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玉的話一出口,衛玄的臉色又是微微一變,要知道,函穀道兩側的稠桑原是典型的黃土高原的地形,黃土高原的重要特性就是土質疏鬆,非常容易流失,特別是在流水作用下,河流的下切現象非常明顯。
一開始時,黃河緊貼着稠桑原,但隨着河流不斷沖刷,河道不斷下切,黃河水位也隨之不斷降低,原來緊貼着原體的河道就會裸露出來,形成河灘。而這河灘一旦形成,函谷關的天險就將不復存在,因爲人們都從河灘走,千軍萬馬不再擠函谷那條裂縫了。
河灘的這條新路,在東漢末年就已經形成,當年曹操出兵對抗馬超,征伐關中,因嫌函谷險惡,於是命令許褚於故關以北十里處鑿建新路,並在那裡建立了關城,史稱魏函谷關。
魏函谷關這條道,其實就是在黃河裸露出的河灘上形成的。隨着新路的開闢,函谷故關的戰略重要性極大的降低了。漢代弘農縣城在函谷故關的關址之上(即
今王垛村),但隋朝時將縣城移往黃河邊,其實就是爲了封鎖河灘上的那條新大路。
如果斛斯萬善守不住東岸的弘農縣城,那麼楊玄感的大軍完全可以不管函谷故關,而是向北十里,轉向新的魏函谷關而去,那個關口遠不如函谷關故城後的十五里丸泥可塞的天險險要,一旦攻破,後面就是一馬平川,那麼楊玄感的大軍,一定會和衛玄所部,就在這一百四十里的函穀道上相遇了。
衛玄咬了咬牙,對斛斯萬善說道:“給你再加三千騎兵,儘量守住弘農故城,不要退過黃河,若是實在頂不住,就分那三千人向北,守住魏函谷關。如果楊玄感軍要渡河,就半渡而擊,萬不可讓他們在西岸的河灘上站住腳。還有,如果發現楊玄感的叛軍大部隊,不要急着交手,先派人回來通知我們,明白了嗎?”
斛斯萬善點了點頭。行了個軍禮,從衛玄手中接過一枚令箭。轉頭而去,十幾個親衛騎兵護着他那鐵塔般的身形,一路飛塵,很快,就消失在了潼關的十二連城內。
衛玄嘆了口氣,轉頭看了一眼龐玉,又微微一笑:“龐將軍,你好像一直都很擔心啊,這兩天都一直悶悶不樂。只怕不止是爲了這潼關之事吧。你究竟在擔心什麼,現在能不能對本帥直說?”
龐玉咬了咬嘴脣,看了一眼站在身邊,沉默不語的李大亮,說道:“大亮,你跟大帥說說你的擔心吧。”
衛玄輕輕地“哦”了一聲:“居然是李校尉想的事情,那你就直言吧。本帥很樂意聽聽中下層軍官們的想法。”
李大亮點了點頭,說道:“衛大帥,請問在您的眼裡,楊玄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衛玄的臉色一沉,說道:“李校尉,慎言啊。楊逆是大逆罪人,沒有任何同情和憐憫的可能,前幾天我們在華陰做的事是爲了什麼,你是聰明人,不需要本帥言明吧。”
李大亮正色道:“衛大帥,卑職不是爲楊玄感求情,而是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我們當然是要和楊逆的叛軍決一死戰,但是隻有對楊玄感,李密的性格,個性都非常瞭解,才能知道他們下一步的動向。”
衛玄的臉上神色稍緩,點了點頭,說道:“李校尉,你說得對,那你說,楊玄感是個什麼樣個性的人,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李大亮的眼中冷芒一閃:“卑職以爲,楊玄感是個重情重義,極重親情的人,所以他接下來,一定會全力對付我軍,而不是再圍攻東都了!”
衛玄的臉色大變,厲聲道:“李校尉,你要爲你的話負責。”
李大亮毫不退縮,正色道:“卑職當然會爲這句話負責,楊玄感就是起兵造反,也不忘了通知遠在遼東的兩個弟弟逃回,而大興城裡他的兩個弟弟,也是接到了通知的,但根據我們的審訊,他們是自願留下,以爲楊玄感爭取時間,所以楊玄感是個極重親情的人,甚至不惜讓自己的起兵之事爲此冒很大的風險。大帥,您覺得屬下的分析,有錯嗎?”
衛玄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你說得很對,楊氏一門,確實是不象其他的關隴世家一樣分家,而是兄弟叔伯子侄都是闔門居住,這回楊逆起兵,在家族內也是人盡皆知,卻無一人走漏風聲,也可以看出他們這一家子,重家族關係勝過對國家的忠義,也正是因此,本帥纔要在出兵前,把他們所有在關中地區沒逃得掉的宗族全部殺掉,鞭楊素老賊的屍,這是他們應得的!”
李大亮的神色平靜,不慌不忙地說道:“可是這個消息,應該會很快傳來叛軍的軍中,楊玄感若是知道親人被殺,老父的屍體被挫骨揚灰,大帥,您覺得他會怎麼想,怎麼辦?”
衛玄的嘴角勾了勾,沉聲道:“他當然是怒不可遏,但以楊玄感的個性,畢竟現在是在主帥的位置之上,要爲全軍上下數萬,乃至十萬叛賊來考慮,放棄圍攻東都,一怒直入關中,並不適合。就算他衝動想做這樣的決定,李密這個奸賊也會阻止他的。”
李大亮笑道:“衛大帥,其實您心裡是希望楊逆能掉頭,直撲函谷關的,這也是您盡誅楊氏一門,對楊素挫骨揚灰的真正目的,對嗎?”
衛玄的臉色先是一沉,轉而漸漸地眉頭舒展,笑道:“李校尉,你還真不簡單,連本帥的意圖,也都猜到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大亮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不敢,其實一開始卑職也沒有想到這點,是卑職的一個好友提點,才領悟到這層的。”
衛玄的臉色一變:“哦,好友?關中世家子弟的後輩中,還有這樣的俊才嗎,是誰?”
李大亮微微一笑:“此人乃是京兆杜家的人,姓杜,名如晦,與卑職也算是幼時好友了,不知道衛大帥有沒有聽說過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