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城,入夜。
北城的城頭,費青奴正在一邊磨着自己的大斧頭,一邊看着城外敵營星星點點的燈火,連營幾十裡,就象是座巨大的移動城市,瓦崗軍士們睡覺時的巨大呼嚕聲,混合在一起,如同驚雷一般,即使是在這隔了三裡之外的城頭,都聽得清清楚楚。
來整的聲音在費青奴的身後響起:“老費,你這算是臨陣磨斧,不能砍也能舞嗎?”
費青奴沒有回頭,伸手一抄,一個酒囊就給他凌空接住,用牙一咬咬開了塞子,就往嘴裡大大地灌了幾口,頓時空氣中就瀰漫了烈酒的香味,他咂了咂嘴巴:“奶奶的,這酒真不錯,六郎,哪兒弄來的?”
來整微微一笑:“從洛陽過來的時候帶來的御酒,本來是想要勝利後喝的,不過明天兵兇戰危,就過來跟你喝兩口了,你可別喝太多,弄得明天衝不了陣。”
費青奴哈哈一笑,又往嘴裡灌了兩口:“六郎,你是看不起我的酒量嗎?別說這一囊,就是三大囊酒,我也不會醉的。”
來整點了點頭,坐到了費青奴的面前,隔着那磨刀石,也拿起一個大酒囊,開喝起來,費青奴皺了皺眉頭:“你小子一向是戰前滴酒不沾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來整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地繼續喝酒,也看着城外的敵軍連營,若有所思。
費青奴嘆了口氣,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連你也沒有信心嗎?”
來整的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你我加起來不到兩千騎兵,對面十萬賊寇,又是正面攻擊,真不知道大帥這回是怎麼想的。沈光的騎兵全部集中在東城,他就一定能截擊到敵軍的援騎嗎?萬一敵軍的主力放在北城,那可如何是好?”
費青奴搖了搖頭:“大帥的分析應該沒有錯,敵軍肯定是要強攻南城的,在北城不會投入主力,賊衆雖多,不過是烏合之衆罷了,這幾天你我一直在北城,應該很清楚這點!”
來整咬了咬牙:“再烏合之衆也有十萬,按今天大帥的佈置,其他各支騎兵部隊只是去繞到後面牽制敵軍大營中的兵力,並不直接支援我們,真正在城外大戰的,就是我們這兩千騎,兩千對幾萬,又沒有任何可以取巧的地方,萬一敵軍看出我們人少,全力圍攻,只怕我們很難衝出去了。”
費青奴勾了勾嘴角:“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麼用,軍令都接了,不打也得打,六郎,明天咱們的騎兵可千萬不能停,也別想着收人頭,就是不停地衝,衝,再衝,加上從馬,揚起塵土,不能讓敵軍知道我們的聲勢,弄得越大越好。”
來整點了點頭:“也只能如此了。”他看了一眼費青奴手上的大斧,說道:“我看,明天別用這傢伙了。”
費青奴微微一愣:“我一直是用大斧的啊,不用這東西用啥?”
來整回頭看了一眼城下,微微一笑:“明天咱們可是要以寡擊衆,在十幾萬敵軍中衝殺啊,你覺得你的大斧頭磨得再快,又能砍幾個人?瓦崗軍現在裝備普遍很好,即使是這些山寨部隊,也有皮甲護身,攻擊的那些軍隊不乏札甲和鎖甲的重裝士兵,刀磨得再快,砍幾十個人也會缺了口,無法再用啊。”
費青奴皺了皺眉頭:“那你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要用長槊?他們不是列陣的那種,再說我們要從城門衝出去,長槊太長太高,不好使啊。”
來整搖了搖頭:“老費,你記得一百多年前,北魏時期的六鎮大起義,爾朱榮鎮壓葛榮的百萬義軍時的那一戰嗎?”
費青奴哈哈一笑:“這怎麼會記不得呢,鄴城之戰,可謂驚天地,泣鬼神,爾朱榮七千騎兵大破葛榮的百萬大軍,可謂永遠地名垂史冊啊。”
來整微微一笑:“這一戰跟咱們明天的一戰,頗有類似,都是幾千騎兵要面對幾十倍於已的步兵,你知道爾朱榮這戰用的是什麼兵器嗎?”
費青奴的眉頭一挑:“你是說,用鐵棍,大錘?”
來整點了點頭:“正是,戰場之上,如果敵軍太多或者是盔甲防護很嚴密,那麼用刀劍就很難長久使用了,打不了多久,刀口就會崩出多個裂口,不復鋒利。尤其是我們是騎兵,在奔馬之上,這種碰撞會更劇烈,所以刀也會壞得更快,總不可能打了一半,用那些豁口刀去砍人吧。”
“所以用鐵棍,銅錘這樣的鈍武器,長度又夠,在馬上砸起來也是對方非死即傷,明天這戰反正是不求斬首,只要多所殺傷,所以就算把腦殼砸破砸爛了,也沒有關係,反正也不用砍下來算功啊。”
費青奴猛地一拍大腿:“對啊,這種混戰中鈍傢伙可比刀劍槊斧好使,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大斧,嘆了口氣,把斧頭扔到了一邊,“白磨了,只是這會兒到哪裡去找這麼多鐵棍呢?”
來整哈哈一笑,一指城內的一個角落:“我早有準備,前一陣就吩咐城內的工匠打造三千根鐵棍了。本來是想決戰的時候,怎麼着也會帶三千人衝鋒陷陣,可今天大帥太小氣了,只給我六百騎。多出來的鐵棍我也用不着,老費,便宜你啦,你說,你得怎麼謝我?”
費青奴咧嘴一笑:“咱們兄弟誰跟誰啊,我前面衝的好,把賊軍的攻城部隊給衝散了,你後面纔好發揮嘛。要是我這裡衝不出去,你這裡恐怕連城門也出不了,你說是不是呀。”
來整笑着撿起了費青奴丟在地上的大斧,搖了搖頭:“反正你總是有理由。罷了,也不跟你計較這點事,不過你這個大斧頭還是管用的,就算口子全豁了,也可以當錘子砸,沒有人能受得了。”
費青奴嘿嘿一笑,從一邊變戲法似地又摸出兩把板斧,笑道:“打豁了我還有這兩個傢伙呢,不用擔心俺老費手上沒兵器啊。”
兩人相視大笑,把手裡的皮囊中剩下的酒盡情地灌進了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