興見識過巍峨宏大的大興宮,但三百步見寬的廣場和這個巨大的突厥牙帳相比,也顯得渺小了,遠遠地,他看到一個戴着裘皮帽,上插鷹隼羽毛,身穿獸面連環甲的人走出了大帳,他的手裡拿着一根鑲嵌着寶石的權杖,密密麻麻立在穹廬到營門間的突厥騎士們,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可汗,可汗!”
聲音如同海洋中的波浪,從那可汗牙帳開始迅速地傳遍了整個部落,所有還在牧馬和擠羊奶的男女牧民,全都停下了手頭的活計,下馬跪拜於地,一邊行禮一邊大喊着:“可汗,可汗!”幾十萬人同聲吼出的聲音,如怒濤海嘯一般,衝擊着使團中每個人的心靈。
王華強周圍的不少壯士開始臉色微變,這些人雖然個個武藝高強,但很少有人真正上過戰場,沒有見識過這種幾十萬人山呼海嘯般的氣勢,他們的座騎也受了驚,有幾個人的戰馬居然一時逡巡不前。
而王華強則經歷過滅陳大戰,白土崗一戰,他親眼目睹了二十萬大軍的廝殺,目睹了陳國十餘萬精銳主力那如山崩一樣的崩潰,對此自然是熟視無睹,而不改色,平靜如初地向前行進,惹得周圍的突厥騎士們也帶着驚奇的眼神打量起這個看起來個子身形不算突出的隋朝護衛。
使團的隊伍走到了突厥的牙帳大營前停了下來,長孫晟跳下馬,從裴世矩的手中接過了那支象徵着隋朝天子的節杖,表情肅穆,走向了都藍可汗,從營門口到牙帳前足有一千步,兩千名全副武裝,鐵甲着身,馬刀在手,挎着半人高大弓的突厥勇士騎在馬上,出鞘的鋼刀在陽光下閃着冷冷的寒光。
長孫晟面不改色,這種情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突厥可汗示強的時候,每次都會搞這麼一出,八年前他送當時的千金公主來突厥和親時,就見識過了,所以這次他氣定神閒,面帶微笑,步伐沉穩,左手持節,右手捧着詔書,堅定踏實地一步步從兩側的騎士間走過,直到都藍可汗面前。
都藍可汗四十歲左右,深目多須,臉上有兩道長長的刀疤,一臉的桀傲與兇悍,他看到這刀陣沒有嚇住長孫晟,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哈哈笑道:“長孫大使,上次見到你時,你還只是個都尉,這次想不到你作爲正使來我的牙帳,想必您已經是隋朝的高官大臣了,可喜可賀啊。”
長孫晟微微一笑,用突厥語回道:“皇上說了,突厥是我們大隋最重要的屬邦,所以這次由我這個多次來突厥的熟面孔出使,臨行前皇上特地把我的官職升成了五品車騎將軍,以示對大可汗的尊重。”
都藍可汗嘴角抽了抽,語氣中透出一絲不悅:“長孫將軍,再怎麼說,本汗也是草原的雄鷹,大漠的霸主,雖然你是我們突厥的老朋友老熟人了,但是我記得以前出使我們突厥的,都是二三品的大員。
比如來見我們前前任沙鉢略可汗,爲大義公主改名的,就是你們的上柱國,當時的尚書右僕射虞慶則,他可是當朝一品啊,當時你長孫都尉只是副使。讓你這位五品將軍前來作正使,大隋天子是看不起我們突厥麼?”
長孫晟不慌不忙地行了個禮,正色道:“尊敬的都藍可汗,您請不要忘了,令尊沙鉢略可汗當年犯我中原,被我大軍迎頭痛擊,最後衆叛親離,在戰場上連遭失敗,若不是我朝出兵相助,又下令阿波可汗和達頭可汗不許再主動攻擊沙鉢略可汗,恐怕這汗位早就被阿波奪了去,今天您也未必能坐在這個位置上。”
長孫晟看到都藍的嘴角抽了抽,卻沒說話,於是繼續說道:“都藍可汗,當年我朝派上柱國虞慶則前來宣旨,賜大義公主爲楊姓,而沙鉢略可汗也是當衆向我朝稱臣跪拜的。
我朝當年對沙鉢略可汗有活命之恩,從那時起,突厥就正式成爲了我大隋的屬國,所以按我朝律法,五品以上的官員有權出使屬藩,這並沒有看不起貴國的意思。如果我朝按對等邦交的原則,派出一二品大臣來出使貴國,那就是拒絕承認和保護突厥,豈不是辜負了當年令尊心向我大隋,傾心歸順的一片忠心麼?”
都藍的心中暗罵:“誰他孃的需要你們這些漢人保護了!”但向隋朝稱臣畢竟是沙鉢略可汗所做的事情,自己一上位就翻臉,於禮也不合,於是他心中雖然惱怒,但是臉上卻擺出一副喜悅的表情,笑道:“原來如此,長孫大使,請恕剛纔本汗失禮,請不要見怪。”
長孫晟笑了笑,擡起右手的詔書,沉聲用漢語說道:“大隋天子詔書在此,都藍可汗雍虞閭,請下跪聽旨。”
都藍可汗聽了身邊的翻譯官的翻譯後,臉色一變,怒道:“什麼?還需要本汗下跪聽旨?”此話一出,周圍的突厥騎士們紛紛怒目而視,看向長孫晟的眼神裡充滿了殺氣。
長孫晟神情鎮定,點了點頭,改用突厥語道:“自沙鉢略可汗開始,突厥已經成爲我大隋的屬國,突厥可汗也必須由我們大隋皇帝親封后才能得到草原各部的認可。
另一方面,現在我們皇上的義女,大義公主又成了都藍可汗你的可敦,都藍可汗你也成了我們皇上的女婿,作爲臣子向皇帝,作爲女婿向岳父,跪拜接旨,有什麼不應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