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的辰時,東衡州城下,蠻軍已經列出了進攻的陣型,一萬五千人排成了鬆散的陣列,前排的士兵們一手執着這幾天趕製出來的圓形木盾,一手拿刀,正在瘋狂地以劍擊盾,拼命地鼓譟着。
周師舉今天也拿起了自己的長柄雙刃砍刀,披着一身皮甲,戴了個頭盔,這身行頭也是從始興城的府庫中找到的,一共也就十套,周師舉只給了自己和最親信的幾個頭目穿着,前天他把始興城的五千守軍調來了四千人,今天就準備用這四千精銳打頭陣,靠着人質和那些攻城器械,一舉攻下這小小的東衡州。
兩個穿着羽毛製成衣服的巫者正在陣前瘋狂地跳着大神,一邊搖着手鼓一邊不時地在自己身上劃上一兩刀,血液滴在那鼓面上,配合着巫者瘋狂的吟唱與吼叫,透出一股子狂熱的邪惡。
任瑰站在那架十二個輪子驅動的攻城車前,撫摸着自己親自監製的這個得意之作,他並不是工匠出身,但以前在當司馬的時候也見過多次這種攻城用具,十幾根皮索把一根兩人才能合抱起來的巨大圓木吊在這車上。
圓木的頭被削尖,包有鐵皮,木頭的後面有十幾根皮索拉着,可以由壯漢子通過扯動這些皮索而把攻城槌拉起,一鬆手,就可以重重地撞出去,任瑰相信,即使是廣州治所番禺城的那扇四丈高,一尺三寸厚的巨大城門,也經不起這個攻城槌的撞擊,更不用說這小小的東衡州了。
兩個巫師的跳大神已經進入了尾聲。幾名蠻兵抱過來一隻大公雞。一個巫師走上前去。一刀就剁掉了雞的腦袋,那隻雞的身體條件反射式地撲騰了兩下翅膀,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兩隻腳無力地抽搐着,而血則從那刀口噴涌而出,一個蠻兵馬上拿過一隻銅碗接起雞血來。
另一個巫師麻利地用刀捅進雞的心腹處,劃開一個幾寸見方的刀口,伸手入腔。三兩下就掏出了那隻雞的內臟,在他手中還緩緩地跳動着。
先前的巫師跪在地上,雙手捧着一個托盤,而那個掏出雞心的巫師則把雞的內臟放在盤子上,仔細地觀察起內臟的形狀與紋路,嘴裡唸唸有詞,所有蠻兵們這時全都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等待着巫師們占卜的結果。
周師舉剛纔在殺雞時就走到了巫師的身邊,這時候死死地盯着巫師手中的以髒。只見那個巫師突然高聲大叫起來:“山神告訴我們,今天大吉。大家一定能大獲全服!”
所有的蠻兵們全都歡呼起來,而周師舉的嘴邊也閃過一絲得意的微笑,殺雞占卜是俚人侗人千年來的傳統,但這次他卻是爲了鼓舞士氣,特地買通了這個巫師,讓他不管結果,都要說是大吉。
那個巫師在蠻兵們的歡呼聲中走了過來,一邊拿起盛滿了雞血的銅碗,用手指蘸了血,在周師舉的頭上畫起圖案來,一邊低聲說道:“周帥,你要當心了,占卜的結果不是太好。”
周師舉先是一愣神,轉而站起身來,哈哈一笑,對着後面的蠻兵們高聲叫道:“大巫祝說了,大吉,今天我們就打進這東衡州城去,抓住李豐,點天燈!”
蠻兵們全都跳了起來,一陣瘋狂的吼叫,巫師搖了搖頭,跟他的助手一起退下。周師舉長刀舉起,一指遠方的東衡州城牆,厲聲叫道:“前進!”
前軍的兩千多名蠻兵開始緩緩地向前進,最前列的蠻兵們對着隊伍前的那些婦孺們一陣驅趕,把捆成一片的人質們推到前方,這回他們學了乖,都把木盾舉過了頭頂,以防城上的箭矢,而那輛十二輪的攻城車,則是擠在蠻兵們的盾牌陣裡,悄悄地前行。
任瑰站了過來,看着周師舉,詭異地一笑:“周帥,一切都安排好了,這輛攻城車一定可以撞開東衡州城門的!”
