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大興,驕陽似火,日頭不知不覺地已近正午,城東五里處的射箭場中,熱浪滾滾,已近午時,場內擠滿了人,而所有的靶位幾乎都被佔滿,三五成羣的客人們紛紛引弓搭箭,伴隨着羽箭破空,擊中一個個箭靶的聲音,沸騰的人聲幾乎要在這炎炎的夏日中再燃燒起一片大火。
王華強已經滿臉都是汗水,腋下和後背的綢緞衣服早已經溼透了幾大塊,他一杯杯地向嘴裡灌着冰鎮的烏梅飲子,眼睛死死地盯着西頭的一號和東頭的七號這兩個空置的靶位,設想着接下來的種種可能和自己的應對之策。
柴孝和坐在一號靶位的一張胡牀上,百無聊賴地看着旁邊幾個靶位已經換了好幾撥的人,而那些人也都奇怪地打量着他,心中暗想爲什麼最好的靶位卻被個小廝佔着。
門口的劉管事賠着笑臉,向着一撥撥上來質問爲何明明有兩個空靶位,卻還要讓他們排隊等候的客人們解釋,說是有貴客早已經包下全天的靶位,然後不停地作揖行禮,再吩咐箭場的僕役們儘快奉上冰鎮的烏梅湯,好容易才把這些粗魯的軍漢們打發走。
隨着時間的流逝,王華強的心中也越發地緊張和不安,張金稱去了有一個多時辰了,一點消息也沒有,現在看起來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也就是楊玄感和高表仁在這個地方直接碰頭,到時候自己該如何處理呢?
一陣嘈雜的聲音把王華強從思索中拉回了現實,他望向了門口。心“格登”地向下一沉。門口站着兩個人。一人正是李密,他今天換了一身天藍色的勁裝,質地比上次在路上騎牛時穿的那身要好了許多,顯得容光煥發,人也精神了許多。
而另一人,虎背熊腰,肌肉發達,英氣勃發。一身紫色的勁裝把他那健美壯碩的身材襯托得格外明顯,可不正是上次在城外的道上有一面之緣的越國公世子楊玄感麼。
王華強心中暗叫糟糕,顯然張金稱和麥鐵杖都沒有阻止這兩人今天來這裡,爲今之計只有祈禱上天,不要讓楊玄感和高表仁在這裡惹出什麼事端了。
劉管事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哎呀,這是什麼風把楊世子給吹過來了,小的這裡可真是蓬壁生輝啊!楊世子,您這麼久沒來,我們這裡上上下下可都想死您啦!”
楊玄感哈哈一笑:“老劉,就你油嘴滑舌。小爺前一陣子心情不爽,也沒心思出來。今天和我這兄弟出來解解悶,對了,我這兄弟可是蒲山郡公,地位尊貴,你們以後可千萬不能怠慢了他。”
劉管事的臉上笑得連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一個勁地行禮作揖:“啊呀呀,蒲山郡公的大名如雷貫耳啊,今天有緣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可惜我們家東家今天不在,要不然肯定會親自來招待二位的啊!”
李密的臉色微微一變:“王老闆今天不在?”
劉管事“嘿嘿”一笑:“昨天夜裡我們東家有急事去外地做生意了,臨走前特意關照小的,說是這幾天可能有貴客上門,要小的一定要好好招呼。”
李密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轉頭對楊玄感笑道:“也罷,我們兄弟自己找地方去,大哥,請。”
楊玄感滿意地點了點頭,徑直走向了柴孝和所在的那個靶位,柴孝和正好也擡起頭,跟楊玄感四目相交,兩人一下子同時愣住了,劉管事臉上的笑容消散得無影無蹤,失聲叫道:“越國公世子且慢,這位置有人了!”
楊玄感回頭一看,很奇怪:“這位置明明沒人,還有,每次我來這裡,你都會全程作陪,今天爲何要橫加阻攔?”
劉管事滿臉堆着笑,可以數得清的幾根鬍鬚在風中飄着:“世子啊,實在抱歉,今天這位置實在有人,您看別的客人不也沒在那裡嗎?除了這位置,別的靶位您儘管挑,小的一定會安排到您滿意爲止。”
楊玄感一下子來了氣:“好你個劉管事,連我都敢得罪,你就不怕這個射箭場開不成了嗎?!”
劉管事“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聲音帶起了哭腔:“世子息怒,小的絕不敢冒犯您啊,只是,只是今天實在有貴客已經包了這個位子,小的真的是得罪不起啊。”
楊玄感憤怒了,厲聲喝道:“是哪家的王公貴胄,敢跟小爺搶場子,說!”
劉管事偷偷看了眼在一旁低頭不語的柴孝和,求饒道:“小的實在不能說啊!”接着便磕頭如搗蒜。
楊玄感心中明白了大半,左手一把揪住柴孝和胸前衣襟,厲聲道:“你家主子是誰?說!”
柴孝和擡起頭來,嚇得面如死灰,身上的汗如泉涌,衣服上已經溼了一大片,嘴脣直打哆嗦,卻仍然咬緊了牙關,眼睛一閉,硬挺着不回答。
楊玄感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今年雖然只有十五歲,卻已身長七尺,人稱京城小霸,當下舉起沙包大的右拳,裝着要打柴孝和,心裡卻是希望這家丁吃自己一嚇,能直接說出來自己的主人。
就在此時,楊玄感突然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人輕輕地拉住,回頭一看,卻是李密。
李密輕輕地在他耳邊道:“楊兄暫且息怒,且讓小弟先來問問此人,若他不說,楊兄再打不遲。”
楊玄感放開了那柴孝和,氣乎乎地站在一旁,他心裡也存了分好奇心,想要看看這李密有何辦法,能不用恐嚇的辦法就讓此人開口。
李密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一閃一閃,嘴裡露出一口白牙:“這位小哥,你可是高熲高僕射府上的?”
柴孝和嚇了一跳,失聲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呵呵,這個容易,放眼整個大興,當下能讓劉管事不惜得罪越國公世子的,也只有高府的人了。高僕射的大公子二公子都在外地爲官,你應該是跟着三公子出來的吧。”李密的話中透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柴孝和麪如土色,渾身上下在不住地哆嗦着,臉上肌肉都在微微的跳動:“這是你猜的,不是我說的。”
楊玄感在一邊看明白了,一股無法控制的怒火一下子衝上了他的心頭,他一個箭步上前,衝着那家丁吼道:“你剛纔已經很清楚地表明自己是高府的人,爲何這會兒反倒不敢承認?畏首畏尾,婆婆媽媽,哪裡象個男人?!”
柴孝和緊緊地咬着脣,一聲不吭。
李密把楊玄感拉到了一旁,低聲說道:“想必是那高三公子留此人在這裡幫他看場,嚴令他不得對外人泄露半點,所以這人寧可捱打,也不敢說出自己的主子是誰。楊兄犯不着跟個下人計較,不如我們換個靶位好了。”
楊玄感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與高表仁這幾年的明爭暗鬥,新仇舊恨一件件地浮過眼前,這下一看到高老三放了個下人就在這裡佔場子,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他不由自主地高聲叫道:“這是什麼話!憑什麼他高老三放個下人在這裡就能霸着場子?今天我楊玄感就在這裡射了,看他能怎地!”
楊玄感怒火中燒,一把抓住李密的手,拉着他徑直走到那靶位上,順手抄起靶位上放着的那把雕花紫檀木弓,毫不費力地一下拉滿。
楊玄感天生神力,這一下又是怒極出手,用力過猛,只聽“叭”的一聲,那把弓竟然折成兩段。