城頭的李豐冷靜地看着前些天還赤膊上陣的蠻兵們今天都舉起了盾牌,而前排的不少士兵們身上都裹了幾層厚布,他的鼻子裡不屑地出了口氣:“又是老一套,通知守城的軍士們,等蠻子們越過人質,衝到城下後,再狠狠地打!金湯水和滾油都準備好,一會兒用上!”
城頭的守軍們現在全部蹲在城垛裡,沒有露出頭,今天可用的弩箭已經全部集中到這東城了,北城的軍士也全都調了過來,只留下幾百名守城丁壯在那裡看着,弩箭也勉強湊夠了一百四十多部,所有的弩矢都拿上了城頭,李豐知道,今天這戰是關鍵,他昨天就看到從東邊開進來好幾千椎髻跣足的蠻兵,知道必是敵軍的援兵到了,想到本方還不知道在哪裡的外援,只能一聲嘆息。
婦孺們離城牆已經不到一百步了,劉子才從城垛裡向外望了一眼,焦急地看向了李豐,李豐也蹲在城頭,只從垛子間的碟口向外張望,他的頭上開始冒汗,因爲他發現這次的敵軍沒有一點想停下的意思,而且自己的侄子李寶這回也是不知所蹤,讓他突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婦孺們被一直驅趕着,到了離城牆五十步以內,李豐明白了過來,這賊軍一定是想把人質們直接推到城牆下面,掩護他們攻城,他咬了咬牙,高聲叫道:“軍士們聽着,這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城外的百姓被叛軍劫持攻城,就當他們是死人好了,一會兒打起來,不管是百姓還是蠻兵,只要是在城外能喘氣的,一律格殺勿論,聽明白了沒有!”
自從上次李豐親自箭射城外的人質後,城頭的軍士們也已經看開,誰都知道落到這些蠻兵手裡絕不可能有活路了,別說外面只是些婦孺,就算是自己的親孃老子,這回也顧不得許多了,於是都流着淚,齊聲吼道:“是!”
說話間,人質們已經被推到了城牆下,後面的蠻兵們都拿着盾牌,潮水般地架着雲梯搭上了城牆,嘴裡咬着刀,順着梯子就向上爬,就象黑壓壓的螞蟻一樣,覆蓋了整個牆面。
李豐大吼一聲:“射啊!”城上的守軍一下子全都探出了頭,一百三十多部弩箭瞬間萬箭齊發,密如飛蝗的箭雨向着城下的叛軍無情地傾瀉着,而守城百姓們則狠狠地舉起滾石擂木,向着城下的人羣就是一通猛砸。
蠻兵們本來以爲城頭的守軍投鼠忌器,不敢出擊,所以爬起城來一個個是勁頭十足,今天周師舉開出了重賞,第一個衝上城頭的勇士可以得到三十個奴隸和十頭牛的賞格,加上這些從始興調來的都是周師舉本部落的精銳,又沒見過前一陣子攻城的慘狀,這會兒全都是爭先恐後,彷彿奴隸和牛就在城頭向自己招手。
但城頭上等來的不是奴隸和牛,而是一排排無情的弩箭,在這隻有十幾步的距離上,薄薄的一層木盾根本擋不住,不少人直接被箭矢穿過了盾牌,再狠狠地扎進自己的腦袋上,然後屍體從梯子上滾下,連帶着砸到後面的幾個人,一直掉到城下。
那些可憐的婦孺們也倒了大黴,頭上到處都是石頭,箭矢,滾木,還有屍體,一些人當場就被砸死,更多的人則嚇得躲在城牆根兒裡,蹲下身子放聲大哭,場面一片混亂!
剩餘的蠻兵們一個個咬着刀,瞪着眼,繼續向城頭爬去,衝着那高額的懸賞和巫師此戰大勝的神意,即使摔到城下的士兵也都拍拍屁股爬了起來,再次沿着梯子向上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